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林睿生倒也不是專程過來隻為打擊他一句。
說完他在情緒融入上的缺陷後,林睿生笑了笑:“我在演藝方麵上的經驗也不算多,隻能給出一點小建議。容天師你在演的時候,其實不必太拘泥於要將劇本中所提到的角色的舉動都完全地表現到鏡頭裡。”
其實容璟剛剛的表現確實已經很到位了,可以看出他必定花了極大的心思在上麵才會有這麼完善的畫麵效果。
但也正是因為他花了太多的心思在上麵,所以情緒上反而就被困住了。
“有時候拍攝的時候,情緒是需要外放一些的。”林睿生似乎真的是在認真指點他,仍在說道,“容天師你……有經曆過一些比較痛苦,但又無可奈何的事情嗎?”
英朗的臉上忽然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林睿生道:“其實道理都是共通的。痛苦卻無可奈何,那就隻能讓自己變得冷酷。而變得冷酷之後,所謂的痛苦和無奈自然也不值一提。”
甚至於,會開始為原先的痛苦而感覺由衷的愉悅。
他說的這種帶入的方法與寧塵這個角色的生平經曆倒是極為吻合。
容璟靜靜地聽著,若有所思。
林睿生見狀,停住了聲音,並沒有打擾他。
過了兩分鐘,容璟抬起頭,語氣平淡卻認真道:“多謝。”
林睿生說的東西倒不是有多難理解。隻是容璟身為寧塵的扮演者,一時沒能跳出劇本的桎梏,所以才一直沒能摸到正確的狀態。
而林睿生的這段話,卻是以一種局外人的角度,直接點破了困住容璟的那一層迷霧。
隻這一點,便值得容璟道一聲“謝”了。
“容天師客氣了。”林睿生臉上露出一點笑意,隨後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樣,輕聲道,“不過,我其實有一件事,想找容天師解一下惑。”
“嗯?”容璟低低地應了一聲,神色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林睿生見狀,心頭一跳,最終還是緩緩問了出來:“……人真的有所謂命格氣運這種東西嗎?”
“如果要將自己的氣運或者壽數轉換給彆人……會是什麼結果?”林睿生聲音越低,卻還是堅定問道。
“一飲一啄自有定數。”容璟平靜的目光淡淡地落到他的臉上,“我想這句話,林老師應該聽過不少次。”
林睿生的麵相其實很好,前半生雖有坎坷卻平安度過,晚年更是一帆風順,無病無災。
隻是他的夫妻宮並不是很好,眼尾部位雖平滑柔和,卻有一點斷痕,將本來美滿的夫妻宮截斷。
……這就意味著,他與他的妻子雖然感情深厚,琴瑟和鳴,卻終究無法一起走到白頭。
“是嗎……”這句話林睿生確實在其他大師那裡聽說過不少次,隻是在知道容璟的身份之後,他還是不死心地問了一句,“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即便我自己願意將壽數轉贈給對方也不可以?”
他早年發展其實並不怎麼樣,最差的時候還試過住在天橋底下,吃著前一天從片場裡帶回來的剩飯,第二天一早又要去影視城裡,跟一群人爭搶一個或許隻能出場不到三秒鐘的雜魚角色。
而他的女朋友——又或者說現在的妻子,即便是在他曾經這麼潦倒的日子裡,也依然陪在他的身邊。
現在林睿生好不容易功成名就,但他的妻子卻是被確診患上了一種罕見的慢性疾病,雖然沒有癌症那麼高的死亡率,但給病人帶來的痛苦卻不相上下。
如果世界上真有命格氣運一說,那是否能將他的命格或者壽數分一些給她?
林睿生找過不少天師,得到的答案卻都是……
“莫強求。”
可如果能真的放下執念莫強求,世間也不會有那麼多遺憾的故事了。
林睿生笑了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說法。輕輕點了下頭:“是我為難容天師了。”
“沒什麼。”容璟道,“隻是我覺得,雖然許多事不能勉強,但如果願意多積善德,或許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林睿生聞言,動作猛地一頓。
“容天師的意思是……”
容璟抬眸淡淡地看他一眼,卻是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淡聲答道:“沒什麼。”
林睿生沉默了一會兒,卻是說道:“我明白了。”
至於他明白了什麼,那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隻是在拍完《誰是第三個人》這部劇的時候,林睿生便公開了自己和妻子之間的關係,隨後又與妻子積極地投身到慈善事業中,許多時候還親自前往了貧困地區,作為誌願者親手幫助了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在這些過程中,他的妻子身上的慢性病依然沒有痊愈,但整個人的精神外貌卻比之前一直窩在家中養病時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林睿生看著,心中的鬱氣也散了許多,也慶幸,自己能明白當初容璟那句話中的意思並堅定地堅持了下來。
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容璟休息過後,又按照著林睿生的說法仔細地認真地從另一個角度去解讀了一遍劇本,重拍的第二場戲就要開始了。
微涼的秋風再次吹起寧塵的長發。
絲絲雨霧落在寬大的漆黑的傘麵上,越發襯得雨中走來的青年眉眼俊雅,笑容溫和,渾身上下盈滿了克製而矜貴的氣息。
“噠、噠。”鞋子踩到沾濕的柏油路上的聲音輕輕傳來,背後慌亂奔走的人群儘皆成了他的背景。
青年唇畔和煦的微笑如落日霞光般美好,但不知道為什麼,從鏡頭認真地看去,總覺得有些莫名的矛盾和詭異感。
導演有些震驚,才半個小時的時間,容璟的進步居然這麼大?!
他仔細地將這段畫麵拉回去從第一個鏡頭看起,其實大部分表現與第一次拍攝的時候並沒什麼兩樣。
——隻除了容璟的那雙眼睛。
如溫酒般的笑意在琥珀色的眼眸中輕輕蕩漾,乍一看去,隻給人一種醺然欲醉的溫柔感。
但慢慢的,隨著雨越下越大,朦朧的水汽忽然模糊掉他的容顏的那一瞬間,他眼底的神色卻是倏然變了。
容璟微笑著看著傘外淋漓的細雨,腦海中有關於“演”的概念忽然消失了。
他腳步略微頓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前世他曾遇到的一件事。
奄奄一息的產婦躺在淩亂的墳頭之間,眼看著魂體就要離體而出,可偏偏她卻還強撐著一口氣,乾枯的手掌輕輕蓋在一旁凍得發紫的畸形嬰兒身上,眼中滿是不甘與慈愛。
容璟當時才出山不久,於玄學一途卻已是十分精通。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了婦人的死期就在今日,如今的強撐,也隻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
似乎是發覺了容璟的靠近,婦人忽然靠著毅力抬起身來,渴求般地看向他,“救我……”
當時的容璟救不了他。
婦人仿佛也感覺到了什麼,枯槁的臉上露出了一個似哭非哭的表情:“救……孩子……”
她生出的是個畸形兒,夫家嫌那孩子晦氣,再加上婦人生產時又傷了根本,便狠狠心將他們母子都丟到了亂葬崗裡,隻看運氣還能活下幾日。
婦人眼看著是堅持不下去了,但那個孩子……
容璟停住腳步,並沒有告訴她孩子其實早就死了的事實,而是輕輕點了點頭。
婦人見狀,眼中陡然爆發出一陣明亮的光芒,隨後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那是容璟第一次產生無奈和茫然這兩種情緒。
他沉默著給那個婦人和孩子選了個風水不錯的地方安葬下去,隨後便撐開傘,走向下一個地方。
他看到的越來越多,心中的無奈也慢慢化作冷酷。
他能想起來的最後一個畫麵,是那個將妻子丟到亂葬崗中的男人,在細雨中痛哭流涕地求著他出手將女人複仇的陰魂收掉——
當時他是什麼心情呢?
眼底驀然閃過一縷嘲弄,容璟——又或者說寧塵走到警局門前,慢條斯理地將雨傘上的雨水擦乾,又仔細地疊回原樣,才微笑著轉身走進去。
“李組長。”他微笑著問道,“今天有什麼收獲嗎?”
李組長——林睿生抬頭抬頭對上容璟的目光,莫名地感覺到一陣寒意,隨後等他認真看去的時候,那種感覺卻又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對方臉上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溫和紳士。
……
“好,哢!”
導演站起身,又忍不住彎腰湊到監視器前,仔仔細細地將剛才重拍的那一段又看了幾遍,緩緩籲了口氣:“……沒錯,就是這個感覺。”
那邊容璟也從片場上下來了。接過場務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被飄濕的衣擺,容璟認真地道了聲謝。
場務之前也聽說過有關容璟的傳言,卻沒想到對方看著清冷,脾氣卻是比許多藝人都要好得多。
笑著擺擺手,場務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容老師客氣了。”
容璟輕輕垂了下眸,然後聽到導演的招呼聲,又起身走了過去。
時間轉眼間過去,拍了小半個月的戲,華國的新年臨近。
劇組特意給演員們放了五天的假,等新年過去再繼續拍攝。
林睿生等人忙著回家陪家裡人,自然是得到通知後便離開了。
容璟孑然一身,倒是不必那麼著急。
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容璟拉著箱子往外走去,就在外麵見到了已經算得上熟悉的嶽豐秘書的身影。
“容天師。”不管什麼時候,嶽豐麵對容璟時都是一副極為恭謹的態度。
輕輕點了下頭算是回應了一下,容璟將手中的行李箱交到一旁的保鏢手中,仿佛隨意般說道:“又是謝玄輕叫你過來的?”
嶽豐:“……嗯。”
似乎是早就猜到了,容璟問過之後也沒多說什麼,隻神色淡淡地點了點頭,便轉身上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