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錚顧淮和裴夏搬好凳子、打好開水,陸濃和裴寂安也從盥洗室裡出來。
陸濃招招手喊顧淮,“淮崽,你先來吧。”
“……”
顧淮僵住,這麼羞恥的稱呼,難道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了?在夢裡想讓親媽叫他淮崽?
陸濃沒注意到顧淮的神情,“先來洗頭發啦,仰躺到沙發上。”
顧淮麵色複雜地走到沙發旁。
“愣著乾什麼,躺下啊。”陸濃試著水溫,見顧淮不動彈又說了一遍。
這回顧淮乖乖躺下,溫熱的水打濕頭發,母親溫柔的指尖穿過發絲。
太過真實的觸感,讓顧淮再也沒辦法自欺欺人,可能這裡並不是他的夢,而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
他成了另一個自己。
一個家庭幸福、生活優渥的少年,他正直、善良、有理想有抱負,多麼讓人嫉妒啊。
原來他的人生還有另一種活法。
“媽……”想著想著,顧淮頭一回直視母親的眼睛,母子倆相似的眼眸對視,那一句“媽”便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嗯?”陸濃輕聲應了。
“人生走錯了路,犯了錯,還能回頭嗎?”
陸濃想了想說,“當然可以,不論何時,不論犯了什麼錯,有勇氣停下來糾正錯誤、為之贖罪,而後從頭再來的人,才是真正勇敢的人。”
“那些一條路走到黑,嘴裡說著身不由己無法回頭的人,不過是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罷了。”
話未說完,顧淮已經闔眼睡著,陸濃失笑,“這臭小子,又睡了,每次給你洗頭發都睡過去,是有多舒服啊。”
等陸濃給裴小夏洗完頭發外加剪完頭發,顧淮才將將醒來,他伸了伸懶腰,環視一周,驚喜地說,“我回來啦。”
裴小夏嘲笑他,“回來?二哥你睡迷糊了做夢吧,夢裡去了什麼地方?”
顧淮沉吟,“隻是個夢?”
想到夢裡的情景,顧淮把糾結拋之腦後,“幸好是個夢……不過,我怎麼會在客廳?”
“你傻啦?媽給你洗頭發你睡過去了,嘿嘿,看看我的新發型,好看吧。”裴小夏晃晃腦袋,朝二哥炫耀。
顧淮怔住,偏頭看向牆上的時鐘,上午十點。
“今天幾號?”顧淮問裴小夏。
裴小夏隨口答道:“十號。”
十號,隻過去半天,可是他腦海裡並沒有昨晚睡著以後到現在的記憶。
真的隻是個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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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夢。
顧淮清醒地知道不是個夢。
“醒了?”裴錚難得好聲好氣地對顧淮說話,剛剛顧淮說著說著突然歪在他肩膀上睡著了,裴錚不忍心叫醒他,就這麼等了半個小時。
顧淮一抬頭,裴錚那張老臉直直撞入視線,他嫌棄地躲開,從地上站起來,“咳咳……”
當了半輩子死對頭,顧淮一露出這種表情,裴錚就想揍他,沒跑了,是他熟悉的顧淮。
果然剛才乖巧的弟弟都是假的,差點被他的故事騙到。
裴錚沉下臉,“顧淮你有意思沒有?這麼大了還編故事玩騙人的把戲,好玩嗎?”
顧淮打量一番四周的環境,見到母親和養父的墓碑和墓前的花束,沉默片刻後,曲膝跪下。
裴錚皺眉,來時他們已經跪了一次,可顧淮這個樣子實在不像裝的。
“咳咳,能、能給我講講他給你講的故事嗎?”顧淮輕聲說。
裴錚一震,心裡浮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什麼意思?難道剛才給我講故事的人不是你?”
“嗯,不是我。”顧淮沒有否認。
裴錚一噎,隨之便愣神良久,回過神來才說,“我就說……他不像你。”他竟是接受了顧淮的說法,相信了如此奇幻的事情。
“是個怎樣的人?”顧淮問。
裴錚這些年和顧淮鬥氣習慣了,想也沒想說:“比你好多了,溫和真誠,身上可沒有你這些刁鑽刻薄的習氣。”
“是啊,他比我好。”真是令人嫉妒不甘啊。
顧淮磕完三個頭緩緩起身,轉身朝墓園出口走去。
裴錚又噎住,這還是他認識的顧淮嗎?什麼時候認輸過?
“你不是要聽我講故事嗎?怎麼,不聽了?”
顧淮站住腳步,回頭看他,“不是不說嗎?”
好了,裴錚心說,正常了。
“我講。”裴錚跟上顧淮,兩人並肩而行,一人講故事,一人安靜聽著。
走出墓園,故事也講完了。
兩人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心平氣和走在一起了,倒是很新奇。
分彆前,裴錚問顧淮,“你說你不是他,那他去哪裡了?”
顧淮輕咳幾聲,坦誠地說,“回去他該回去的地方,他的故事裡。”
裴錚點點頭,突然想到什麼,“你記得爸墓碑上陸阿姨的照片嗎?他說那是爸偷偷藏起來的,按照他的說法,不論是他的世界還是我們的世界,爸都愛著陸阿姨,可為什麼結局卻如此不同?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爸既然一直喜歡陸阿姨,為什麼又……”
顧淮望著遠方,“誰知道呢?”
裴錚怪異地打量顧淮,總覺得經了這麼一遭的顧淮身上的陰鬱偏執消弭許多,“你不怨恨嗎?按照你小心眼的性子,怕是恨死他了。”
顧淮不屑回答裴錚,即便在十六歲顧淮的世界走了一遭,短暫體會到他不曾感受過的親情,又驟然失去,顧淮也隻有嫉妒不甘,沒有怨恨。
他不是十六歲的顧淮,陸濃愛的兒子是他卻也不是他,驕傲如顧淮隻允許自己短暫竊取不屬於他的愛意,告訴自己,這世上曾有人在另一個世界愛著他。
再說,這個世界孤獨終老的人又不是隻有他一個,他旁邊還站著一個呢——他此生的宿敵、他的哥哥。
回程途中,顧淮接通手下人的電話,“喂,老虎,放棄計劃,讓手下人撤回來吧。”
電話那頭發出驚喜的聲音,“大哥,你想通了?我就說犯不著鋌而走險。好,我現在就讓兄弟們撤回來。”
“對了……大哥,您的身體,彆怪我多嘴,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咱們的日子長遠著呢,彆再耽擱了。”
顧淮一怔,輕咳一陣,“好。”
掛了電話,顧淮吩咐司機:“去醫院。”
比起懦夫,他更想做個勇敢的人,他的人生,還不算爛到底。
竊取的一絲愛意,於貧窮的顧淮而言,彌足珍貴,足可以支撐他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