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閻二成親//
“閻二要和我嫂子結婚了。”張小妹腳點著地,悶悶不樂地說道。
正蹲在地裡撿石頭的韓采薇抬頭說道,“那不挺好的嘛,他可以正式幫著你們家養小釘子,還能給你父母養老送終,你知道他這個人的,不會弄虛作假的,應該會對你們更好的。”
張小妹還是有些不太高興,低垂著頭說道,“話是這麼說,可我就是覺得大家都會慢慢把我哥哥忘掉的,尤其小釘子還有我嫂子,慢慢他們都有新的生活了。”
韓采薇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了,因為人已經逝去了,日子總是要往前過的,他們一家不能總沉浸在失去張大郎的痛苦裡,尤其張大嫂才剛二十歲。
隻得說道,“你嫂子還這麼年輕,她是你親表姐,你娘是她親姑姑,你們也不願她總沉浸在過往吧,如今這樣挺好的,她既能留在你家,又能開始新生活,還能給小釘子更好的照顧,相信他們都會記得你哥哥的,你自己也會記得的,不是嗎?”
張小妹聽到這番話,吸了吸發酸的鼻子,點點頭說道,“嗯,我會一直記得我哥哥的,他是個好人,也是個好哥哥。”
兩人成親的儀式很簡單,當前這時節正忙碌,又加上剛來前坡村到處都很簡陋,再說兩人又是這樣的情況,因此隻請了相熟的老街坊們吃了一頓便飯,當成了見證,閻二便正式住進張家了。
本來也是不用這麼著急的,可以等開荒完了再說這樣的事,隻是如果不儘快張羅的話,閻二也不好日日去他家,擔心寡婦門前是非多。
如今剛來這個村裡,一些不相熟的人家,就已經開始說道四了,農村就是這樣,長舌的人多的是,大家都擔心話言話語傳開了便不容易消散,今後小釘子懂事了一些風言風語對他不好。
恰好閻二也有點那麼個意思,便索性做成了好事,就當是張家招了他入贅,正式成親後,他再幫著張家做事,彆人自無話可說。
張家二老的心情也有些複雜,和張小妹一樣,一邊覺得這樣對小釘子對大家都好,另一邊又覺得對不住自己兒子。
不過經曆這麼多,他們心裡總算能稍微放開一些了,兒媳婦還那麼年輕,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為自己兒子守一輩子。
再說閻二也不能一輩子不結婚,結了婚那就彆想他能顧著小釘子了,因為人家就要有自己的家庭了,一切都是現實的考慮。
看著大家一邊說著恭喜,一邊又害怕提及張家人傷心事的複雜表情,韓采薇在心裡默默歎氣,她十**歲時候看多了言情,還總以為這世界上的婚姻都是愛情的結晶。
後來才發現,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婚姻更多都是一場協作,其中參雜了無數的妥協,兩人組建家庭便更加能增強抗風險能力,尤其在這生產力低下的時代。
越是能力不足的人,越需要有穩定的婚姻支撐,不婚不育那都是女強人才能做的選擇,既要心理足夠強大,又要經濟上足夠強大,才能有勇氣說獨身也能過得更幸福。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結婚,現代的時候她渴望有自己的家庭,卻不想結婚,不想被彆人束縛,現在來了古代,她有了家庭了,有了母親和弟弟,眼見著還要有一個弟弟或妹妹,家裡生活夠熱鬨了,就更不想結婚了。
可是這裡哪怕當下民風再開放,是不是容得下她如此特立獨行,做一輩子的老姑娘呢,她不知道,隻能說邊走邊看了。
大不了繼續拿神仙當借口嘛,就說神仙指點了,自己命裡不適宜結婚,她樂觀地想到。
而一邊的王青花確實還沒開始操心兒女的婚事,她們本來就是逃婚出來的,怎麼可能又輕易談及成親,尤其她自己如今都還懷著孕,下意識就覺得自己孩子都還小呢,就一時沒往那方便考慮去。
可村裡不少人家,已經開始悄悄替自家的兒子女兒相看了,尤其孩子十五六歲的,都覺得年紀不小了,該著急起來了。
另外,隨著春天的逐漸到來,荒野上的一顆顆春心也開始蕩漾了,村裡不少小夥子和小姑娘,趁著大家都出來在一片乾活,悄悄互相打量起來,至於有沒有看對眼的,暫時還不知道。
反正韓采薇和韓大弟姐弟兩都還沒有收到任何彆人的暗送秋波,好在兩人也不在意這個,情場不得意,便把一腔的熱血,都灑在了這片荒地上。
他們家的五畝荒地,如今都已經粗粗挖了一遍了,接下來就是要把裡麵的草根、樹根以及石塊,全部挑揀出來扔掉,這也是個大工程。
王青花本來也想來幫忙,但是她現在肚子大了,尤其不能彎腰,這撿石頭的活兒都做不得,隻得日日在家裡做家務。
不過她在家其實也沒閒著,這開荒可是真的費衣服鞋子,姐弟兩的衣服鞋子時不時就被刮破、磨破,每日回來都是都是這裡破個洞,那裡撕個口子,每天縫都趕不上趟。
幸好王青花這一手針線功夫了得,總是給姐弟倆的衣服縫得好好的,還看不出來補丁痕跡,每件衣服的破洞處,她的巧手都能通過繡一棵竹子,或者繡一朵小花就遮掩過去。
瑛娘都不由得連連稱讚,“你這針線手藝比以前更好了,要是在京城,那都是出挑的,那些大戶人家養著的繡娘也差不多就能這樣了。”
這話聽得王青花很開心,不由得暢想道,“你說我們合作去縣城開個針線坊如何?你的手藝也還可以,我們可以做了荷包、頭巾、鞋襪、成衣、腰帶等等來賣,以前我們縣裡就有這樣的鋪子,我去過幾次生意都還不錯的樣子。”
喲!瑛娘不由得對眼前的好友側目相看,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打算,也不禁順著她的思路想了起來,“聽上去是不錯喔,我倆自己可以做一些,還可以收彆的婦人做的,想來掙個小錢應該是可以的,京城裡那些大戶人家都是自家養的繡娘,但外麵的普通人家可養不起,也都要上那針線鋪子裡去買。”
王青花點點頭,把她最近的觀察,和在心裡翻來覆去的一些想法細細說了出來,“隻是如今我們剛來,還是先在這村裡立住腳,看看這慶國具體的形勢後再行事,再說如今縣城還蕭條得很,不過聽劉村長說,縣衙還在大力引進人口,今後可就熱鬨了,到時候咱可以提前在縣城裡低價買個鋪子,自家的鋪子做什麼都好說。”
兩人自是一番商議和討論不必再說,兩人都是那等有頭腦想法的,隻是之前都囿於後宅不得執行,如今出來了沒有人管了,又見這裡民風頗為開放,膽子就漸漸大了起來。
說回姐弟兩人的穿著齊整,對比下了,村裡其它人家,大都是身上密密麻麻的補丁,洗得發白的黑色、青色和灰色混雜在一起,就像那和尚的袈裟衣服似的,更有那不講究的,則直接破著一塊一塊的,打成紐粘在一起還發出膩膩的油光,都不知道多久沒洗了。
這也是為啥韓家姐弟暫時還沒有收到過暗送秋波的重要原因了,因為姐弟兩從穿著到身姿氣度都不像村裡人,讓人覺得有點看不出深淺,擔心高攀不上,因此就沒有人貿然上門來了。
同樣門庭冷清的還有那顧家,他一個落魄少爺,如今沒有像之前一樣玄色長袍配藏青色腰封那樣穿,但瑛娘還是日日給他收拾得整整齊齊,再加上他的渾身氣度,哪怕有小姑娘悄悄打量,也不敢輕易去表露心意,唯恐唐突。
還有一點,就是村裡的大娘們,著實看不太上他那手乾活的本事,看著好好一兒郎,怎麼那活兒就做得那麼慢那麼差呢,彆人家五畝十畝都快開完了,就他家的草都還沒割完。
嘖嘖,可怎麼混飯吃喲?莫不是吃屎都要摻沙子喲?村裡的大娘們悄悄嚼著舌根。
瑛娘實在看不下去,最近也去地裡幫忙了,不然家裡那畝荒地,他一個人可不知道要開到猴年馬月去。
她此時還不知道彆人對自家少爺的背後議論,還在絮絮叨叨說著,“如今老爺夫人都不在了,他們在的話最大的心願估計就是看著你成家生子,如今年齡到了,我就充個大,可以開始相看相看了,不過這些鄉裡人家,終究是不太匹配的,不知道哪裡能說個書香門第的,你們也好歹有話可說。”
聽到這話,顧青彥連忙拒絕,“還是不要了,先立業再成家,我如今一無所有,怎可拖人家女娘進咱家。”
說他著眼前閃現初一張明媚的臉,那張臉上永遠充滿著活力,喜歡直視彆人,眼神炯炯有神。
他搖搖頭甩掉頭腦中的那張臉,連忙掩飾性補充道,“我們還是好好把那畝地開出來吧。”
瑛娘隻得歎了口氣,暫且不再提這事。
可是後來她聽到村裡那些老娘兒們對自己自家少爺的背後議論,恨不得去撕了她們的嘴!
“哪裡能這麼埋汰人,什麼跟著我家飯都吃不上,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家什麼貨色,我家老爺以前可是品官員,我家夫人更是大家族出生,豈是她們攀扯得上的!”
“再說知不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們家麵上看上去再如何,隨便拿一樣東西出來都夠她們掙好多年的了,再說我家少爺可是正經讀書人,十四歲就考中秀才了!”
瑛娘對著好友怒氣衝衝地抱怨道,王青花聽了這番話,眼神暗了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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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鄉村夫子//
而被大娘們看不上的顧少爺,在這前坡村嶄露頭角的機會也隨之而來了。
原來如今安定下來了,見這邊日子確實不賴,不少人便都想著去信給老家,像張家這種的,在雙林縣還有親戚,想到那邊如今流民作亂、官府強製征兵種種,便想著讓親戚們也乾脆來這邊好了,趁著如今荒地還沒分完,越早過來越是能分到好的地方不是。
很多人都想寫信去對岸的想法,被到處走訪的李侍郎知道了,當即大手一揮,讓大家儘管寫信,他負責幫大家送到對麵金國各處去。
還有比這更好的宣傳之法嘛,外人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自家親戚說一兩句話的,到時候豈不是人口大把大把地往他們這兒來。
不過他手下人手有限,大部分都忙著引進人口的運轉和交接,這寫信就得各村自己來組織,寫好了一整個村的信彙集到一起,交到縣衙,再轉送給邊境去,再派人悄悄送去對岸。
可這要自己寫信,一下子就為難住大家了,哪怕縣城裡的雜貨鋪能買到不少便宜的紙筆,但奈何大部分人都不會寫啊。
村裡識字的人有,但字寫得好的實在不多,像田大和韓大弟水平差不多,橫不平豎不直,寫出來的字也就勉強能看。
閻二更次一等,隻勉強認識一些字,稍微複雜一點的字乾脆就都不認識,寫得就更差了,劉村長也差不多水平。
這一下可不就把顧彥青凸顯出來了嘛,他那一手工整的楷體字,看得劉村長眼睛發直。
想他可是從小練字的,在他爹的嚴格指導下,很是下了苦功夫,什麼懸腕綁重物那是必須的,甚至把紙貼在牆上,豎著寫字也是多日練的。
原來為了告知縣衙可以幫忙送信去對岸這一消息,劉村長把大家都叫來了他家院子裡,擺了張桌子本來想自己湊合著幫大家寫了算了,奈何下筆實在慢,好多字還不會寫,那字巨大一個個,得多浪費紙呀。
還是顧彥青站出來說自己可以幫大家寫,劉村長見他這樣子,理所當然覺得像是會寫字的,便把桌子讓了出來,可寫出來的又細又清晰好認,筆速還快,還是讓他一陣驚歎不已。
沒想到這顧家小子能有這樣一手本事,看來自己要重新認識他了,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顧小子,這樣,你專心給大家寫信,你家地裡的活兒,我們幫你順帶乾了。”劉村長提議道。
顧彥青想了想,這樣的話,也算靠自己本事吃飯了,便同意了這場交換。
劉村長當即便安排要寫信的人家,寫完後去給顧家乾半個時辰的活兒,大家無不同意,畢竟在大夥兒的眼中,以前找人寫信可都是要花銅板的,如今隻要幫乾半個時辰的活兒可不算多。
同樣不想乾地裡活兒的韓大弟和韓采薇隻得默默羨慕,奈何兩人那一手的字,實在拿不出手。
“你看看人家,你好歹也讀了好幾年書了,咋字就寫得那樣呢?不然我家豈不是也能有人幫乾活兒了。”韓采薇踢了大弟弟一腳嫌棄道。
韓大弟猛男沉默,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這日之後,村裡大娘們對顧青彥的評價又不一樣了,尤其一些小姑娘,開始給他暗送秋波了,隻是鋼鐵直男顧青彥一點都沒察覺到這些微妙的變化。
寫完十五封信後,他揉揉手腕,好久沒寫了,有點累。
不過在看到自家畝荒地基本已經被挖完了一遍,頓時就覺得寫字這點累又算得了什麼,他還可以寫,誰家還要寫信的?
晚上躺在床上,他覺得自己要調整下思路,養活自己不一定是要種田嘛,他試了這麼多天,發現自己確實不是能種田的。
那是不是可以做點其他的?
可惜這寫信不能養家糊口,誰家也不需要天天寫。
正當他苦苦思索的時候,又是劉村長,給他送來了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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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今前坡村小孩子很多,多少能幫忙去地裡乾一些活兒,但總有些有遠見的人家,還是希望自己家孩子能識得幾個字的,像張家就希望小釘子能讀書識字。
不說讀出什麼名堂,多認識幾個字,今後便能自己看明白各種契書,不至於上當受騙,或者還有機會還能出去做個掌櫃衙役啥的。
所以那些自己家沒能力或沒工夫教小孩識字的,就都希望能有個學堂讓自己家小孩上一上。
縣衙裡麵更是鼓勵重視教育,特意派人來找各村長,說有條件的可以在村裡開學堂,縣衙會給相應的補貼。
這樣來看,村裡孩子足夠多的話,哪怕隻收一點點束脩,這學堂也是撐得起來的。
劉村長默默盤算了下,按照縣衙說的,3歲到12歲的男孩女孩都可以上學,那村裡的學齡小孩,可就有好幾十個,就新來的張田彭家人的小孩加起來就不少,張家小釘子一個,田家田孝、田順、田平、田安、田珠五個,彭家大妞、二妞、招娣、小山、小河、小花六個,加起來就有十二個了。
反正整體數下來,全村就有六十多個學齡小孩,哪怕好多人家不願意送去學堂,怎麼也能收到四十個吧,如果能開起來,那這前坡村可就算是縣裡頭籌了,不由得激動起來。
可是如今不差學生,就愁誰來當這夫子。
朝廷如今需要用人得很,哪怕是童生,都能有不錯的出路,哪裡會來這小村子裡當夫子屈就,可是那些沒功名的,至多認識幾個字罷了,哪裡又教得了學生,一時不禁愁得不行。
可是看到顧青彥這一手的字,頓時覺得這簡直就是上天給他們村送來的最合適的夫子人選啊,那水平,嘖嘖,教孩子們簡直綽綽有餘啊。
不過他還要再觀察觀察,見這顧家小子是不是個好的,彆把孩子們帶壞了,於是暫時沒有提出來。
直到這段時間觀察下來,見顧青彥雖然乾活不行,畢竟讀書人嘛,哪裡會乾農活,但為人倒算可以,眼神清明,舉止有禮,不急躁也不輕浮,從沒見他和村裡哪個小姑娘有過牽連,不由得覺得很不錯。
打定主意,當即不就找到顧青彥這裡來了嘛。
劉村長開門見山地把邀他做村裡學堂夫子的想法說了,介紹道,“教學什麼的你自行安排,縣衙每個月給你補貼五百文文,吃飯總是足夠了的,另外還可以收點束脩,不過不建議收太多,收多了村裡人都上不起了,這樣又還能有筆額外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