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和阮家離得很近,尤其是他現在站著的這個位置,很容易就能聽到阮家人在堂間說的話……君子不聽隔牆言,可今日,他卻不得不當一回小人了。
今早先生過來和他說他要晚些時候去書齋,若他去得早就替他管一下。
如今青山鎮和他差不多年紀的都已經經曆過一次鄉試,除了在鄉試取得名次的常安,其餘人都出去務工了,留下來的那些年紀都要比他小。
平時若阮先生有事,他也會幫著授課,他在書齋十分有威信,比他年幼的同窗也都願意聽他的話,若是放在往常,他必定會應承先生的話,可當他發覺先生還派人去阮家二房傳話,便清楚先生今日是為什麼耽擱了。
阮家二房要過繼的事,他也早有耳聞。
他並不喜歡多管閒事,但先生一家於他有恩,他沒辦法坐視不管,所以他留在這,就是想看下結果如何。
他和阮卓白同過窗,知道這人性子並不如表麵看起來這般溫和,當初他勸說阮庭之的時候,他也聽到了。以阮庭之那個憨莽的性子,自是不會多想,隻怕還會認為阮卓白處處為他著想,是個好弟弟,可他卻看見了那日阮卓白眼中閃耀的異色。
霍青行又想起阮庭之離開時的場景。
……
半個月前。
霍青行站在阮家門前,負著手仰著頭望著月,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並未回頭,直到聽到阮庭之壓低聲響的一句“你怎麼在這”,他才側過頭。
他臉上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看著背著包袱的阮庭之,他也沒有勸說,隻是問他,“非走不可?”
阮庭之愣了下,似是沒想到他會知曉,但也隻是一會就笑了起來,“當然!忠義王可是我最崇拜的人,他的軍隊招人,我豈有不去的道理?再說——”
他聳了聳肩,“我既不喜歡讀書也不喜歡管酒樓,與其待在家裡氣我家老頭還不如跑出去。”
霍青行聞言便沉默了。
阮庭之知道他的性子,也沒多說,想著要是再不走,等他爹娘發現,他就走不了了,連忙轉身關上門,然後又從一旁的巷子裡拉出一匹早就準備好了的馬,剛要離開,看著仍舊站在月色下的霍青行,輕聲喊道:“哎,霍青行!”
霍青行抬眸。
阮庭之輕咳一聲,小聲道:“拜托你個事,等我走了,你幫我照顧下我爹娘唄,雖然老頭脾氣挺糟糕的,人也很犟,不過還是蠻聽你這個好學生的話的。”他說著好像也覺得自己這話委實是有些麻煩人了,撓了撓頭,“二弟也說幫我了,不過你心細,有你在,我更放心些。”
生怕他拒絕,阮庭之又說,“我也不讓你白幫忙!”
“等我下次回來,給你帶好酒,好吃的……”見霍青行神色淡淡,阮庭之默了默,“算了,你這個人好像也沒什麼特彆喜歡的。”
他絞儘腦汁想了半天,突然拍腿道:“我給你找個漂亮媳婦吧!”他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實在太妙了,雙目驟然放亮,想揚聲又怕吵醒人,強行暗壓下來,喜滋滋地自己拍了板,“就這麼說定了,你給我照顧爹娘,我給你找媳婦去。”
霍青行並不想理會他,隻是看著他問,“什麼時候回來?”
阮庭之隻當他同意了,頓時喜上眉梢,聲音也帶了些意氣風發,“當然是等功成名就!等我帶著功勳回來,讓我家老頭子看看!嘿,先不說了,走了啊,下次回來再找你喝酒!”
他說著就策馬離開。
霍青行也未阻攔,隻是目送他離開才轉進自家院子。
……
知道阮家二房的打算,他想過和先生通個氣,但一來先生一向疼愛自己這個侄子,恐不會信,二來他也擔心先生的身子……所以他才一直按而不發。
若今日阮卓白真的過繼給先生,他便要同阮卓白好好聊一次了。倘若阮卓白隻想要金香樓,他不會多言,可若他想要的不止於此,那他卻不能放任他行之……可霍青行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結果,想到剛才聽到的那席話,耳邊似乎還有女子清冷的聲音在縈繞,“請問二嬸是覺得我不配,還是覺得身為女子者不配?”
這聲音十分動人,比他曾聽過的任何樂器都要好聽。
可這聲音也十分凜然,明明隻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好似裹藏著千軍萬馬的鋒芒,讓人不小心就會墜入她布置的陷阱。
顯然。
阮陳氏就墜入了。
這會他聽著隔壁屋子阮卓白的懇求,不知怎得,嘴角竟忍不住向上翹了一下,雖然隻是轉瞬即逝的一下,但凝固於他身上一早上的氣場也終於如破冰一般,消融乾淨。
他已聽不到少女的聲音了,可眼前卻好似能描繪出屬於她的畫麵,加上昨日,他一共見了阮妤有三回。
第一回是在善濟坊前,她一身錦衣華服、奴仆簇擁,正領著人在布粥,耳邊同窗與他說“瞧見沒,這就是知府家的千金,也不知誰有幸能娶到她?”
他聽著那些人感恩戴德,也就掀起眼簾看了一眼。
少女是很美,可那種美更像是美人如花隔雲端,美則美矣,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束縛著、壓抑著,讓人隔著雲霧看一遭,並不會被他記入心中。
第二回是在書齋麵前,少女褪去從前端莊的打扮,但還是能瞧出與彆人的不同,她好似不知道怕字怎麼寫,笑盈盈的走來,說著張口能氣死人的話,還一點都不知道男女大防拉住他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