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暴雨//
清明時節,連著好幾日蒙蒙細雨之後,永安縣境內竟忽然下起了暴雨來,仿佛真的是水裡的龍王帶領蝦兵蟹將出龍宮祭拜祖宗,掀起了狂風暴雨,嘩啦嘩啦傾盆而下,把大家都阻在了家裡。
隨著雨越下越大,沒有停下的趨勢,前坡村的不少村民都開始著急了起來,這麼下下去,可彆把地裡淹了呀,都說春雨貴如油,但是這油太多了肯定也是不行的。
家裡地的地勢低的人家,等不及雨停,紛紛披著蓑衣去地裡看情況,幸好此時積水還不算多,水流順著之前的灌溉溝,慢慢在往外麵的小河裡排出去。
但是肉眼可見的河麵已經慢慢漲上來了,再這麼下下去,很容易發生河水倒灌的,地裡剛長出來手掌高的麥苗,雖然不用擔心伏倒問題,但被水泡了,產量也是會大打折扣的,一時可不就是焦心得很嘛。
韓采薇此刻站在新房的廊簷下,望著外麵的天也是頗為著急,但好在當初她家的地攏子堆得比較高,想著一時應該淹不到,便沒有急著出去地裡,隻默默盼著這異常的大雨趕緊停下。
而韓大弟一早上就冒雨去縣城上衙了,天氣不好走得慢,他便把家裡的小黑趕著走了,如今這種天氣尤其容易發生事故,他們這些衙役怎麼都得在衙門裡待命。
好在他家的新房子修得好,地基起得高,且屋前都留了長長的簷廊,哪怕下這麼大的雨,一點都不用擔心雨飄進來,也不用擔心被淹到。
此時王青花正坐在書房裡的太師椅上,還有些清冷,所以邊上擺著個炭盆,她現在已經九個多月了,隨時可能發動,又這種天氣,自然哪裡都不會去了。
女兒如今嚴格限製她動針線的時間,因此隻得坐在這裡看會兒書,大窗戶打開,光線好得很,雨也飄不進來,這書房布置得,的確是個好學習的地方。
她跟著去學堂念了這麼段時間的書,好歹認識一些字了,反正愁也愁不去,天要下雨沒有辦法,便半蒙半猜看起話本來了,受她影響,韓采薇也撈了本書看了起來。
所有話本都看完了,便撈了一本古文磕磕絆絆讀了起來,同樣半蒙半猜地看著一本編年體通史書,就當看曆史故事了。
而隔壁的顧家可就沒這樣的好興致了,大雨砸在他家的茅草頂上,一滴滴順著草根滲了進來,沿著同樣乾草圍起來的牆壁慢慢往下滑,屋裡不一會兒就濕漉漉的了,尤其隨著電閃雷鳴聲愈發頻繁,顧青彥的心不禁跟著顫了顫,生怕大雨把這屋子砸垮。
村裡另外一些人家也如是擔心著,一個勁兒地後悔沒有早點把房子修起來,可是誰能想得到能下這麼大的雨啊,這北方多少年沒遇到這麼大的雨了,就是因為常年偏乾,甚至有些人家修的廁所都是沒帶棚頂的,這會兒雨大起來,廁所都上不成。
而劉村長顧不得自家的茅草屋,便冒著雨出了門,他更記掛著村裡的河,心裡一個勁兒地後悔沒有早日和向前村達成一致,把河道疏通一下,要是疏通了,這會兒大雨下下來,水流就能更快些,就不用擔心河水漫上來了。
“該死的苟村長,儘想著扯皮去了!”他暗罵了一句,兩個村一個上遊一個下遊,雖然都有意想把河道疏通一下,但對於各村如何分配河段,如何出工問題,一時還沒達成一致。
前幾天一直在下細雨,兩個村就更沒著急推進協商了,想著雨下下來了,就暫時不用著急灌溉問題了,哪裡知道這雨越下越大,灌溉是不用愁了,洪水問題卻又嚴峻了起來。
“向前村地勢更低,有他後悔的!”劉村長邊沿著河邊巡視邊暗罵道,時不時用手上的棍子量一量河岸高度,沒有管衣服都打濕了。
第二天,大雨還在下,這天一時就跟漏了一樣,絲毫不見停的,忍耐不住出門去檢查地裡莊稼的人就更加多了。
韓采薇也扛著鋤頭出了門,一看地裡已經一半泡在水裡了,連忙去挖溝放水,可是邊上小河裡的水位也在不斷上升,再過一會兒,這挖溝放水可就放不出去了呀,甚至還得堵上溝口防著河水倒灌。
她家地邊上是顧家的地,也是差不多的情況,顧青彥也正拿著鋤頭,手忙腳亂的放著水。
隔著水霧,兩人互相看不太清楚,但是能感受到都是同樣的焦心的很,哪怕兩家人都不靠這地裡產出生存,但好歹是辛苦開荒種下的,日日守著長起來的莊稼,就這樣被積水毀於一旦,是誰都會痛心的,更彆說村裡那些靠著地裡產出過活的人家了。
隻見兩家地邊上朱家的地裡,由於地勢更低,淹得要更厲害一些,朱大正帶著兩個兒子,拿著瓢和桶,拚命往外麵舀水,可是雙手再快,也快不過這漫天大雨落下來的速度,三個人冒雨舀著,也隻勉強維持著地裡的水位沒有繼續上升。
看著他們披著的蓑衣完全擋不住雨,渾身上下已經濕透,卻還是抿著嘴一直在拚命舀水,這一幕,看得邊上的韓采薇和顧青彥一時心裡都頗不是滋味。
兩人雖然一個現代人,一個古代人,但之前對農耕之難都是同樣的沒概念,如今才算是深刻感受到農民不易,看天吃飯原來是這樣的難,因為這天可一點都不會憐憫眾生,它總是按照自己的意願,想天晴便天晴,想下雨便下雨。
幸好如今還在三年免稅期內,最壞最壞的結果便是一季莊稼沒了,村民們可能會肚子挨餓,但節衣縮食或者借一借,吃點野菜充充饑,勉強還能活。
要是在大金那邊,還要交高額的這稅那稅,大金的朝廷可和那上天一樣,不會管你是不是遭災,稅都是要交的,往往遇到這種災害天氣,就多是賣兒賣女的人家了,或者活不下去紛紛逃荒去了,前坡村如今好歹還遠遠沒到這一地步。
而顧青彥看到這一幕,一時想得更多,他自小熟讀四書五經,經常看到裡麵說耕種絕對不能馬虎,馬虎了就會餓肚子,當時感觸還不是很深,反而是來到這裡後,才確確實實體會到,這地裡的莊稼可就是農人的口糧啊,稍有不慎就顆粒無收而餓肚子了。
還有他這種讀書人,之前總以為那些貧民百姓,之所以日子過得苦,肯定是懶或者馬虎,也是如今他才深刻體會到,並不是這樣的,這些農人們,可比他想象的還要勤快得多,三之日於耜,四之日舉趾,一年忙到頭,還很可能無衣無褐,除了苛政,便是這陰晴不定的上天啊。
想清楚這一點,他不禁為自己當年的自大而羞愧,總以為彆人的悲劇和過得不好都是由於蠢笨,殊不知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是如他那樣的好命,隻要努力學習便可,不用操心任何事,多少人日日在為三餐而拚儘全力。
人定勝天嗎?他不由得懷疑起這一書裡麵的信條起來。
放好水,回去的時候,兩人剛好順路一起。
雨聲中,滿腹心事的顧青彥實在無處傾訴,便不由得對韓采薇說起自己剛才這番心理感受。
“我以前聽過一句話,說的是,不要隨意去評論彆人,因為這世界上不是每一個人都和你一樣幸運。”韓采薇接話道,她好像是在某個影視作品裡麵看到的,一直牢記在心裡。
她自己就見多了,孤兒院裡絕對不缺有各種天賦的孩子,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如她一樣幸運,能有機會出頭,大多是庸庸碌碌,甚至是掙紮求生,你能高高在上批判彆人不夠努力嗎,必然不能的。
聽到這句話,顧青彥不禁心神大震,這個單純的少年,再一次跳出書本來看這個世界,這半年多他覺得自己成長了太多,並且還有更多要成長的,一時對繼續讀書去科舉更加沒有打算了。
大雨還在下,兩人說話聲不由得加大,才能互相聽清對方在說什麼。
走到院子前,看顧家的茅草屋都有些搖搖晃晃了,韓采薇連忙大聲說道,“不行啊,你們這樣太危險了,趕緊帶上東西,和瑛娘一起來我家避避吧,擠一擠就能住下。”
顧青彥看了下自家,的確是有些危險,也顧不得清高了,點點頭說道,“好的,我這就去叫瑛姨。”
而另一邊王青花看著雨越下越大,也正在擔心隔壁瑛娘呢,可是雨聲太大,她大叫了幾次都沒有喚到人,見女兒回來了,連忙讓她去隔壁接了人過來,聽到女兒已經說了,這才放心,站在門口焦急地等著顧家兩人趕緊過來。
而這時候,又在外巡視了一圈的劉村長,看著河水不斷上升,咬了咬牙,開始挨家挨戶召集青壯去疏通河道。
“任由水位再往上漲的話,不止田地要淹,大家的房子也都可能被淹!趕緊的,大家一起去把河道挖一挖,趕緊把河水都泄走!”他高聲呼喊道。
韓大弟出去了還沒回來,最近衙門事情正多,有幾個山腳下的村子都有山洪危險,縣令大人親自帶著衙役們們到處排查,他自然是無法缺席了。
於是出去疏通河道,便是韓采薇扛著鋤頭親自去了,之前修路還可以用錢,如今這種共同抗災的事情,自然是不好不去的,便隻得她出馬了,顧青彥也同樣冒著雨一起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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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乾旱//
正當慶國這邊,永安縣的眾人手忙腳亂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暴雨的時候,南邊卻正在大旱。
漢陽府自早春那場大雨之後,便再也沒下過雨了,當初澆著水把地種下去的農人們,望眼欲穿了卻沒等來一滴雨,反而等來了流民匪的劫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