而燕窩、阿膠之類的,用量也超乎了想象。比如上個月,光是季樂那裡就吃了一斤燕窩,老太太、蘇夫人、章夫人等房裡都是一斤以上。貪得可就太多了些,明顯是用不完的,那剩下的去哪兒了?吃了,用了,賣了?
季泠看過賬本,心裡已經約莫有數了。或者是因為她乃泥腿子出身,生性對賬目就很在意和敏感,錢不說錙銖必較,可每一分花在哪裡還是得有數,因此看這些賬目對她來說並不是太難的事兒。
芊眠道:“這些人膽子也太大了,居然貪了這許多,少夫人可得好好兒治治她們。”
季泠搖了搖頭,“水至清則無魚。”她從沒想過這賬本上的賬要一點一滴地算清,隻要不離譜就行。
“那就任由她們這樣?”芊眠問。
“再看看吧,難道真要新官上任三把火,那可不得把廚房都燒了呀?”季泠道。在她看來廚房首先是做飯菜的地方,這是要進主子嘴裡的東西,真把下頭人逼急了,還不知道她們給你吃什麼呢。
季泠並不著急改變現在大廚房的現狀,她隻想著怎麼調整菜譜,給各房做到因時因人調理進補這麼個事兒才是正理。
大房這邊季泠倒是能拿到蘇夫人和楚寔的脈案,然後擬定菜譜,但章夫人和季樂那邊就有些不確定了,還有楚宿的也不確定,不過楚宥和吳琪的或者說明白了也能拿到。
一想到廚房的事兒,還有菜譜的事兒,季泠心裡就激動,覺得自己好似總算有了用武之地,也有些用處了,因此黃昏前就去了蘇夫人那邊,說明了來意,把她的脈案拿到了,再去了大廚房那邊和萬年家的商議給蘇夫人改菜譜的事兒。
楚寔今日特地早些回了府,就想著季泠這是第一日處理廚房的事兒,也不知順不順利。
可回了屋,卻不見季泠的人。
“少夫人呢?”楚寔問水晶。
“少夫人還在大廚房那邊兒。”水晶伺候楚寔擦了臉道。
楚寔蹙了蹙眉,卻也沒說彆的。
然而有些事可一不可再,第二天楚寔回府的時候季泠依舊不在,水晶看見他的臉色都打顫。
楚寔還不至於發作水晶,起身往大廚房的方向走去。
水晶遠遠地望了眼,趕緊抄小路往大廚房跑去,她如今就指望著能在芊眠出嫁後升做季泠身邊的大丫頭呢,自然要一心為主,所以必須得去給季泠報信兒。
季泠看著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水晶,又聽她說楚寔往這邊兒來了,不由心裡也是一慌,卻也不知哪裡惹到了楚寔,難道就因為他回了府自己沒在屋裡伺候?季泠覺得楚寔不至於這麼小氣的。
水晶眼尖,餘光已經瞥到楚寔的身影,趕緊道:“少夫人,大公子來了,我先回去了。”
季泠點點頭,她也看到了楚寔,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拉起袖口嗅了嗅,心裡有些懊惱,這人在廚房裡難免不會沾染些油煙氣。昨夜她回去的時候,一進門就去了淨室洗漱這才敢出現在楚寔麵前的。
然而這會兒想躲也躲不開了,季泠隻好迎上前,“表哥,你怎麼來這兒了?”
“回屋看不到你,可不得來這兒麼?”
楚寔語氣裡賭氣的成分讓季泠聽了不由愕然又好笑,難得楚寔也有這般孩子氣的時候。
“我馬上就回去了,表哥。”季泠道:“剛接手廚房的事兒,有些亂所以這兩日才耽擱了。”
楚寔道:“所以你覺得我就該在外麵待晚點兒,等你忙過了再回來?”
季泠聽到這兒才曉得楚寔這是氣急了,趕緊搖頭道:“不是的,表哥,我不是那個意思。”
“身上什麼味兒啊?”楚寔皺了皺鼻子。
季泠羞得臉都紅了,心裡算是明白了,今後晚上是不能到廚房來了。
楚寔見說得也差不多了,廚房裡的人也開始探頭探腦了,這才道:“現在能回去了麼?”
季泠能不點頭嗎?
季泠忐忑地跟在楚寔身後往回走,抬頭看了看天,心裡迭迭叫苦,她是真沒留意時辰,這會兒該是去嘉樂堂給老太太念佛經的時候了,連沐浴都沒法兒了,頂多就是換身衣裳。
進了屋子,季泠鼓足了好大的勇氣才敢跟楚寔開口,“表哥,我,我得去給老太太念經了。”
楚寔猛地轉身,一雙眼睛像金箍子似的鎖住季泠,讓季泠連呼吸都屏住了。
楚寔沉默了半晌,一直到季泠雙腿都要戰戰了才開口道:“你就穿這身兒去?”
季泠鬆了口氣,知道楚寔這是默許了,低頭道:“我這就去換衣裳。”為了在廚房做事兒方便,她穿的是麵料很普通的窄袖上襦和半臂,瞧著比有些大丫頭穿的都不如。頭發也是很簡單地用發冠束在頭頂的,跟男子一樣。如此裝扮去見老太太自然不妥。
季泠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換好了衣裳出來,對著楚寔道:“表哥,我給老太太念了佛經馬上就回來。”
“我跟你一起去吧。”楚寔道。
“呃。”季泠的心裡越發沒底兒了,實在不知道是碰著楚寔那根兒筋了。
到了嘉樂堂,老太太一見楚寔就問,“怎麼又過來了,可是有事兒?”
楚寔的臉和剛才相比就跟換了一張似的,這會兒已經帶上了笑容,“阿泠過來給你念經,說你現在睡眠不好,我過來看看。”
老太太聽了心裡自然歡喜,“沒什麼要緊的,人老了,睡夠了,睡眠自然就差了。”
“可不是這樣的,人人都需要睡覺,睡夠了才有精神,我看你如今精神沒以前好,就是睡覺的問題。”楚寔扶著老太太躺下,“你也彆說話了,仔細說得興奮了,更睡不著,我在這兒陪著,讓阿泠給你念經吧。”
老太太還有些不想睡。
“你老人家要是有話同我說,明日我下了衙就回來陪你。”楚寔這樣說了,老太太才肯聽話地閉上眼睛。
季泠此刻已經淨了手,翻開《心經》,深吸了口氣沉下心來開始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她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異常綿軟柔滑,似絲綢拂過紫檀,帶著一絲上乘的香氣,又似泠泉潺湲流過白石,帶著一分山林的空靈。讓人的耳朵好像飛到了雲嵐氤氳的林子裡,有分清靄之也野竹,有掛碧峰之飛泉,很能安神。
聽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時,坐在床尾繡墩上的楚寔抬眼看了看季泠,總覺得這句話由她念出來格外地有意思。
心經中的色自然不是女色之意,可到了如今,世人皆喜歡用這句話來指女色,來勸人不要沉迷女色。若從這層意思來看,季泠之色,卻正是色不是空的最佳寫照。
聲音繼續潺湲泠泠,楚寔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呼吸也漸趨平靜,入睡之快甚至比當初季泠給他彈箜篌更快。
老太太還沒睡著呢,睜開眼看了看床尾的楚寔,然後又看看季泠,朝楚寔努了努下巴。
季泠的聲音為之一頓,側頭看向楚寔,見他已經睡熟,轉頭和老太太相視一笑。
老太太輕聲道:“你叫醒大郎跟他一塊兒回去吧,他是太累了。女人家隻看到男人三天兩頭不著家,卻不想他在外頭有多累。”
季泠的睫毛扇了扇,開始自我反省是不是沒體諒楚寔。
而老太太說的卻是二房的章氏。以前章氏還是不錯的,可因為二老爺長年在外,漸漸地養出股怨婦氣來,弄得家裡烏煙瘴氣的,老太太說這話也是在提前敲打季泠。
“回去吧。”老太太再次道。
季泠反而伸手將老太太再次扶下躺好,“老太太,你是知道表哥的,他最是孝順你,若是你沒睡著,我就把他叫醒回去,他一準兒會怪我的。再說了,他太累了,這會兒讓他先打個盹兒也好,省得叫醒了萬一回去走了瞌睡,反而不好。”
老太太想想也是,就沒再堅持。
季泠念到口乾舌燥,才聽見老太太平緩的呼吸傳來。她知道老太太這是身上有病痛,所以才睡不著,她偶爾也會聽到老太太的痛吟,今天大約是因為楚寔在,所以老太太一直忍著,就怕他操心。
季泠把燈吹滅,輕輕推了推楚寔的手臂,他緩緩睜開眼睛,也沒出聲,起身走出了嘉樂堂。
季泠上前和楚寔並肩道:“表哥,老太太年歲大了,好似膝蓋有些不舒服,聽鹿鳴說她總說膝蓋冷痛,大夏天的也是如此,我記得小時候我老家有個土方,或者可以給老太太試試。”
“什麼土方?”
“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就是用許多生薑剁碎了拿紗布裹著敷在膝蓋上,然後再把燒起來的艾灸裝到木盒子裡放在生薑上,熏一個時辰,可以驅寒祛濕。”季泠道。
楚寔道:“本草說,薑生用發散,熟用和中,可以解毒,卻沒想到薑和艾灸還能混著用,不過薑既然能發散風寒,想來冷痛也可試試。”
季泠趕緊道:“如果表哥也覺得可以,我明日就勸老太太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