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是二月初二,龍抬頭,按照大昭國的風俗,春雷乍動,雨水增多,天氣也暖起來,萬物生機盎然,春耕由此開始。
本來往年這個日子也沒太隆重地辦過,不過因皇上得了那麼一個幌子,自然是高興,正想尋個節日大肆慶祝一番,也好讓群臣知道自己這剛得得好日子,光明正大地露個臉。
於是皇上下旨辦宴,招待群臣,並命皇後在後宮擺宴,請百官家眷們也進宮一起熱鬨。
這消息傳來,大家心知肚明,自然隻能打起精神來準備進宮去。
因如今政局不明,又是多事之秋,朝中眾人自然都膽戰心驚的,唯恐一個不小心站錯了隊從此後就踏入了地獄深淵,把一家子性命都賠進去,是以每個人進宮前都好一番思量,準備什麼禮物,拜見皇後的時候怎麼說,見了皇太後又怎麼說。
容氏想來想去,禮物也沒太隆重,就簡單地取了青綢袋子裝著穀物及瓜果種粒,並帶了自釀的宜春酒,那是往年祭祀勾芒神用的,如今恰好送進宮裡。
進宮後,男人們去了前殿,在那裡自有皇上賞賜刀和尺,以表裁度之意,而百官則獻上農書,表示務本。
至於後宮這裡,就比那刻板的獻書賞賜來得有趣一些了,先是皇後賞賜了大家迎富貴餅,各自分著吃了,又開始玩挑菜的遊戲。
這所謂的挑菜就是把一些小斛中種了各樣新鮮菜蔬,然後把它們的名稱寫在絲帛上,將絲帛折疊起來壓在斛下,宴席之上,大家可以自由各自嘗試小斛中的菜蔬瓜果進行品嘗,嘗過後,說出名字者為勝。
這既是誰嘗鮮兒,又能比個輸贏,王公貴族多愛玩這個,今日個皇後也是怕這宴席太沉悶,到時候在皇上那裡落下個不曾為南平王世子儘心的把柄,所以才想出來這個花樣。
宴席剛開始時候,皇太後也露了下麵,讓那莫熙兒坐在自己下首,好生寵愛的模樣。
皇後也是一臉恭順,麵上帶著笑——至少麵上是帶著笑的。
眾人看這樣子就明白的,皇太後一向憐惜南平王世子,覺得虧待了南平王世子,如今南平王世子認祖歸宗,又訂了莫熙兒為皇子妃,皇太後唯恐眾人看輕了南平王世子,自然是要抬舉莫熙兒的。
那莫熙兒當初許給南平王世子本就是高攀了的,不曾想,才沒多久,竟然成了未來皇子妃,這一下子算是風光發達了,正是春風得意時,是以今日盛裝打扮,隻看那釵黛頭麵,就知道是要力壓眾女眷,出一把風頭的。
顧嘉見此,知道這莫熙兒昔日必是對自己有不滿的,怕是心存怨憤,今日怕是要想法出一口氣。
她既然心裡存了這念頭,就不怕她說什麼,隨便讓她說去就是,反正說幾句又不會掉塊肉。
想想齊二那晚在被窩裡說的話,他如今是有打算的,她得相信他,早晚他能封妻蔭子,不會讓她受人氣的,所以一時的小委屈不算什麼,可以忍。
齊胭看那莫熙兒得意的樣子,悄悄地對顧嘉道:“瞧她那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皇後!”
翔雲郡主從旁,忙低聲道:“萬萬不可亂說,如今我們凡事謹慎就是,不可多說話,不可說錯話,免得平白招惹麻煩。”
顧嘉深以為然:“是,阿胭,你不要亂說,一切聽大嫂的就是。”
齊胭微微撅嘴,不過還是道:“知道啦,不搭理她就是了。”
話雖這麼說,但她到底是知道輕重的姑娘,之後果然收斂許多。
這時候這挑菜的遊戲開始了,宮娥取來了幾個小斛,裡麵都是一些鮮嫩的生菜,葉子各有不同,或者細長或者寬闊的,顏色也有深有淺,根莖更是各有不同。
大家看過後,都紛紛猜起來,也有猜中的,也有猜不中的,最後大多都被猜出來了,皇太後那裡各自有賞。
這時候,那宮娥又送上來一小斛,皇太後笑道:“你們且看看這是什麼?”
一時大家全都湊過去,七嘴八舌的,有猜是韭菜的,也有猜是小麥苗的,還有胡亂猜是蘭花草的。
皇太後笑嗬嗬地道:“這個猜對了,我就把這塊玉佩賞出去。”
皇後聽了,倒是有些意外:“母後,這塊玉佩也算是個念想,怎麼好就這麼送出去。”
眾人一聽,看過去時,隻見那玉流光溢彩,上麵雕刻的仙鶴仙桃栩栩如生,一看就不是凡品。
皇太後拿起那玉,說起來曆,大家這才知道,原來這是皇太後當年封後時用過的。
她笑著道:“這塊玉可不是尋常的玉,我就是想趁著今日大家都高興,賞給個聰明伶俐有福氣的,且看看今日誰能猜出來這小斛中到底是什麼生菜,誰能得到這塊玉。”
說著,她慈愛地看了眼旁邊的七皇子妃莫熙兒。
一時眾人頓時明白了,這是當奶奶的要給自己即將上任的孫媳婦做臉呢。
要讓她在皇親國戚百官家眷麵前露個臉風光風光。
這其中,當然有人頓時消了猜一猜的心,也有人不服氣,再看過去,卻是怎麼都不明白,麥子不是,韭菜不是,這到底是什麼?
皇後端莊地坐在那裡,唇邊含著淡淡的笑,不過卻什麼都不說。
她今天就是個擺設,來給人做臉的,隻能端著,適當地捧一捧,這就是她這個皇後唯一的作用了。
這時候自然就有人覺得沒什麼意思,看來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這不是哄人玩兒嗎?特彆是那安定郡主,笑了笑:“這到底是什麼,我就等著瞧瞧看看絲帛底下到底是什麼,還能猜出個鬼來!”
皇太後指著安定郡主道:“你啊,且看看大家夥都猜猜,說不得有能猜對的。”
莫熙兒頷首:“說的是,大家猜猜,說不得有猜出來的。”
於是沒辦法,大家都隻好去猜,可是猜又猜不出來,人家皇太後還非讓猜,還得多猜幾次,表示你在賣力猜。
這活兒就有些難辦了,這非得是把一眾皇親國戚朝廷命婦捶死在地上,隻為了給那位做臉嗎?
齊胭到底是被寵著長大的,受不得這等氣,暗暗問顧嘉:“這到底是什麼啊,我就不信猜不出來了!”
翔雲郡主雖說開始的時候和妯娌小姑子說要謹慎,可是此時也忍不住打量著那綠油油的葉子,擰眉想著這應該是什麼,可是任憑她搜腸刮肚,死活也想不出來。
她覺得這就是麥子,可人家說了,不是麥子。
齊胭這時候忍不住道:“我看這就是韭菜!”
宮娥自然說是不對……都有至少八個人猜這是韭菜了。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的時候,那莫熙兒突然笑道:“我記得孟國公府的二少奶奶自小長在鄉下,這個應該猜得出來嗎?”
她這一說,大家都看向了顧嘉。
顧嘉有些無語地看向莫熙兒。
她知道莫熙兒看自己不順眼,反正從老早前大家就沒太對付過,也知道莫熙兒可能給自己個難堪,可是她沒想到,莫熙兒竟然在這種狗屁倒灶不值一提的小事兒還要拿捏自己一番。
對,她不知道,她沒猜出來,她鄉下來的,她莫熙兒胸有成竹,看起來是能猜出來的。
可是你猜啊你風光你的啊,你非要提我乾嘛?
非得在一群人麵前點出我來,再次地確認我顧嘉鄉下來的也猜不出來,然後你莫熙兒笑盈盈地猜出來拿到了那玉佩,於是你就能耐了就踩著我了?
可猜對了這個又算什麼本事,你若是能真能耐,去和人比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啊,那若是能贏,我還高看你一眼呢!
顧嘉本來是應該忍耐著的,可是現在她也有些被莫熙兒惹起氣來,當下笑著道:“本來已經放棄了,聽七皇子妃這麼一說,我應該再仔細看看,沒準就猜出來,得了太後娘娘這塊玉。”
皇太後原本確實是要給莫熙兒做臉的,也事先命人告訴了莫熙兒那小斛中是什麼,不過她聽著莫熙兒說這話,心裡多少也有些不痛快。
其實在場的不是皇族血脈就是王公貴族,稍微在她們麵前露個臉也就罷了,你也犯不著非把人猜到這個地步,皇太後突然覺得這事兒辦得有點不像話。
畢竟本來就是假的,大家也全都忍讓著給你麵子,結果你倒好,反而不知足,還得明著挑到那孟國公府的二媳婦頭上去。
皇太後還是記得顧嘉的,她挺喜歡顧嘉,覺得這姑娘不錯,隻可惜後來嫁給了齊二。
當然了,齊二那小子也不錯。
皇太後心裡這麼想著的時候,嘴上卻沒說什麼,隻琢磨著以後也得好好調理下這七皇子妃,也好讓她知道當皇子妃不是那麼好當的。
顧嘉當下也是來了倔性子,乾脆仔細地去看那葉子,她看著時,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什麼。
再望向那麵上顯著得意的莫熙兒,她笑道:“我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隻是不知道對不對。”
皇太後聽聞,倒是好奇:“你說來聽聽。”
旁邊的莫熙兒沒說話,抿著唇兒,淡定地等著顧嘉說,她顯然是篤定顧嘉猜不出來的。
顧嘉卻笑道:“這個綠苗之所以大家都猜不出來,是因為它本來就不是一種,而是兩種混在一起的。”
當下她指了那小斛道:“這些綠色小苗,看似一樣,但其實仔細觀察,卻是不同的,按照常理來說,韭菜葉應該比麥苗要長,麥苗上有微小茸毛,如今因這些綠苗尚且幼小,我們看不出來的,但是若我們仔細瞧,可以發現,這些綠苗之中,有的葉片多,有的葉片少,有的葉片朝上,有的葉片朝外,乍一看我們以為縱然一個小斛之中,葉片朝向各有不同,便會誤以為這是一種。但其實不然,這是韭菜和麥苗的混種。”
說著,她乾脆指著那綠苗道:“其實還可以有一個辨彆方式,那就是乾脆拔下來,根苗深且根須多且吸的定是麥苗,反之則是韭菜。”
她這話說完後,所有的人目光全都射向那莫熙兒。
隻見莫熙兒臉色已經大變,抿著唇兒,繃緊了臉,那樣子明顯是根本沒想到顧嘉能答出來,好生震驚好受打擊好不憋屈啊!
再看旁邊的皇後,微微垂下眼,麵上帶著笑,隻不過那笑裡竟有了幾分嘲弄的意思。
至於皇太後,搖了搖頭,到底也是笑道:“這可是答對了!到底是三品淑人,究竟和尋常女子不一樣!”
哎……怎麼就便宜了那齊二小子?這若是能娶過來給自家阿脩兒當媳婦該多好啊!
皇太後這一說,殿上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大家笑看向顧嘉,都不免敬歎她的目光敏銳。
雖說這二少奶奶是鄉下來的,可是她們這些王公貴族家眷,平時也眉梢玩這種遊戲,麥子韭菜早就看熟了,如今不也是沒猜出來嗎,還是人家心細膽大。
齊胭見顧嘉猜出來,頓時仿佛她自己猜出來一半,眉飛色舞,笑嘻嘻地道:“阿嘉就是聰明呢,我怎麼就沒想到這是兩種種芽呢!”
當下顧嘉上前領賞,皇太後慈愛地笑道:“你這孩子倒是個有膽的,便是彆人想到可能是兩種綠苗,也未必敢這麼猜。”
畢竟這是頭一遭,還沒人這麼放過。
顧嘉卻沒覺得這事兒多風光:“太後娘娘,如七皇子妃所說,我是自小長在鄉下的,自然是見得多,這原算不得什麼本事,因為這個得賞,我自己心裡都有愧的。”
可是她這麼說,皇太後越發覺得這姑娘可愛又實誠,再看看自己那未來孫媳婦,心裡暗暗歎息,想著這婚事做得不好,可惜了呢,要不要考慮著乾脆換一個?可皇上那邊如今也不聽她的啊!
想想隻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