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言辭懇切,加上又是老人,容璟垂眸沉思了一會兒之後,到底還是應了一聲“好”。
所幸再過幾日劇組也要放假了,清明時節,即便是時刻趕工的娛樂圈,也要挪出兩天時間,讓工作人員們歸家祭掃。
這是玄學時代對於鬼魂的敬畏,也是人們對於先祖長久的緬懷。
鄒老爺子得到他的一句準信,頓時喜笑顏開,拿著手機在原地轉了一圈之後,才道:“那請問您什麼時候比較方便?實不相瞞,我們家……過段時間正要重新修繕祖墳,還想請容天師也出手一趟。”
說罷,他又連忙加了一句:“自然,若是您沒空的話,我們隻上門拜訪表示謝意就好。”
雖然眼饞王家與徐家跟容璟搭上了關係,但鄒正平也是知道,想和對方交好的方法有許多,徐徐圖之才是正確之道。
“修繕祖墳?”容璟微微挑眉,重複了一句。
鄒正平一聽容璟這語氣,神色一動,便說道:“是……不怕您笑話,我家現在這情況,實在是有些艱難,做慈善、改風水,這些方法我都試過了,但結果都不太如意。”
輕歎了口氣,鄒老爺子苦笑了一聲。
現在他身體還算健朗,還能支撐起整個鄒家,可他年紀到了,總會離開。
到時候,誰又來支撐這個家呢?
他不求日後鄒家更進一步,隻求子孫能夠有守成之能,將他打下的家業傳下去。
目前來看,他的兒子生性木訥老實,這樣的人可能成為一個好的下屬,卻很難成為一個好的家主。
至於孫子鄒明遠,鄒老爺子對他寄予眾望,可惜他聰慧有餘卻過於跳脫,脾氣也算不上沉穩,這樣的人,鋒芒太過,在商場上也極易栽一個大跟頭。
想到這裡,鄒老爺子也忍不住酸一把。
最近謝氏集團的風波他也全程看在了眼裡,謝玄輕也就比鄒明遠大上三四歲,可看人家的那心態那手段……
也難怪謝氏能在他手上發展到如今這個程度。
說實話,在謝玄輕沒有動手之前,鄒正平與其他人一樣,對他懷著一絲遷怒。
唯一的孫輩差點就與自己天人永隔,而罪魁禍首正是謝玄重——
謝玄輕作為對方血脈相連的堂哥,又是堂堂謝氏集團的掌權人,誰知道他在這件事裡是不是也擔任著某個角色?
隻不過特殊部門那邊最後為謝玄輕做出了證明,謝玄輕拿出的那些證據也足以證明他與謝玄重一家之間非但不是血親情深,反倒是勢同水火。
那些從謝玄輕幼時一直持續到他在謝氏徹底站穩腳跟的“意外”,即便是鄒正平看了,也覺得膽寒。
當年謝玄輕才幾歲?
鄒明遠像他那時候那麼大的時候,還在他的庇佑下安心念書,可謝玄輕卻要為著自己的生命安危,日夜警惕了。
隻是鄒正平心中不再遷怒,但也很難立刻將謝玄輕與謝玄重一家分開看待,思緒在謝玄輕身上想過一圈之後,便又收了回來。
他一直以來的想法不外乎是想讓鄒明遠穩重一些,安定一些。
尤其是經曆過度假山莊這一事之後,他更是不敢再奢求太多,隻求能改掉鄒明遠那冒進毛躁的性子,安安分分地保全好自身便罷。
隻是他試過許多辦法,遇神拜神,遇佛拜佛,請過了不少大師,也做了不少慈善,卻終究改變不大。
而今,這修繕祖墳一計就是他最後的嘗試了,如果還是不行……
那他也就認了。
鄒正平長歎了口氣,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得有些太多了。
忙收回話頭向容璟道了聲抱歉,他最後還是忍不住試探地叫了一聲:“容天師?”
“嗯。”容璟淡淡地應了一聲。
對方話語中雖有試探之意,但拳拳愛孫之心卻並非作假。
容璟試著回想了一下當時見到的鄒明遠身上的氣息,倒算得上清正。關鍵是他的魂魄上還帶著一層淡淡的功德金光,顯然是沒做過什麼惡事,乃是帶著往世功德的善人輪回而來的。
倒是並非不能幫一幫。
不過從之前粗略的一眼看來,鄒明遠身上並沒有什麼問題。而且玄學之術確實能解決許多問題,但修繕祖墳便能改變一個人的性格的,卻是極為少見。
容璟沉吟片刻之後,還是將自己的判斷告訴了鄒老爺子。
鄒正平聞言一笑:“容天師所言,老頭子自然也清楚。”
但知道歸知道,他卻還是想試上一試。
而且,哪怕不是為了家中子孫,距離上次修繕祖墳也有幾年過去,如今又是一年的輕清明時節,他也該是給祖先們重新修整一下墳塋了。
既然鄒正平已經做出了決斷,容璟便不再多說什麼。看在鄒明遠身上的那些功德身上,容璟挑了下眉,還是答應了他的邀請。
不過劇組這邊的事也不能耽誤,容璟隨手起了個卦盤,卻是直接算出了一個時辰。
“清明節當天便去麼?”鄒正平有些驚訝。
雖然不是不行,但尋常人那個時候也要忙於自家族中的祭掃,即便是天師,一般也不會選這個日子出手。
隻是這話說出口未免有些不太禮貌,鄒老爺子也不好猜測容璟的家中如何,在聽到容璟淡淡的一個“嗯”字之後,便跟著敲定了下來:“那到那天,我就和家中的不肖子孫一起上門叨擾了,還請容天師莫要見怪。”
又寒暄了幾句,鄒正平聽出容璟這邊似乎有什麼事,便語氣恭謹地道了聲“再見”,這才掛斷了電話。
而容璟這邊也確實……有點事。
將手機放下,容璟看著忽然傳來了一陣騷動的片場外麵,眉頭微動,隱約猜到了什麼。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之後,手裡拎著熟悉的打包袋的黑衣保鏢們步履穩健地朝劇組這邊走來。
桑連雲已經極為自然地拿著喇叭宣布休息時間再延長半個小時,程淵則是已經開始幫忙接過東西,開始分發給了在場的工作人員。
容璟:“……”
謝玄輕這次倒是落後了一步,隻是他進來時,一眼便看到了人群邊緣處站著的俊美青年。
他的那頭銀發因為拍攝需要,已經變黑色短發許久了。隻是他眉眼深邃而精致,便是這樣最普通的發色也無損於他的俊美。
明明才在不久前見過,隻是曆經謝氏集團動蕩,謝玄輕再見到容璟時,心頭仍是泛起了一陣難以言喻的波動。
不自覺地露出了一個輕淺的微笑,謝玄輕眸色微深:“容先生。”
他手上也拿著東西。隻是與保鏢助理們拿在手中的不儘相同,他拿在手裡的,卻是個外形極為簡約、但一看便是從家中帶來的保溫桶。
指尖觸碰上去的時候,還能感覺到保溫桶上傳來的淡淡的熱度。
謝玄輕注意到容璟手上拿著的手機,眉頭動了動,卻是叫了聲:“容先生?”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隨著他的聲音看了過來,謝玄輕看著他卷翹的睫毛隨著呼吸輕微地顫抖著,頓了一秒,才微笑道:“喝湯嗎?”
他這話問得實在有些讓人不知道怎麼回答
容璟沉默了一瞬後,便收回目光,神色淡淡地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謝玄輕沒得到他的回答,卻也不介意。將保溫桶拿在手中,便一點兒也不見外地跟了上去。
他們二人的樣貌即便是放在美人眾多的娛樂圈中也算得上是頂尖,這般走在一起,奪目程度更是翻上一倍不止。
桑連雲正給程淵挑著菜裡的青椒,這會兒見到謝玄輕與容璟的身影,還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阿淵,你說我要是請謝家主在電影裡客串一下會怎麼樣?”
這氣質這感覺,還有他與容天師站在一起時的那種氛圍,倒是夠耐人尋味的。
程淵也在一起挑著自己碗裡的青椒,聞言卻是頭也不抬地回道:“那你問問看。”
桑連雲:“……”
好吧,不太敢。他拍的又不是同性戀愛電影,加進去畫風會有些奇怪。
……等等,他為什麼會看著容天師和謝家主會想到同性戀愛電影?
桑連雲有點被自己剛剛那個想法嚇到,下意識地抬頭又觀察了一遍謝玄輕和容璟之間的互動。
然後他便看見容璟在位置上坐下,那位身價千億不止,彈指間就是幾十萬收入的謝家主乖巧而熟練地打開了保溫桶的蓋子,然後又將裡麵的飯菜拿了出來。
最下麵甚至還拿出了一碗湯。
桑連雲:他的飯菜怎麼和我們都不一樣……
腦海中閃過這麼個念頭,隨後桑連雲便將自己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然後他便看見,謝玄輕將保溫桶中的東西都拿出來了不算,連筷子與勺子都仔細地給容璟燙過了一遍,才交到對方手中。
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桑連雲又看了眼自己與程淵,忽然遲疑道:“阿淵……”
程淵一看他這表情就知道他大概是猜到了什麼,低頭喝了口謝家主讓人從餐廳打包送來的湯,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桑連雲拿著筷子,茫然問道:“謝家主和容天師……是和我們一樣的關係嗎?”
他在感情上倒是要比程淵還羞澀一點,除卻先前的告白之語,他鮮少直白地說點什麼。
這會兒他問起謝玄輕與容璟之間的關係,也有點含糊地用了自己和程淵作為類比。
桑連雲在見到謝玄輕的舉動的時候就差不多是確定了的,誰知道程淵放下了湯碗,卻是輕輕地回了一句:“還不算吧。”
桑連雲:“?”
程淵卻沒再理他,而是輕輕抬眸,也跟著看了一眼過去。
雖說算不上是心意相通的愛侶……但看著兩人之間那稍微有些彆扭卻也親近的氣氛,大約也是有些苗頭了。
不遠處的容璟與謝玄輕二人卻是不知道他們這對小情侶指之間的交談與想法。
謝玄輕將燙過的筷子遞過去,隨後便將那碗廚師從早上便開始熬的雞湯往容璟麵前推了推。
他鮮少對廚師有什麼要求,大部分時間裡,也多是隨意地點過幾個菜便過了。
昨日他回到老宅,吃過晚飯之後,破天荒地讓人將廚師叫了過來。
管家在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都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廚師本人也是有些惴惴,難道是金外的飯菜出了什麼問題?
謝家的待遇一向不錯。謝玄輕雖是性情冷峻,但對家中的傭人卻十分寬厚。
他並不在意傭人有自己的打算,隻要他們工作時足夠認真便好。
廚師對謝玄輕的感激則是更強烈一些。
也就是兩年前,他家裡出了點事,謝玄輕雖然沒有明麵上幫他什麼,但卻讓人將他的老婆還有兒子安排進了老宅。
謝家的工資和福利都稱得上是優渥,三個人的收入加起來,倒是剛好度過了那次危機。
直到現在,他的妻子和兒子也都還在老宅中工作,連帶著家也在這邊安下了。
比起那些與妻兒聚少離多的人來說,他算得上是幸運,對幫了他一把的謝玄輕也充滿了感激。
這會兒忽然被謝玄輕叫了過去,廚師心裡一下子有點慌,仔細地洗過手,他來到了餐廳裡。
“上次我拿回來的乾貨還在嗎?”謝玄輕問道。
廚師卻是沒想到謝玄輕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問的這個問題,下意識地回答了一句:“在的,家主。”
“嗯。”謝玄輕點點頭,隨後道,“找出來了,明天早上就燉個雞湯吧。”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再做幾個鹹鮮口味的菜,到時候我一起帶過去。”
廚師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後麵的那句話中的意思,隻不過他真正與謝玄輕接觸得不算多,這會兒也不好問,便低頭應道:“好的,先生。”
又等了一會兒,廚師見謝玄輕沒什麼要說的了,才又偷偷抬頭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地退下去了。
隻是剛在老宅中工作了幾年的廚師不敢問,在謝家老宅工作了幾十年,幾乎算是看著謝玄輕長大的管家卻能問上一句:“需要我將之前的保溫桶拿出來麼?先生。”
他臉上帶著極為合適的笑容,笑意不多不少,謙遜而有禮。
隻是謝玄輕聽著他隱約含著一絲打趣之意的語氣,忽然有些“……”了。
管家仍在慈祥和善地看著他。
謝玄輕自接管謝氏集團之後,性情便是越發的冷峻,身邊更是從未有過一個關係親近的朋友,更彆說戀人。
這會兒他忽然將家中的廚師叫來,卻是指明了要用他年前帶回來的那些乾貨燉湯,還要帶出門……
作為過來人,管家覺得,自己大概知道了什麼。
謝玄輕和他對視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無奈地按了下眉頭:“……拿吧。”
管家微微彎腰:“好的,家主。”
他前去收納著舊物的房間,上樓時低頭往下看了一眼。
他家的先生獨自一人坐在寬闊的客廳中,但想來再過一段時間,他就不必如此孤獨了。
有了管家的監督,加上廚師本就足夠賣力,這種情況下,謝玄輕帶來片場這邊的保溫桶便被塞得滿滿當當的,被重點提到的那碗雞湯更是色澤濃白,帶著一股極為醇厚的鮮甜氣息。
謝玄輕略去了自己昨晚特意將廚師叫去的舉動,隻將勺子遞到容璟麵前:“先生嘗嘗?看看合不合口味。”
他的聲音是一貫的低沉磁性,說話時,略顯冷峻的眉眼化開,卻是帶著一絲期待似的。
容璟抬眸看了他一眼,到底還是伸手接過了勺子,低頭嘗了一口。
……滋味倒確實很不錯。
謝家的廚師手上都有著幾手絕活,這位廚師剛好便擅長鹹鮮口的美食,這會兒做出來的東西,卻是每道都合乎容璟的口味。
而且謝玄輕特意叮囑了,他也放在心上,這會兒每道菜的分量雖不多,但種類齊全,放在一處,竟也像是一桌小小的、隻為容璟而開設的宴席來。
容璟低頭就著雞湯,吃了口飯。
保溫桶性能極好,從謝家老宅那邊拿到這裡,裡麵的飯菜都還是熱的,吃起來口感極佳。
謝玄輕靜靜地看著他吃飯,眉眼不自覺地舒展著。
四周有些喧鬨的聲音逐漸遠處,謝玄輕看了一會兒,卻忽然伸出手,食指的指尖在容璟的頰邊虛虛點了一下。
“容先生,這裡。”他含著笑意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