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也不知道他內心究竟怎麼想,他隻知道,處在這個位置上,他就不能做周慎初,隻能做周含光。
這條孤家寡人永無解脫的路,他不光自己走了一遭,還要硬逼著她也踏上來。
“我明知道這條路代表著什麼,還要逼她去走,她走錯了一步,還要受到這樣嚴厲的責備……或許我一開始就不該收她入門。”
“其實她說的對。”
“我一開始騙她入門,就是看中了天命之子的價值……她身負真仙傳承,即使不入問道門,不拜我為師,一樣能順利修煉進階的吧……無非是修煉速度慢一些,卻不用擔負這樣沉重的壓力……”他遮住了眼睛,“仔細算起來,她這麼多年以來遇到的幾次生死之劫,不是和我有關,就是和問道門有關……”
“我本就虧欠她良多,又有什麼資格這樣責備她?”
他一開始就懷著利用之心,宸元對他的感情卻是不摻任何雜質的孺慕敬愛。她一直都是懂事孝順的,但凡他提了要求,無論有多困難,她都會拚命去完成。即使她其實對首座的位置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即使她心思純善看到黑暗就會難過,但為了滿足他的期望,她仍舊儘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做這些事情。
隻是為了滿足他的期望罷了。
之所以讓她住口,究竟是因為她的忤逆,還是出於真相被揭穿的惱羞成怒?
“宸元入門至今,也有三百五十年有餘了。”含寧幾乎要落下淚來,“三百五十年的撫養教導之恩,三百五十年的師徒親情,難道做得假嗎?她怎麼能這麼說?不行,我和你一塊回去問問她,你要是下不去手,我替你教訓!”
含光有多疼愛宸元,他們都是看得見的。他性格其實是非常敏感的,宸元這樣說無疑是狠狠在他心頭捅了一刀。
“她沒有這樣說。”含光搖搖頭,歎了口氣。
“如果時間倒推回三百五十年前,我還是會收她入門。”他苦笑,“為了門派利益。”
含寧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兩人無言地坐了一會兒,直到夕陽快要落山,含光才起身同含寧告辭:“天色不早,我就先回去了……師妹這兒可有化瘀的藥?”
含寧立刻從儲物法寶裡翻了個玉盒給他:“給宸元用的?”
“她之前自己磕了一下,有點嚴重。”
化神修士自愈能力是很強的,骨頭斷了養一段時間也就好了,除非被封了靈力沒法解開。含寧想了一想,問:“你打算關她多久?”
“等到我們從瑒洲回來之後吧。”
含光道尊返回了自己的峰頭,他走到正殿門口,白天發生的事情一幕幕在眼前回放。含光靜立了很久,轉身往東偏殿走去。
他開了禁製,推開了殿門。
周竹楨一個人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坐在角落裡,殿內空空蕩蕩,更加顯得她身形單薄,她靈力被封住,自愈能力也下降了很多,腦門上腫起一片,還沒有消下去。含光道尊走過去,在她身邊半蹲下來,伸手輕輕碰了碰她額頭:“還疼不疼?”
周竹楨低頭,緘默不語。
“是為師不好,今日那話是過頭了。”含光道尊輕聲道,“還在同師父生氣?”
周竹楨搖頭。
她沒有生氣,她是真心覺得自己擔不起這份責任。
她一個人在這裡坐了幾個時辰,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並且進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
她覺得也許自己真的不適合成為一個領導者。
縱觀上下五千年,似乎出色的帝王總是暴君,無論是秦皇漢武還是唐宗宋祖,即使沒有落一個暴君的評價,也總乾過一些缺德事兒。平定天下是需要魄力的,大概是她虛偽,即使她明白應該為了多數人的利益犧牲少數人的利益,但要她親自下令直接或間接地去殺無辜之人,她做不到。
但秦皇焚書坑儒,卻能一統六合;漢武窮兵黷武,卻能北驅匈奴。就算他濫殺無辜,難道就能否定他的付出和貢獻嗎?作為既得利益者,她又憑什麼去否定?
她享受了他的關愛和照顧,又怎麼能故意用這樣的話中傷他?
她師父一定很難過吧……
她微微低著頭,含光道尊從袖中取了個玉盒出來,蘸了裡麵的藥膏給她抹上。額上一片沁涼,這藥也是立刻起效,抹上立刻就活血化瘀,很快就複原如初,看不出撞傷過的痕跡。他收了玉盒,聲音柔和低沉:“這段時間你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到處亂跑,乖乖在殿內練一練陣法,不想學的話讓純微他們幾個過來陪著也行,等師父處理完瑒洲的事情,就回來給你把封印解開……”
他的話隻說了一半,周竹楨卻打斷了他。
“徒兒不該那麼說的。”她很愧疚,不敢看他表情,“我知道您不得已,對不起。”
含光道尊心裡一震,鬱結的那一口氣突然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