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陽光明媚, 貼了鍍膜的車內卻有些昏暗。
逆光下,他深邃的眼睛裡像是藏著暗火, 火焰熊熊, 勢在必得的準備吞沒她。
到底是女孩子,蘇越梨有些羞,她低頭揉了揉發紅的耳|垂,小聲道:“那我生日|你送我什麼?”
霍之昀向後靠了靠,長指摩挲著下巴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整個人都是你的,你想要什麼不都是現成的嗎?”
還整個人都是她的,蘇越梨推了推他湊過來的臉,無力道:“外頭可有不少記者,你收斂一點好不好。”
霍之昀逗她逗得上了癮, 下車時還特意煞有介事的快步走到她車門前幫她開車門,給金老師的禮物他也殷勤的接了過去。
忙前忙後,關懷備至的模樣,仿佛蘇越梨是什麼風吹就倒的水晶人。
那些對準他們的鏡頭背後可聯係著成千上萬的網民,蘇越梨自然要在這個時候給霍之昀麵子, 她小鳥依人的挽住了霍之昀的胳膊,兩人姿態親密的攜手進了四合院。
金家的四合院布置典雅, 寬綽疏朗的院落裡種了不少植株, 幾株翠竹橫斜,青石板小路間還零星點綴著茉莉花。
此時正是花開時節, 淡淡花香浮動在空氣中,越|發襯得小院清幽。
蘇越梨很喜歡金老師家這個小院, 上次來拜訪,還是新年。
那時正逢A市落雪,皚皚白雪覆在簷上,推開窗,圍坐在爐邊喝著燙好的黃酒,看著窗外雪花簌簌落下,牆角的幾枝紅梅淩霜傲雪,彆提有多愜意了。
進了正堂,頓時就像是進了另一個世界。
人聲鼎沸裡,蘇越梨見到了不少從前在電視上,電影裡見過的大腕,這些人都笑嗬嗬的圍坐在金秦微身邊,談古論今,拉著這位大前輩回憶往事。
見到蘇越梨,金秦微高興的對她招了招手,“越梨,小霍,快過來坐。”
人逢喜事精神爽,金老太太頭發盤在腦後,身上穿了條大紅寶相花紋斜襟旗袍,滿頭銀發整齊的梳在腦後,素來嚴肅的臉上此時滿是笑意。
霍之昀將手裡的禮盒放到了桌上,蘇越梨幫著架了起來,笑眯眯的說道:“祝金老師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這是我和之昀的一點心意,也不知道金老師喜不喜歡。”
蘇越梨準備的是一個紅木鑲嵌五彩螺鈿的湘繡小插屏。
難得的是插屏裡的刺繡繡得正是蒼茫大草原中的一個牧羊女,正是金老太太年輕時在華夏電影製片廠拍的老電影《牧羊姑娘》裡的畫麵。
這還是上次在美國認識的那位郭老太太介紹的私家繡坊幫忙訂製的。
當時因為在酒宴上的一麵之緣,郭老太太就把自己極為喜愛的雪緞並蒂蓮手帕送給了蘇越梨,後來因為《Survival》的試鏡,蘇越梨在美國多待了一個禮拜,就和霍之昀一起登門拜訪了這對老夫婦。
郭老太太從小出身湘繡世家,家學淵源,隨丈夫移民美國後,還不忘老本行,曾經在華人街開了家小小的旗袍店。
因為出色的繡工,這家代表神秘東方文化的旗袍店在紐約很是出名,算起來,郭老太太的收入倒是比丈夫在常春藤大學當終身教授收入更高。
人和人的交往總是講那麼幾分眼緣,郭老太太很喜歡蘇越梨,不僅送了她好幾套旗袍,還幫蘇越梨牽線搭橋,將她介紹給了自己在國內的族妹。
正是在郭老太太族妹的私房繡坊裡,蘇越梨訂製了這幅巧奪天工的插屏。
金老太太一眼就認出了插屏裡繡得是年輕時的自己,她特意戴上老花眼鏡,手指顫抖的撫了又撫,感歎道:“這是我拍《牧羊姑娘》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和越梨你差不多大,還是個小姑娘呢。”
“這個插屏繡得好,這裡是亂真繡,看似長短參差,實際上卻是亂中有律,甚至能通過摻色做出光影的效果,好,太好了!”
一個提著禮品的男人剛跨過門檻,就大步上前將臉湊到了插屏前,他靠得實在是近,近得鼻子尖都挨在了玻璃上,嘴裡還在念念有辭,表現的十分狂熱。
“我說老薛,這是人家送給金老師的壽禮,你看你這個樣子,不會是想揣懷裡抱著跑吧。”
說話的是《曼曼的秘密》的導演薑銳達,作為一個癡迷電影的藝術導演,薑銳達一貫有些沉默,這個時候出言調侃來人,顯然和對方關係很不錯。
被薑銳達這麼一擠兌,男人也沒有不好意思,他微笑著擺了擺手,“我這也是見獵心喜,金老師宰相肚裡能撐船,肯定是不會怪罪我的。”
金秦微自然不會生氣,她示意男人坐下來,指著蘇越梨和霍之昀說道:“我這禮物,肯定是不能割愛的,不過東西是越梨和小霍帶來的,你可以問問他們是找哪位大師繡的。”
說完金老太太還不忘為蘇越梨做介紹,“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薛丁導演,他可是小霍的伯樂啊。”
蘇越梨目光放到了視線還在圍著插屏打轉的高瘦男人臉上,原來這位就是霍之昀進入影視圈的引路人,大導演薛丁。
同樣是拿過不少國際大獎的知名導演,相比低產的周華茂,薛丁拍得電影可就多多了。
作為科班出身的學院派導演,薛丁涉獵範圍廣泛,從文藝片到商業特效片,都有涉足,又喜歡挖掘提攜新人,捧出了好幾位影帝影後,因此在圈子裡地位極高。
對於這位帶自己進入全新領域的引路人,霍之昀一貫是十分尊敬的,“薛導,好久不見了。”
聽到霍之昀的聲音,薛丁總算將目光從插屏上移開了。
他上前拍了拍霍之昀的肩膀,感歎道:“你小子不錯,當年在馬路上一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天生是適合吃這碗飯的。”
當年薛丁是在A大附近的小吃街一眼看中霍之昀的,在煙火氣十足的小吃街裡,那個衣著簡樸的男孩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孤高嶙峋的獨特氣質。
這種氣質讓霍之昀在人群中鶴立雞群,也讓正在尋找電影男主角的薛丁一眼就鎖定了他。
想到這,薛丁也有些感慨:雖然知道霍之昀不是池中物,但就是薛丁本人,也沒有想到,他會飛得這麼高。
待薛丁將視線移到霍之昀身畔的蘇越梨臉上時,他眼底立時閃過了幾分欣賞:這個小姑娘骨相非常不錯,更難得她氣質出塵,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藏著一泓清泉,眼波流轉間靈氣十足。
聽說老周很欣賞這個小姑娘,看來演技應該也不錯。
薛丁心裡轉了又轉,麵上卻不動聲色,笑嗬嗬的向蘇越梨打探起插屏的來曆來。
聽說是在一家私人繡坊訂製的,薛丁點了點頭,“我們華夏文化源遠流長,多少民間藝術家都大隱隱於野,你說的這位郭老太太,我找機會,一定要去親自拜訪一番才好。”
一旁的薑銳達幫著解釋道:“老薛這個人,沒彆的愛好,就是喜歡收集我們國家的傳統文化,傳統藝術品。我們都說他以後完全能弄了博物館展出他收集的那些古董字畫,文玩怪石。”
蘇越梨了然,“薛導這個愛好挺好的。”
幾人又閒聊了幾句,像薛丁這樣的大導演,身邊從來不會少了聽眾,很快就有不少明星圍了過來,蘇越梨覺得有些悶,便拉著霍之昀去院子裡走走。
“田老師?”
蘇越梨沒想到,會在院子裡碰上之前在A市話劇團認識的老前輩田麗榮。
田麗榮和蘇母年紀相仿,不僅是國家一級演員,更是A市話劇團的副團長。
當初排練《20vs28》時,田麗榮傾囊以授,讓蘇越梨少走了不少彎路,如今再次遇見她,蘇越梨表現的格外驚喜,“田老師您也是來給金老師拜壽的嗎?”
田麗榮對蘇越梨笑了笑,把遮陽傘收進了包裡,點頭道:“對,我是代表話劇團來看老師的。”
近距離一看,蘇越梨才發現田麗榮臉上掛著極重的黑眼圈,嘴唇發白,臉上汗涔|涔的,整個人看上去精神一點也不好。
蘇越梨嚇了一跳,連忙側身讓她進屋,又從包裡拿了瓶風油精塞到田麗榮手裡,“田老師,你是不是中暑了?”
田麗榮生性好強,一開始還擺手不願意接,連聲說自己沒事,後來看她身子都有些站不穩了,蘇越梨才強製的扶著她塗了藥。
霍之昀幫忙遞了碗涼茶來,田麗榮吹了會風,這才緩過來,“謝謝你啊越梨,要是在金老師壽宴上暈倒了,那我可丟人了。”
說話間,田麗榮一直伸著脖子往金秦微那看。
金老太太身邊此時圍坐了不少她從前還任教時教過的學生,如今時過境遷,這些人已經是娛樂圈裡的中流砥柱。
尤其是現在握著金老師手說話的,正是國民度極高的當紅視帝,這位出身貧寒,相貌平平,十年磨一劍,年近四十才紅。
也不知是不是回憶起了自己這一路對金老師的感謝,這位視帝說得眼眶發紅,外人自然不好上前打擾。
田麗榮心裡有事,整個人就有些心不在焉,放茶杯時手一鬆,要不是蘇越梨眼疾手快,青花瓷茶杯就要摔到地上了。
“不好意思,越梨你沒燙著吧。”
蘇越梨擺手,“我沒事,田老師您不是都把茶喝完了嗎?這就是個空杯子。”
田麗榮這才鬆了口氣,擦著額頭上的虛汗說道:“還好沒事,還好沒事。”
之前在話劇團,田麗榮還是個雷厲風行,精明能乾的大前輩,怎麼才不過幾個月,她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呢?
蘇越梨和霍之昀交換了一個眼神,輕聲問道:“田老師,之前在劇團,您幫了我不少忙。我這心裡可一直把您當長輩看的。”
“雖然不知道您遇上了什麼麻煩,但俗話說得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您說出來,我們幫您想想辦法也行啊。”
蘇越梨一番話,說得體貼又暖人,熨貼的田麗榮感動不已,她嘴唇抖了抖,拍著蘇越梨的手醞釀了半天,緩緩說出了實情。
原來,是A市劇團遇到了麻煩。
隨著科技的發展,手機遊戲,電影,網劇,娛樂方式越|發多種多樣,傳統話劇的衰落也是不可避免的。
國內的劇團不比百老彙,早已培養出了一批固定欣賞觀眾,和好萊塢的聯係也很緊密,再加上每年的全球巡演,每年都能保持不錯的盈利。
國內大部分城鎮居民,都沒有固定觀看話劇的習慣。
想要引流,隻有靠大牌明星,早年金秦微還是A市話劇團團長時,有她老人家的麵子在,不少當紅明星都願意來A市話劇團演話劇,再配合適當的宣傳,門票根本不愁賣。
說到這,田麗榮苦笑了兩聲,“就跟越梨你之前過來幫忙時一樣,門票甚至要靠搶。”
“可是大部分時候,劇團的主力還是團裡的話劇演員。這些孩子也是正經戲劇學院畢業,之所以一直留在劇團,一方麵是因為這份工作相對穩定,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我們話劇團裡的演員都有編製。”
“編製?”
“對,這次的問題就是出在了這個編製上。”田麗榮歎了口氣,“國家這兩年一直在推進文化體製改革,要求對劇團進行轉企改製。”
“從前,我們是文|化|部下屬單位,除了門票收入,還有國家撥款補貼,大家的戶口問題也能給解決。”
“可這一轉企,這些福利肯定都沒了。我們演話劇的,收入本來就比不上大小熒幕前的演員。唯一強的也就是安穩罷了。這一下子弄得,我們這些老人倒是無所謂,可團裡的不少青年演員都坐不住了,準備去影視圈闖蕩。”
“還有一些已經離退的老前輩,有些遇上困難的,團裡從前都會撥一筆錢幫助大家,現在補助沒了,各方麵都要減。”
一連說了這麼多話,田麗榮有些嘴巴有些發乾,一直安靜聽她說話的霍之昀順勢給她倒了杯茶。
田麗榮感激的接了過來,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繼續說道:“這沒錢寸步難行,我也不是不理解他們,更不可能攔著大家啊。可是到底我是劇團副團長,總不能讓劇團在我手裡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