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閉上嘴,靜默下來。
沈校良一直沒有細問原因,但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看今晚紀眠哭成那樣,就能猜到他們之間還有事情沒解決。
而沈意避而不見,不代表真的不想見他們。
自己兒子什麼性格,沈校良很了解。
沈校良又把盆往前送了送。
這回,沈意沒多說什麼,伸手接過。
天台有風,比屋裡涼爽很多。
沈意上樓時,紀眠趴在護欄上,傅新詞就站在小孩身後,微微伏著背,小臂搭著橫杆,一腳踩在高出的架子上。
聽到上樓的動靜,一大一小同時回頭看來。
紀眠高興叫了聲:“沈意,你來啦!”
然後就從傅新詞身側鑽出來,跑到沈意跟前。
沈意把盆放在一旁小方桌上,對紀眠道:“喏。”
紀眠非常給麵子地“哇~”的一聲,捧起一塊西瓜就咬了一口,仰起臉,嘴角沾著粉色的瓜汁,笑眯眯的:“好甜呐~”
沈意瞥了前方傅新詞一眼。
傅新詞已經趴回欄杆上看風景了。
沈意不走心地對紀眠道:“吃吧吃吧……”
可剛說完,又想起來什麼,叮囑一句:“隻準吃一塊,小心晚上尿床。”
紀眠兩腳撇出小內八,羞澀地道:“知道了。”
沈意在原地站了會兒,看傅新詞也沒有過來的意思,隻好走向天台邊,跟傅新詞隔著段距離站著。
他望向下方亮著燈光的街道,問:“我爸切了西瓜,不吃嗎?”
傅新詞用手腕支著麵頰,同樣望著下方:“一會兒就去。”
天台上一時間又沒了聲音,隻有風吹著,還有小孩偶爾朝盆裡吐西瓜籽的“咚”、“咚”聲。
沉默間。
傅新詞突然道:“你想說什麼?”
沈意舔舔唇角,在風中暗暗深吸氣,心跳鼓噪了兩下,終於,他問:“你想知道那個夢的結局嗎?”
傅新詞撇頭,看向身旁:“嗯?”
沈意提醒:“五百萬。”
傅新詞若有所思片刻,不自覺間,冷漠消散幾分。
“你不是讓我媽把五百萬支票換成現金?”
“她換了,也帶來給我了。”沈意靜了片刻,才道,“但我沒拿。”
傅新詞眼睛一亮,一改先前的頹喪,仿佛要搖起尾巴。
他沿著欄杆往沈意那邊滑,撞到沈意身上:“你什麼意思啊?”
沈意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一步,遠離傅新詞,臉上卻微微發起燙。
他沒回答傅新詞,自顧自道:“雖然我很同情她,但我不認為一個母親可以那樣專橫武斷地乾涉子女的人生,所以我告訴她不應該來找我,應該去找你談……”
就算是讓我離開,也應該由你說才對。
不過後半句沈意藏著沒說。
因為傅新詞不知道他們在一起過。
因為沈意的通情達理,傅新詞耐不住心裡熱意膨脹,握住沈意的一隻手。
沈意卻把手抽回,背在身後。
傅新詞隻得把手收回,稍微冷靜一些。
沈意說的隻是一個夢,可能沒有太多含義。
傅新詞趁著機會,道:“你還在擔心什麼?還是單純就是不喜歡我?”
沈意一時間沒應聲。
傅新詞隻靜靜看著他。
沈意低著睫,街上掃來的燈光映亮他的側臉,光影勾勒出那細致的輪廓,有種易碎的美好。
沈意此刻忽而想起很多未曾細究的感情,又想起他最最無法釋懷的,是兩次拒絕傅新詞,傅新詞所流露出的依戀。
年少時,在搖搖欲墜的生活前,傅新詞站在他麵前,沈意卻已經無暇顧忌他。
沈意過去在感情上不比傅新詞成熟多少,他隻當傅新詞是跟他有著奇怪羈絆的玩伴,或許也想過兩人的未來,但也不過是打算繼續這樣保持下去。
在境遇逆轉之下,自尊心讓他蒙騙了自己,所以他連聯係方式都沒給傅新詞。
沈意以為總有一天會忘記,這也不過是一段人生中可有可無的插曲,可是等再回過神時,已經把這人放在心底十一年。
多年後重逢,因為時間實在隔得太久,沈意幾乎沒想過傅新詞還能對他抱有年少時的情懷。
在因衝動而起的纏綿下,沈意恪守本分,傅新詞不說,他就不會多想,更不會多問。
傅新詞很驕傲。
沈意比傅新詞更驕傲。
他能縱容傅新詞的一切情緒,但就是不會承認自己動過心。
沈意知道,他的驕傲是膽怯和軟弱的另一種表現方式。
他怕最後輸得太難看。
然後蔣雲瀾出現,沈意因此困擾了一段時間,但結局依舊是私心占領上風,他沒有接受蔣雲瀾的提議。
然後過了沒多久,沈意撞見傅新詞相親。
沈意了解傅新詞某些性格,比如說他永遠叛逆,不會被任何人左右,更不會受人威脅。
能讓他好好地坐在一個女人對麵,全心全意聽她說話,隻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傅新詞自己願意。
也是在那時,沈意才覺得一切無法挽回。
或許蔣雲瀾出現的意義並不是阻攔他,而是提醒他。
傅新詞也有向往家庭的一天。
所以傅新詞說愛他的時候,沈意內心裡有震撼,也有感動,但不會輕易改變想法。
二十二歲的傅新詞,還太年輕,或許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麼。
沈意一手還搭在護欄上,他展開那隻手,望著掌心細膩的紋路,輕聲道:“我有跟你提過我媽嗎?”
傅新詞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微微站正身體,清清嗓,連聲音都正經了許多。
“沒有。”
沈意也知道,關於他媽媽的有些事,自己沒跟任何人提過。
沈意這次沒再回避,道:“我一直覺得自己十九歲之前的人生很夢幻,除了考試有些頭痛,但基本沒有為什麼煩惱過。我爸很帥,大家都說他是成功人士,他也總是出現在雜誌封麵上,我媽很美……她真的很美,我看過很多遍她那一屆選美的錄像帶……他們很愛我,兩人感情也很好,幾乎沒有發生過爭吵,以前的家,現在回想起來,就像是烏托邦……”
說到這兒,沈意發自內心地揚了揚唇角。
傅新詞看著沈意這樣,心情也莫名變好。
隻是漸漸的,沈意笑容收斂,似乎想起來什麼不愉快。
“我爸生意失敗,財產依次被查封,那段時間家裡很亂,總有不同的人進進出出,不是這個法院,就是那個局,都來清算財產。我爸在公司忙得心力交瘁,有一個多月沒有回過家,全是我媽在家主持事務,有天我放學回家,開門時,正好見她送一個男人出門,我媽見到我的時候,她……”
沈意閉了下嘴,似乎有什麼如鯁在喉,難以說出。
傅新詞靜靜看他,並未出聲。
“她……”沈意有些艱難地道,“她眼神有一瞬間的慌亂,她掩飾過去了,但我看到了……又過了兩周,法院判決最終下來,家裡貼上封條的那一天,那個見過一次麵的男人又再次出現,替我媽送來了離婚協議,她甚至沒有當麵見我爸,所以我媽之前……”
沈意再次停頓。
他不想用“勾搭”這個詞,太難聽。
沈意緩了緩,聲音平靜很多,接近於客觀:“在我爸最忙碌的那段時間,我媽已經找好了下家,我沒有譴責她的意思,這是她的選擇,隻是他們曾經差點讓我相信,世界上有永恒的愛情,但其實不是的,什麼都會變……人也會變。”
傅新詞正在暗暗深思時。
沈意突然道:“你彆什麼都往自己身上套,我不是在對你提要求,我隻是覺得應該告訴你一些事。”
“……”傅新詞道,“哦。”
沈意怎麼知道,他差點就想給出承諾,他還在想該怎麼說才能讓自己更有信服。
沈意又道:“你之前是不是問我想要什麼?”
傅新詞:“所以你想要什麼?”
沈意想要沒有疼痛的人生。
他以為自己做到了,但不是的,他現在做的,也隻是逃避而已。
就算離開了,內心依舊存在無法彌合的缺憾。
直到傅新詞談起愛的時候,沈意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想要的,是感情有回饋,永遠不被辜負。
而不是假裝自己沒有感情。
重活這一世,不應該是避免所有疼痛的可能性,因為那意味著他要放棄所有可能發生的歡喜瞬間。
上輩子,沈意已經經曆過太多遺憾,重生的意義,不應該是繼續這麼麻木空洞地生活下去。
沈意漸漸握起掌心。
我想要……
被堅定地選擇。
沈意抬起頭,迎麵吹來一陣夏夜的風,他道:“我會回去繼續參加航寶。”
傅新詞稍稍一怔,還沒等到答案,就聽到沈意同意回去。
“你……”
沈意偏頭看他,莞爾一笑,道:“但這不是為了紀眠或是你,是為了我自己,我希望這件事情能有始有終。”
同時,沈意不希望自己再逃避,起碼不要因為害怕控製不住的內心,而早早退出。
沈意拍了下欄杆,轉身:“走吧,去吃西瓜。”
傅新詞擰了一下眉,對話好像才剛開始,怎麼就猝不及防結束了。
他還沒問到最關鍵的問題。
傅新詞跟在沈意後麵,不滿道:“那我愛你這件事呢?你不給個回應?”
沈意走到木桌旁,抽了把小凳子坐下。“啊?”
傅新詞蹲到沈意麵前:“我愛你啊。”
沈意把一個西瓜塞傅新詞嘴裡:“吃西瓜吧。”
“唔……”
傅新詞拿下西瓜,還想說什麼。
一旁,紀眠緩緩搖頭,歎氣道:“叔叔,握不住的沙,不如揚了它。”
傅新詞:“……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