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的感覺在印象裡隻能用“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來形容。
兩人磨嘰了整整有五分鐘,沈意離開時,說不出口“你應該再好好練練”這樣的評價,想來是有點侮辱人的。
他淨白的臉龐上泛著血色,這倒不是因為害羞之類的情緒,而是正常的生理性的反應。
他跟傅新詞低低說了聲“借過”,回到相遇的樓梯間,抱起樓梯口的作業本,繼續往樓上走。
傅新詞還站在走廊儘頭的平台上,一張俊秀的臉蛋漲得通紅,過了一會兒,毫無征兆地突然蹲下,將臉埋在臂彎間,露出的耳朵熱得快要冒煙。
傅新詞咬了咬下唇,眼尾泛起潮意。
他後悔死了。
為什麼要打無準備的仗?
沈意回到班級後,在全班的目光注視下,將作業本放於講台上,又走回自己座位。
同學們眼裡都暗含驚豔。沈意不過是臉上多了抹紅,就多了種可以親近的人情味,煞是明豔動人。
沈意臉上的紅一時半會兒褪不去,但神色狀態跟平常無異,還是彆人口中的清冷美人,正兀自低頭翻動書頁。
直到老師開始講課,其他人的目光都移開看向前方,提著書頁的纖白手指突然停住。沈意低著頭,輕揚一下唇角。
雖然體驗跟期待中有落差,但傅新詞這個人……熱烈,大膽,還有因笨拙而無法掩飾的坦誠。
好吧,他承認,有點被取悅到。
總體來說,好玩。
過了兩日,沈意放學下樓的時候,走到上次那個樓梯口,就見到傅新詞站在那兒。
人群間,傅新詞鬆鬆地挎著背包,雙手抄兜,望著台階下方,像是在等人。少年一臉冷酷,卻是吸引了來來往往不少人的目光。
沈意出現的時候,傅新詞朝樓梯上望了一眼,目光隻是很輕地一掃而過,讓人無法察覺目標是誰。
下一秒,傅新詞若無其事地往樓下走。
沈意停了一下,眼底浮現很淺的笑意,作惡的興味又漫上來,他低下睫掩飾住情緒,繼續下樓。
沈意走到學校已經停滯不用的教室樓層時,迷失了方向。天色已經暗了,周圍連燈光都沒有,這裡又遠離放學的人潮,靜得出奇,有點校園傳說係列那感覺了。
沈意在長廊裡走到一半,嫌累,不想走,擺爛停在原地,準備離開。
一轉身,旁邊教室裡橫跨出一道高大的身影,擋在身前,讓沈意撞個正著。
沈意心中一跳,在這種容易見鬼的地方,很難不被嚇到。
抬頭,是傅新詞那張沒什麼表情的小白臉。
傅新詞二話沒說,牽起沈意的手,拉進一旁教室,關上門。
這回,沈意明顯能感覺到,傅新詞提前做了功課,並且可能使出了渾身解數。
雖然嘴唇還是會被磕得疼,但沈意莫名覺得愉悅,於是,奇怪的羈絆就從那天開始了。
傅新詞學渣無疑,然而他在好奇的方麵的學習速度,可以說是一天一個質的飛躍。
又過幾日,傅新詞想到自己無處安放的雙手,低聲問:“能不能摸你?”
沈意同意了。
第二周,傅新詞滿足過後,將腦袋抵在沈意肩上,聲音悶悶的有些含混不清:“能不能親彆的地方……”
細聽之下,有撒嬌嫌疑。
沈意僅是猶豫片刻,又同意了。
第二周還沒結束,傅新詞指尖在沈意的領口徘徊不去,低著眼,問:“能不能脫你上衣?”
沈意略一思索,回憶起傅新詞的六塊腹肌,他舔了舔唇角,道:“那我也要脫你的。”
傅新詞搖頭。
沈意輕挑眉,一副“你怎麼好意思?”、“你還敢再雙標點嗎”的表情看他。
傅新詞卻是耷拉下腦袋,抬手解自己的扣子:“我自己來。”
沈意:“…………”
不得不說,這種時候也太乖了。
兩人背地裡維持心照不宣的關係,一直到下學期。
春天來臨,日光暖融融地浸潤校園裡的風景,連風吹在臉上,都帶著和煦的陽光味道。
沈意跟班裡要好的幾個同學坐在操場的主席台邊緣,膝上放著一張紙,紙的下方墊著厚厚的美術教材,正在眺望遠處的校園景色。
還有一百天就要高考,老師給每個人發了一張印著特定格式的紙,讓大家寫下理想的院校,畢業後理想的生活,到時候會各自封進“時光”信封,一年後會寄給每位同學,讓大家看看最近的理想有沒有實現。
這是每一屆高三生都會經曆的儀式。
沈意寫下了想要申請的學校,在未來理想生活那塊兒,停下筆。
沈意再次抬起頭,狀似不經意地看向遠處的籃球場。
一個高個子男生站在場地中央,站沒站相,雙手舉著書包高於頭頂,麵前一個教導主任模樣的男人雙手背在身後,來回踱步,喋喋不休。
沈意輕抿一下唇角。顯然,某人又挨罰了。
目前為止,沈意對兩人的關係還算滿意,或許再等幾天,他會告訴傅新詞自己想去的學校,再問傅新詞未來想去哪裡。
如果傅新詞沒有繼續的想法,他想他也不會惋惜,本來就是玩伴的關係,結束也不會有牽掛。
但如果傅新詞有意向跟他去同一個國家留學,那麼……
沈意這時將目光投向遠方,能透過校牆,看到青色淡薄的地平線。
他暗暗深吸氣,聞見了春日的草木甜香。
沈意複又低下頭,在“理想生活”那一欄,寫下自己的計劃。
——“邀請上自己的小狗,一起去天邊的雲朵下打滾。”
寫完,沈意看著紙張,露出一絲笑意。
旁邊一個女生湊過來,問:“你寫的什麼啊?”
沈意闔上教材的扉頁壓住紙張,輕笑了笑,道:“沒什麼,走吧。”
沈意站在展廳裡,耳朵裡塞著耳機,等待領導的指示,但由於館裡人手充足,暫且用不到他,於是沈意自顧自欣賞眼前展示櫃裡的瓷器。
沈意背後不遠處,是閃著快門燈光的人群,鬨哄哄的,顯然有悖於博物館“保持安靜,請勿喧嘩”的指示。
不過此刻沒人會在意。
市裡有文化周活動,傅新詞是形象大使。沈意早上來上班,才發現選定的拍攝地點之一在他們博物館。
沈意被安排在瓷器展廳接待,充門麵。可實際上,以整個博物館為場地的錄製到時候在宣傳片裡也隻會出現幾秒,來賓們不會逛得那麼仔細,都是挑選主要的展廳拍攝。
所以烏泱泱一群人從瓷器展廳前經過時,沒作停留。沈意隔著人群朝中間的男人看了一眼,隻覺得真人比熒幕上更為耀眼,跟記憶裡比起來……褪去稚氣和青澀,麵目愈發俊朗,氣質也成熟不少,更為冷峻。
沈意正要收回目光,那人不知有意無意,朝他的方向看來。
眼神交錯的瞬間,男人的雙眸漆黑無波,一掠而過。
沈意低下睫,動作自然地背過身,看著麵前展示櫃。
十年未見,傅新詞應該早就忘了他,但沈意一想到曾經拒絕過傅新詞,還是會泛起一絲尷尬。
自從高三轉校後,沈意經曆過一落千丈的家庭境遇,又養了多年的孩子,心性早就沒了年少時期的浪蕩和不著調,也折了驕傲,他的性格更為溫和,人生態度趨向平庸,成為城市裡千千萬人中的普通一員。
沈意不像那兩個好友,一個成為了國內首屈一指的王牌製作人,一個成為了學術界大牛。沈意從姑城搬來盛海,依舊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每天都重複著前一天的生活,社交圈簡單,興趣愛好單一,明明是正處奮鬥的年紀,卻已經過得像退休返聘人員。
按理說,這麼多年過去,沈意對於年少荒唐事應該釋懷了,但是沈意站在展廳裡兀自發呆之時,腦子裡還是止不住回憶起高三的那段時光,所有的片段最後又定格在車窗後麵孤單的少年身影上……
許是沈意在回憶裡陷得太深,後方嘈雜的聲音遠去時他沒聽到,整層大廳已經清空了他沒留意,就連身旁站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他也沒在第一時間察覺。
先將沈意拉回現實的是一陣若有似無的淡香,那是男士香水略顯沉鬱清冽的香調。
沈意偏頭看去,就見傅新詞站在身側,男人同樣垂睫看著展櫃裡的瓷器,英俊淡漠的側顏不帶情緒。
沒想到會距離傅新詞這麼近,沈意眼神稍稍滯澀一瞬。
怎麼辦?
第一時間,他腦海裡冒出這樣的問題。
裝不認識吧……
沈意在心底默默擦汗,幾乎沒有掙紮就定下了對策。
反正傅新詞也不認識他,當個陌路人也挺輕鬆的,沈意總不至於無聊到提醒傅新詞從前被他拒絕的事。
沈意唇角牽起一絲職業化的微笑,桃花眼底清亮無害,麵對傅新詞時,跟麵對平時在博物館裡走丟的小朋友沒有區彆。
“你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你嗎?”
傅新詞聞聲看向沈意。
不知是不是沈意的錯覺,總覺得傅新詞的臉色有了不悅的跡象。
半晌,傅新詞眸光微閃一下,速度之快,會讓人以為是錯覺。“你不認識我?”
沈意微笑的表情稍稍僵了一下,沒想到傅新詞會這麼直接,但他不得不繼續演下去,點頭:“請問你是……”
可是沈意忘了,傅新詞不是普通的校友,傅新詞是就算十年不見,這十年裡社交平台上也每天都充斥著他的動態的超級頂流。
傅新詞也明白,除了是外星人,地球人沒人會不認識他。
所以沈意裝得就離譜,明顯是不想見他。
傅新詞眸色沉了沉,目光垂落。
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跟沈意搭訕,沈意連眼神都沒給他,沈意離開前,他想要個聯係方式,卻被拒絕。
傅新詞明白,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即便現在有千萬人喜歡他,他都無法吸引沈意。
他見到沈意那一刹的驚喜,幾乎讓心臟爆裂,然而現在,依舊欣喜,但更多的是感到失望。
傅新詞一手在褲兜裡攥了攥。
沈意對他唯一尚且感興趣的地方,可能在於……
“有男朋友嗎?”
男人看回展櫃,聲音低冷地道。
沈意愣了一下,看不穿男人在想什麼,不過還是下意識搖頭。
傅新詞:“女朋友呢?”
沈意終於察覺話題有些不對勁:“喂……”
“正好,我也沒有。”傅新詞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放在玻璃台麵上,“晚上九點,我等你一刻鐘。”
說完,不給沈意反應的機會,轉身走了。
傅新詞離開時乾脆瀟灑,內心裡卻很悲涼,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為達目的,以色侍人的一天。
而沈意看著躺在玻璃展台上的那張鑲白金邊的房卡,呆滯許久。
傅新詞還真是……一點沒有變。
傅新詞因為拍外景,所以在酒店租了套房,白天裡房間還有助理和工作室的人員在,那天下班時間一到,他就把人全清空。
傅新詞自己一個人留房間裡,卻是坐著躺著都不對勁,時間越接近九點,他就越焦躁,開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甚至開了一瓶酒。
眼睜睜看時間過了九點一刻,門鈴沒有響
傅新詞架著一條長腿坐在沙發上,視線一瞬不瞬盯著牆上的秒針轉動,心臟像是一下子掉入冰窟窿,一下子掉入火焰,在兩種極端溫度下被反複折磨。
九點二十、九點半……
傅新詞抬起一手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臉,突然很後悔,為什麼當時不對沈意說等到十點……不,等到十二點。
這樣,總能留有希望,判決不必來得這樣快。
傅新詞趴到床上,盯著虛空處看了會兒,又將臉默默轉進枕頭間,沒過多久,枕巾有了濡濕的痕跡。
——全是傲嬌小公主的傷心淚。
將近十點半的時候,傅新詞收拾好自己,穿上外套,拉開門,準備離開。
剛出門,就見一旁走廊上,一人背靠在牆邊,身旁放著一把束攏的還在滴水的長傘。
那人穿著淺色的風衣,襯得身材修長,此刻正耷拉著眼睫,像在思考著什麼。昏暗的廊燈下,男人側顏淨白清雋,從嘴唇到下頜的線條很溫柔。
傅新詞關門的手停住。
聽到動靜,男人偏頭看來,見到傅新詞出來,桃花眼輕眨一下,隨即彎起眼角:“來晚了,不確定你還在不在。”
傅新詞靜默著跟沈意對視半晌,走過去牽起他的手。
沈意的手微微泛涼。
傅新詞一言不發地將人帶進房間。
沈意九點二十到的,其實不是不確定傅新詞在不在,而是不確定應不應該敲開那扇門。
他看向似乎比從前更高的傅新詞,知道傅新詞還是變了,變得讓他捉摸不透。
當然,他也變了,變得不再像從前那樣遊刃有餘。
沈意有些忐忑,還在猶豫,直到傅新詞推開浴室的門,吻上他,嘈雜不安的思緒才慢慢陷入平靜。
……
良久,沈意想。
管他呢。
沈意仿佛做了一場很久很久的夢,夢見了過去十多年間的事,夢裡有爸爸,媽媽,朋友,傅新詞,紀眠……幾乎回顧了他的半生。
醒來時,沈意想喊疼,但是嗓子乾得發不出聲。
沈意睜開眼,麵對的是天花板,一旁突然傳來椅子摩擦地麵的刺耳聲響,緊接著,一張臉浮現在上方。
沈意剛醒來腦子似乎不清醒,辨彆了半天,才認出是傅新詞。
這也不怪他,眼前的傅新詞太過憔悴和瘦削,蒼白得嚇人,哪兒還有全民偶像的風采。
傅新詞按下床頭櫃上的鈴,神態焦急,嘴唇張張合合對沈意說著什麼,可惜沈意一句都聽不清。
沈意悲哀地想,自己不會聾了吧?
正當這時,一群白大褂衝進房間,接替傅新詞的位置。
沈意任人好一陣擺布,手電燈光刺得他眼睛疼。
啊醫生,彆撐了,眼眶要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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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沈意在車禍後經曆搶救,又被聞訊趕來的傅新詞轉至全市最好的私立醫院,昏迷一周後,總算脫離危險,活了下來。
沈意目前待的是vip病房,撇去撞斷的一條腿成天處於疼痛中,身上也時不時疼一下提醒自己經曆過什麼,其他的,好得沒話說。
當然,要是病房裡能少一個每天拿一副奔喪臉對著他的傅新詞,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