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是季泠這輩子唯一的朋友。雖然已經許久沒見過了, 可她一直惦記著珊娘,若沒有珊娘教她箜篌, 讓她有《歸去來》為伴, 季泠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過這些日子。
不過珊娘也隻是個妾室而已, 在內宅就得看主持中饋的周容的臉色, 所以她也許久未曾去看過季泠, 但季泠的生活上還是得多虧有珊娘私下照顧。因此她十分感激珊娘。
聽得珊娘如是說, 季泠臉上露出苦笑, “未必是雲開見月,我隻希望二公子和容姐姐能好好生生過日子。”
但話雖如此, 季泠的精氣神還是完全不一樣了,她的眼睛裡重新有了星光一般的燦爛,“珊娘,我還是覺得好高興, 原來二公子沒有變。”
季泠說起她被老太太收養之後, 府裡許多人都瞧不上她的出身,唯有楚宿每次見她都是一般的和藹可親, 並沒鄙視過她。
又說起自己被蛇咬了,也是楚宿第一時間救了她,如果不是他替她的傷口吸0毒,她的腿就廢了。
可如果季泠清醒著的話, 就會發現她的記憶在夢裡已經錯亂了, 分不清夢和現實了。在這場夢裡,楚宿卻是沒救過她的。否則她怎麼會在大冷的冬日裡還依舊醒著?
“珊娘, 二公子還是那麼好,見不得人受苦,我,我沒有看錯人。”季泠很歡喜,她的歡喜不是因為可否和楚宿在一起,她的歡喜隻是純粹的因為她沒有喜歡錯人。哪怕楚宿冷待她多年,但他依然是那個心地柔軟的楚宿。
接下來的日子,季泠雖然好過了許多,但楚宿卻也再沒來看過她。不過同樣的,他也沒回過周容的屋子裡。
因為楚宿也在迷茫,他想起吵架時周容說的話,“你不是說過嫁給你之後,要讓我從此隻有歡喜再無憂傷,可是看到她我就不歡喜,你的承諾卻在哪裡?楚宿,今日你為了她來責怪我,是你變心了嗎?”
楚宿也問自己,是不是變心了?或許是的。但他並不是忽然之間就喜歡上了季泠,而是他對周容的夢破碎了。
周容是他少年時就心心念念一直想娶的女子,可以說她就是他最華麗的夢,他曆經各種困難,熬住了漫長的寂寞才等到了她。
可等到她的時候,楚寔才發現,她並不是他心中的那個周容了。眼前的這個周容,刻毒而尖酸,連對季泠那樣可憐的人,竟然都生不出一絲同情之心,反而還成了最大的加害者。
“大哥,你說我現在是怎麼了?”楚宿找楚寔喝酒,喝得醉醺醺地道,“我該怎麼辦?”
楚寔也喝了不少酒,他端起酒杯看著痛苦不看地楚宿道:“二弟,做壞人不可怕,怕的是做了壞人卻還留著良心。”
楚宿吃驚地看著楚寔,“所以,大哥覺得我對阿泠是個壞人麼?”現在的痛苦,隻是因為他殘存的良心發現了?
楚寔揚揚眉,聳聳肩,對季泠而言,楚宿以前的做法,自然絕對稱不上好人的,不過楚寔隻淡淡地道:“無所謂,反正隻是個女人而已。”
楚寔或者會同情季泠,但她實在是個很沒存在感的人,也不值得他分任何一絲心思去同情她。
對楚寔而言,誰是他二弟妹都可以。而楚宿要如果對季泠,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兒。不過此刻真要給楚宿拿主意的話,那自然是做壞人就壞到底。畢竟看起來周容確實比季泠好許多,還是楚宿兩個孩子的母親。
為了孩子著想,最好的辦法自然就是讓季泠自生自滅,或者徹底消失,免得家宅不寧。
“是啊,隻是個女人而已。”楚宿喃喃道。
楚寔指的是季泠,而楚宿說的卻是周容。對楚宿而言,看穿了之後,夢中想娶的姑娘也不過如此。他可以為了周容而犧牲做人的原則,卻容不得周容有絲毫瑕疵。
這一次他沒打算再選擇讓他失望透頂的周容,而是選擇了自己的良心。
楚宿敬了楚寔一杯,“阿泠是老太太在的時候為我娶的妻子,我不能因為阿容的一點點自尊,就讓她過那樣的日子。大哥,過段日子外放,我想帶阿泠走,彌補我的過失。”
兩個妻子,不放在一個地方,這齊人之福就完美了。
季泠可不知道楚宿的打算,但她和楚寔的想法是一樣。她寧願楚宿繼續就那麼忽略自己,隻要家宅平安就好,她不想老太太在九泉之下怪罪她。對季泠而言,她隻要知道,楚宿依舊是那個心底軟的楚宿就好了,她的一切歡喜和喜歡便重新有了落腳之處。
珊娘替季泠斟了杯酒,嗔怪道:“你呀,真是心底好得過了頭了。”
季泠搖了搖頭道:“我酒量不好,不能再喝了。”
珊娘笑道:“今日我生辰,好容易請得你來,你怎能不喝?”
季泠無奈,隻得硬著頭皮喝了好幾杯,醉眼朦朧裡,隻見珊娘的眼圈卻紅了起來,淚滴斷線珍珠似地往下掉。
“怎麼了,珊娘?”季泠輕聲問。
珊娘一邊哭一邊笑道:“你就好了,總算等到了二公子回頭的一天,可我,可我,我的日子越來越,越來越寂寞。”
季泠忙安慰道:“大公子是忙了,珊娘,你彆氣餒。”
珊娘搖著頭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等他忙完了,我卻都已經老了。”
季泠拿出手絹替珊娘擦著眼淚道:“才沒有呢,你還是跟我第一次見你一樣,那麼美豔動人。”
珊娘“噗嗤”笑出聲,“少夫人越來越會說話了。”
“我說的是真心話。”季泠認真道。
珊娘摸了摸自己的臉,“可是有什麼用呢?連你這樣的模樣都得不到二公子一點兒情意,我對大公子就更不得什麼了?當初要不是我不要臉地貼上去,大公子他……”
珊娘說到這兒,哇地就哭了出來,“他的心從來就不在我這兒。”
“那在哪兒呀?”季泠順著珊娘的話問道。季泠的腦海裡莫名浮起成康縣主的臉,那樣火神一般的女子,才能吸引像楚寔那樣的人吧?
季泠的臉忽然就紅了起來,她又想起了昨夜那個荒誕不經的夢,竟然會夢到楚寔,在夢裡他對自己還那麼好,真真是羞愧萬分。
珊娘雙眼迷茫地看著季泠,“我也不知道,可我知道,我們都沒有他的心。”
季泠一時沒反應過來珊娘說的我們是誰。
“喝酒,不醉不歸,能解愁的唯有杜康而已。”珊娘又給季泠斟了一杯酒。
季泠喝得醉醺醺的,隻聽得有小丫頭進來請珊娘,說是繁纓病了,請她過去看看。
季泠才迷迷糊糊地想,哦,原來珊娘說的是繁纓和她。
季泠醉得一塌糊塗,已經不省人事。珊娘屋裡的小丫頭也抬不動她,隻得勉強扶著她上了珊娘的床,替她把衣服、鞋襪脫了,放下簾子,然後跑去季泠的院子跟伺候的人說二少夫人在珊娘屋裡歇著了。
季泠院子的小丫頭留她玩兒會兒,小丫頭想著主子走的走,醉的醉也不需要人,貪玩心起,也就留下了。
陰差陽錯的,當楚寔意識到床上的人不是珊娘的時候,已是為時已晚。
他隻要進了這個門兒,上了這張床,哪怕什麼都沒做,結果其實也是一樣的。
醉酒讓楚寔的腦子出於放鬆的空白狀態,隻能出於本能的看著眼前人。
酡顏泛紅,容色傾國。
屋子裡留著一盞微弱的燭火,窗外霜色映著月色,能讓人清楚地看到那細膩得好似酥酪一般的雪膚。
帳子裡氤氳著甜甜的果香,帶著山風的味道,你還沒品嘗就已經知道必定清冽可口,太過成熟之後則帶著一絲醉人的酒香。
眼前的一切就好像一顆成熟可口到晶瑩的果子,你的牙齒輕輕一磨,那棵櫻果就會皮開肉綻,醉甜的果汁會在你的口腔綻開,彌漫你的味蕾。
誰能不口舌生津呢?
季泠是被痛醒的,她猛地睜開眼睛,下意識就要大聲尖叫。可那隻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滿眼都是玄色織金卐字寶相花紋。
待她從淚眼迷蒙中看清楚那人的臉時,她沒再掙紮,也不再試圖叫喊,因為她太清楚後果了。
這會毀了楚宿的。
季泠心裡第一個想的便是楚宿,那個待她冷漠至極的夫君,可她的第一個念頭還是保護他。
然後是逝去的老太太,她不能楚家的這一代因為她而蒙羞,那就太對不起老太太的養育之恩了。
所以她隻能底泣,無助地用濕漉漉的眼睛祈求楚寔。
一開始季泠想著定然是楚寔看錯了人,所以帶著僥幸地希望他能停下,可卻忽略了當她醒過來時,他在第一刻就捂住了她嘴的事實。
絕望、黑暗,那片織金卐字寶相花紋反反複複在她眼前湧起、沉沒,帶來的是無邊的痛苦和滅頂的絕望。
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在她好不容易等來一絲希望的時候給她致命一擊?
楚寔起身走的時候說了句什麼話,季泠沒聽清楚,也沒打算去聽,她愣愣地望著帳頂,等一切都安靜下來之後,艱難地坐直身體。
酒早就醒了,腦子也清醒了。她這樣的人注定就是得不到幸福的,當年是她有了貪念才會走到今日這般下場,真是活該呀。
屋子裡新安排來伺候季泠的丫頭,吃驚地望著一臉慘白的季泠,她的步履搖搖欲墜,小丫頭趕緊上去扶著,“二少夫人,你-->>
沒事吧?”
季泠搖搖頭,強作鎮定地道:“我想沐浴。”
儘管再也洗不清白了,可總也要乾乾淨淨地去。季泠走進淨室,脫衣服時一低頭就看到了手腕上的紅珊瑚珠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