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有東西。”
即便是到了這裡,謝玄重也依然小心謹慎,不忘布下防備。
眾人乖順地往後退了一步,隨後目光緊緊地盯著身前那個俊美而淡定的青年。
容璟上前了一步,隨後伸出手。
石門的紋路淩亂而古拙,仿佛隨意開辟而成的一般。
然而容璟這樣看著,卻是能看出這些線條之中隱藏著的某個陣法的輪廓。
這個陣法……按理來說應當已經失傳了才對。
因為效果太過陰毒,布陣所需的材料也極為陰損,當年容璟成為國師之後,便直接將這個陣法在術法之中抹去了。
有些許殘留下來的遺跡不是什麼大事,但這個鐫刻在石門上的陣法,卻是完整得有些過了。
眸色微冷,容璟在手掌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淡金色的靈氣,隨後便落到那堵石門之上。
“沙沙”的一陣輕響,那堵先前看著毫無異樣的石門在容璟的指尖觸碰下去的時候,忽然冒出了一點點細碎的黑色的痕跡,無聲而貪婪地想要將他的指尖、手掌、乃至全部都吞噬下去。
感覺到手掌上傳來的極強的腐蝕力,容璟神色卻是未變,隻將手上的靈力再加多了一層,隨後便是篤定而輕緩地、將那個陣法緩緩從石門上抹去。
這個陣法即便是放在當年的昭朝,也能稱一聲毒辣。
與尋常的陣法不同,這個陣法布置完成之後,卻是極難察覺到它所散發出來的波動。
再加上它的效果極為霸道,所用的材料更是有未足月的嬰兒屍骨所煉製出的屍油等物,容璟當年抹去這個陣法存在的時候,倒是並未有多少人公開反對。
此時這個陣法卻在幾百年後的這裡出現,容璟對它的記憶極深,抬手順著陣法的破綻緩緩將其中的陰毒煞氣抹去,腦海中卻是思考著,到底是誰,將這個陣法記載流傳下來的。
……又或者,是當年的某個人,也一起來到了這個時代裡。
換命陣、血屍、還有他這一路以來所遇到的種種事情,似乎都將方向指向了這一個答案。
而天道,是否也是發現了這一點呢?
這些想法不過是一瞬間,隨著石門上的陣法發出“嗤嗤”的輕響,容璟很快便回過了神來,指尖加深了一絲力道,將最後一點兒蝕骨陣的陣法痕跡從石門上抹去。
在解決完上麵的陣法之後,容璟也沒直接讓開身子,而是隨意地從口袋中取出了兩張符,在石門上一點。
轟鳴的雷聲響徹暗道,罡烈的五雷之氣瞬間將整個暗道中隱約傳出的陰氣消抹乾淨。
沉重的石門在雷光的轟擊之下,有裡而外地破開了一個入口。
碎石在地上滾落,容璟抬起眸,便透過那個入口,與顯示器前的謝玄重對上了視線。
“不愧是他看重的人……”謝玄重看著容璟那張俊美而冷淡的麵容,蒼白著臉,卻是笑道。
他是誰?容璟側了側頭,卻是直接將目光移開,看向了他身後那群幾乎已經被吸取完了生機和氣運的人。
檀木桌上的那枚玉卵此時已變成了極為鮮豔的紅色,厲鬼看著已經到了門前的容璟等人,臉上閃過一絲厲色。
沒想到,沒想到竟是連那個陣法也攔不住他們!
隻差十幾分鐘的時間,厲鬼站在檀木桌前,卻是忽然出手——
濃鬱的陰氣隨著它的心念圍聚而來,卻隻能阻擋住一秒容璟的腳步。
神色淡淡地繼續往裡走去,容璟並未理會厲鬼的糾纏,卻是抬手,朝著桌上放著的香爐飛去了三張符籙。
青煙嫋嫋升起,厲鬼見到他這一舉動,臉色卻是比先前更為難看。
也顧不得再隱藏實力,它直接調動了體內那縷分魂的力量,卻是伸長了手,直接將三張符籙攔了下來。
暴漲的陰氣和鬼氣將整個地下室都浸染得陰冷冰寒,藏在人群中的鄒明遠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內心深處卻是燃起了一絲希望。
那個年輕人……看著似乎很厲害。
但轉念一想,就算容璟打敗了那隻厲鬼又有什麼用呢?
他們都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就算獲救出去了,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一開始有著錦囊護身的時候,鄒明遠的感覺還不是很深。
直到現在,他身上的生機乃至氣運都被換命陣所換走,身體中傳來的一陣陣虛弱感,卻是提醒著他,他的身體在這短短的半個小時中,已是衰老到了一定程度上了。
心情有一瞬間低落,鄒明遠下意識地看向自己身邊的革命戰友,卻見梁秋水那雙眼睛明亮無比,緊緊地盯著容璟等人的動作。
他有心想和對方說說話,但現在這種情況,鄒明遠到底還是選擇了沉默是金。
容璟也在和那隻厲鬼對峙著。
對方的實力雖不如他,但占據著主場地位,卻是將那些民眾的生命捏在了手裡——
偏偏容璟等人不可能不在意這些民眾們的安危。
大概也是發覺了眾天師的這一軟肋,厲鬼長指一轉,卻是將泛著幽光的指甲直接送到了一個女孩的脖頸旁邊:“你們再過來……我就直接將他們殺了,將他們的魂魄練成役鬼,如何?”
龍天師等人臉上露出憤怒的神色,但看著那尖利的指甲落到女孩的脖頸上,卻隻能站在了原地不動。
謝玄重見狀,終於鬆了口氣。
是了,他們還有這個辦法。
隻要繼續拖延十分鐘,等玉卵成熟了,他們便無需再顧忌其他了。
緩緩從顯示器前退到厲鬼身旁,謝玄重看著對方手上露出的細長而尖銳的指甲,卻是在思考,等這事結束了,能不能問厲鬼要一根呢?
想著用這個指甲折磨謝玄輕,謝玄重這幾天裡心中攢下的惡氣似乎都有了發泄的出口。
香仍在燃著,眼看就要燒到了最底下。
那些站在一起的被迷惑的眾人麵容也越發地蒼老了下去。
短短的半個小時裡,他們似乎就這麼快速地走過了自己的一生。
見到容璟等人絲毫不敢動作的樣子,厲鬼臉上也不自覺地泛起了一絲勝券在握的笑意。
這些天師莫非以為它就是在單純地拖延時間而已麼?
隻要等玉卵成熟,這些作為玉卵養料的存在,死後的那一瞬間就會變為玉卵的玉奴,到時候,這些玉奴體內保存著屬於活人的生魂,卻是與厲鬼一般不怕疼痛,刀槍不入。
它倒要看看,這些天師到時候,是不是也能下得了手。
地下室裡一片寂靜,氣氛緊繃而微妙。
就在謝玄重覺得容璟他們是放棄了的時候,一個極為龐大的陣法忽然從地上籠罩而來,那些被迷惑著的民眾被守護在陣法之中,換命陣中散發出的陣法之力,竟是穿不過這個陣法的阻攔!
厲鬼尖利的指甲也被一瞬間彈開,它震驚了一瞬,隨後便反應了過來,飛身便要去護著那幾根燃著的清香。
然而,就在它動身的一瞬間,容璟卻已預判了它的動作,幾張鎮陰符與除煞符隨著容璟的心念轉動,頃刻間便結成了一個符陣,將自投羅網的厲鬼困束在了其中。
“快幫我撕掉這些符籙!”厲鬼擰過頭,朝著謝玄重大喊道。
然而一條靈力凝成的金色靈蛇如鬼魅般輕巧,在它說話的瞬間,已是順著容璟手上的動作,直接抽到了那幾根燃著的香上。
“嗤”的一聲,香滅了,桌上殷紅的玉卵被靈氣長蛇小心地銜在口中,落到了容璟手中。
厲鬼見狀,頓時目眥欲裂。
然而目的已被容璟看透,它在憤怒之後,也不再糾結讓謝玄重過來幫忙,而是直接伸手撕向那些符籙。
容璟拿出的符籙全是以當年的古老符文繪製而成的,其中所蘊含的符力比起現在大部分天師所製的符籙來,何止強上幾倍?
它本想仗著自己體內有著一縷本體的分魂,直接撕裂符陣遁走,誰知它才動手,容璟便像猜到了它的想法似的,直接又操縱著靈蛇,朝它撕咬而來。
一時間,陰氣與靈力纏作一團,卻是將整個地下室都攪得光影明滅。
謝玄重目光微暗,卻是嘗試著退後,往自己早就預留出來的出口挪去。
然而,容璟與厲鬼之間的鬥法其他天師插不上手,難道還擒不住他一個普通人麼?
所以在察覺到他的異動的時候,幾個天師便聯手將他拿下,用繩子將他綁了起來。
天師們的這番動作自然也瞞不過厲鬼的眼。
眼底閃過一絲暗色,厲鬼在與容璟對峙期間,手上卻是忽然變動了個指訣。
被丟在牆角後麵的謝玄重嘴中悶哼一聲,便感覺到靈魂深處傳來了一陣劇痛。
意識逐漸模糊,謝玄重的身體卻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早在他選擇與厲鬼合作的時候,厲鬼便給他悄悄下了個禁製。
此時厲鬼終於激活了這個禁製,謝玄重本人的靈魂便成為了禁製啟動的動力,將他的身體的力量提升到了某個已經不屬於人類範疇的程度上。
堅韌的繩子輕巧地就被掙斷了,那位陣法天師躲閃不及,一下子就被謝玄重的拳頭打中了後背。
陰冷的鬼氣伴隨著劇痛傳來,陣法天師連忙將自己的氣血平穩下來,隨後便驅使著體內的靈力,將那猶如附骨之疽的鬼氣清除出去。
容璟緩緩皺了下眉頭,隨後也不再留手。
身上的靈氣一瞬間鼓蕩,黑色的短發被蕩起的風吹散,又化回了銀白色的長發。
隨手朝著謝玄重的方向丟出幾張符籙,五雷業火接連而來,卻是將謝玄重體內的禁製徹底地破壞了個透徹。
厲鬼卻顧不得自己的又一個後手被他解決了。
此時它盯著容璟那頭極漂亮的銀白色長發,終於確定了些什麼:“果然是你……”
“你又是誰?”容璟也大致確定了眼前的厲鬼以及它體內的那道分魂,應該就是與他一起來到這個時代的某個大昭天師,神色冷淡地反問了一句,卻是一句話也沒等它說完,便直接地操縱著符文,朝著它的心頭掠去。
一擊穿心。
那道分魂掙紮著想要逃離,為了轉移容璟的注意力,它甚至將大部分的力量都貢獻了出來。
浩瀚的陰氣與鬼氣隨著它的心念變幻出一個巨大的陣法,一道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魂體也從其中脫身出來,眼看著就要藏進了人群之中。
容璟微微皺起眉頭,抬手將那個陣法抹去。
然後下一秒,他剛要出手對付那道分魂,便見一個帶著他的氣息的錦囊狠狠一砸,裡麵裝著的鎮陰符接觸到分魂上攜帶著的陰氣,一瞬間便將它定在了原地。
容璟見狀,眉頭微動。
梁秋水也氣喘籲籲地抬眸和他對視著,手指大腿都在發抖。
鄒明遠連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隨後他們便看見容璟走了過來,抬手捏了幾個繁複的指訣。
一道淡金色的符文緩緩將那道分魂包裹起來,隨後飄入到了容璟的掌心之中。
大約是因為消耗了太多的力量,這道分魂模糊得有些看不清麵容。
容璟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卻是認不出它到底是誰。
但大昭朝當年乃是玄學應運之年,驚才絕豔的天師不知凡幾,容璟將這道分魂捏在掌心之中,卻是在腦海中回想了一下搜魂之法的要訣。
不過現在還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這些被換命陣吸取了太多的生機和氣運的人情況已是有些不太好了,容璟直接將那道分魂封在口袋中,然後又將那塊已經被暈染成了殷紅色的玉卵拿了出來。
再次將點靈筆召了出來,容璟這一次,卻是極為輕柔地將筆尖落到了那塊玉卵之上。
比起先前幾次發現的聚命牌,這塊玉卵的大小無疑要大得多。
此時沉甸甸地落在容璟的掌心之中,隨著點靈筆的引導,褪去了殷紅的顏色。
如夏日螢火般密集的淡青色光點出現在空中,隱約還附著著一點兒淡淡的功德金光。
容璟隻一看這些生機氣運上麵的顏色,便猜到了那道分魂的目的。
竟是要收集功德麼……
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容璟筆尖一轉,淡金色的靈氣便裹挾著這些生機氣運,宛如蝶舞般回歸到了他們的主人體內。
鄒明遠也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衰老的感覺逐漸褪去,他忍不住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上麵枯萎下來的皮肉恢複了充盈,散發著健康的光澤。
他……他恢複了?!
鄒明遠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手睜大了眼睛,隨後又一把拉過梁秋水的肩膀,目光在對方年輕漂亮的臉上仔細地看過一遍。
“我們恢複了,我們恢複了……我們恢複了!”鄒明遠語無倫次地驚喜道。
與他相比,梁秋水倒是淡定了許多。
她朝著鄒明遠點點頭,隨後又看向不遠處的容璟,鄭重道:“……多謝您了。”
鄒明遠也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看向了容璟。
“……多謝。”
容璟聞聲,倒是朝他們二人身上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看到了什麼,沉默一瞬後,他便淡淡道:“不用。”
在場還清醒著的人倒隻有鄒明遠和梁秋水二人。
他們到底是用容璟的鎮陰符頂過一段時間,所耗費的精氣神也就比旁人更少一些,所以在生機回歸之後,他們雖感覺虛弱,但卻不像其他人一樣,直接陷入了昏睡——
雖然這一結果,也有容璟對這些人用了個昏睡符的原因。
那邊的謝玄重也被控製住了,龍天師等人看了一遍地下室中的情況,最後便給跟著一起過來的武裝軍人發了個信息。
簡單地和那邊說明了一下這邊的情況,不到半個小時,軍人們便帶著擔架趕到。
為首的副官指揮著軍人們小心地將受害者抬到擔架上,隨後又走到容璟麵前:“容天師。”
在容璟他們進入暗道的同時,副官和軍人們也沒閒著,而是仔細地將整個度假山莊都搜查過了一遍。
除了找到不少謝玄重犯罪的證據之外,副官還找到了幾塊聚命牌。
謹慎地將那幾塊殷紅的聚命牌交到容璟手中,副官道:“魏部長在行動前告訴我們,如果遇到這種情況,就將處理權全部交給您。”
他的話並未掩飾,但其他天師聞言,卻沒有一個出聲反對的。
容璟便也沒多說什麼,隻是伸手接過那幾塊聚命牌,將裡麵的生機與氣運全部歸還了回去。
淡青色的微光一瞬間又照亮了有些幽暗的地下室,容璟垂眸感受著其中傳來的淡淡的陰氣與怨氣,轉頭與緣空天師說道:“勞煩緣空法師送它們一趟。”
“阿彌陀佛。”緣空法師念了句佛號,亦是了然。
輕緩慈和的誦經聲在地下室中回蕩,將曾經那些他們來不及救下的、怨魂的怨氣度化而去。
對方,到底是在籌劃什麼呢……
容璟聽著緣空法師的誦經聲,卻是看著自己手中的聚命牌,淡淡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