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這麼好的心腸,自問也沒這麼大的本事,做不到為了請人三顧茅廬,還事事體貼樣樣關切。
對她而言——
什麼都沒有一紙契約更加可靠。
她會相信他們,也會把自己所會的毫無保留地交出去,但前提,她得有這個保障。
家裡的奴仆丫鬟有身契,很多甚至都是死契,所以主子們做事不必忌憚丫鬟說出去,酒樓雇傭無死契一說,但簽了契約回頭交於縣衙公正,一樣有效力。
人心易變,利益卻不會。
有張有弛,才能穩固人心。
聽到後話,許多人都有些猶豫起來。
其實這裡很多人在譚耀死後就想過要離開了,若不是阮妤的出現,加上這兩日金香樓的紅火讓他們心動,恐怕他們早就卷包袱離開了……現在離開倒是不想離開了。
但簽契約,這?
大家都沒簽過這玩意。
這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道怎麼辦。
剛剛還生阮妤氣的屠榮此時卻驚訝地看著阮妤,驚訝過後,臉上卻浮現了一抹笑。他還以為她是隻容易相信人的小白兔,原來竟是他看走眼了,這哪裡是小白兔,根本就是一隻小狐狸……搖了搖頭,心中卻十分感慨,看來就算哪一日他真的離開了,也不怕金香樓後繼無人了。
隻不過離開之前,禦八寶還是得傳出去,這樣才不負師父所托,他斂了神情,率先問,“哪裡簽字?”
阮妤似乎早就猜到他會第一個出來,溫聲笑,“末尾簽上名字按手印就好。”
屠榮點頭,還是那副嚴肅模樣,拿著契約走到一旁……鄭鬆自然也跟了過去。
可讓阮妤沒想到的,第三個動身的居然會是張平,她看著張平冷著一張臉跟在鄭鬆身後,簽完字按完手印就冷冰冰地問她,“還有事沒?沒事我進去了。”
阮妤呆了呆,須臾才笑著搖頭,“沒事了。”
張平轉身離開。
其餘人瞧見他都簽字了,自然也沒了猶豫,蜂擁而上,阿福在一旁給自己鼓氣,“反正我就是個跑堂的,去哪裡都一樣,這裡還有賞錢還有分紅。”
說完還眨巴著眼睛問阮妤,“東家,真的有賞錢嗎?”
阮妤笑道:“當然,這契約你們一份我一份,回頭都會拿去公正,我若不給,你們可以拿了契約去衙門告我。”
“不不不,我相信東家。”阿福紅了臉,簽字的動作倒是沒再猶豫。
其餘人得了保證自然也不再擔心,尤其是那些廚師,知道自己想的新菜式若是賣得好還能另有分紅,這會紛紛說道:“我得去想想有什麼新菜色。”
阮妤等他們簽完字,收起來,又喊住鄭鬆。
“東家。”鄭鬆跑過來。
阮妤看著他笑,“你有空嗎?幫我去做個事。”
鄭鬆忙應道:“有!”
就算沒有,給東家做事,他怎麼也要擠出時間來。
阮妤看著他紅撲撲的臉,好笑搖頭,把剛才畫的一張紙遞給他,“你拿著這個去找個信得過的師傅,讓他先做個樣品出來,要是好的話,我們再找他定製。”
“這是什麼?”鄭鬆接過紙,發現紙上畫著一口銅鍋,比他以往見到的都要小,而且底下還托著個鏤空的托體,銅鍋中間還有一個上小下大的圓筒。
他還沒見過這樣的東西,一時有些愣住了。
阮妤看著他,暫時也未解釋,隻是笑問道:“能辦好嗎?”
“能!”
鄭鬆立刻應道。
他小心翼翼把紙收好,生怕旁人瞧見忙揣進懷裡和阮妤保證道:“東家放心,我有個叔叔就是做這些東西的,我現在就去把這個交給他,不會有彆人知道的。”
雖然不清楚是什麼,但他也知道這東西肯定和酒樓有關,自然怕彆人學去。
阮妤笑笑,倒是也不用這麼小心,反正這東西做出來,肯定有的是人學……而且這東西也不是她原創,隻不過是占了兩輩子的光,比彆人投個巧罷了。
不過看著少年一臉認真,她也沒說什麼,笑著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鄭鬆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她道謝了,但還是忍不住臉紅,擺著手說,“不,不麻煩,都是我應該做的。”他不敢看阮妤,低著頭,又怕耽誤事,“東家,那我先出去找我叔叔。”
阮妤點頭,目送他離開才上樓,一邊把東西收起來,一邊握著筆想事情,想到什麼就寫下來。
人都喜歡新鮮的東西。
所以現在才會有那麼多人對剛剛出來的蟹煲趨之若鶩。
可她並不認為光靠這個蟹煲就能留住客人,人都是喜新厭舊的,所以得想更多的菜式,好在她彆的不會,腦子裡的菜色卻有不少,蟹煲,蝦煲,三鮮煲,魚頭煲……這些食材都不特殊,而且也正好適合這個季節。
阮妤把想到的菜一樣樣寫下來,打算挑個時間和屠師傅他們說。
新菜式有了。
銅火鍋也交給鄭鬆去做了,秋日做煲,冬日做火鍋,現在就是宣傳的事了。大家對新鮮的東西估計都是既好奇又不敢輕易嘗試,蟹煲和酸湯魚都是因為機緣巧合大家碰見了,但其餘新鮮的菜式呢?
阮妤想了下,倒是想起前世霍青行與她說的,可以把菜畫到紙上做成一個本子,這樣簡單直白,大家也更容易接受。
不過前世霍青行還沒動筆操作,就做他的大事去了。
她自己那會也懶,便拖著沒做。
如今——
她起身想喊人去準備顏料,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又留了下來。
她自己畫畫是不錯,卻還是比不過霍青行,而且小可憐現在都淪落到給人寫信賣字畫了,倒不如她幫他一把。給錢什麼,他肯定不肯要,不過找他乾活什麼的,就方便多了。
阮妤想到這就笑了起來,也不急著畫了,把桌上的東西收拾了下就下樓和屠師傅等人去交待事務。
……
這天霍青行回到家,就發現家裡來了個不速之客。
他還沒走進堂間就聽到裡頭傳來的笑語聲,腳步微頓,倒也猜到是誰坐在裡麵了,除了隔壁那位阮小姐,他也沒見如想和誰相處得這麼融洽過。
不清楚她過來做什麼,但總歸與他沒什麼乾係。
他原本要進去的步子就停在了門口,剛想轉道先回屋,等阮妤走了之後再來,霍如想卻已經瞧見了他,笑著起身喊道:“哥哥,你回來了!”
原本要邁出去的步子停了下來。
霍青行瞧見那個背對著他的身影回過頭,容貌清絕的少女今日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豎領盤扣長衫,露出一角白色繡海棠花的裙子,梳著百合髻,簪了花,聽見霍如想的話,她並未起身,隻側過頭,看向他。
“回來了。”她語氣如常和他打招呼。
霍青行卻輕輕蹙起眉,他總覺得阮妤對他的態度太自然了,自然到仿佛他們曾經相處過許多年,可怎麼可能呢?他心中藏著疑竇,卻沒有露於麵上,點漆般的鳳眸在她身上掠過便收了回來,“你們坐。”
依舊沒有進去的意思。
“哥哥!”霍如想喊住他,“阮姐姐是來找你的,她等你好久了。”
找他?
霍青行循聲看向阮妤,長眉微蹙,步子倒是沒再往外邁。
霍如想笑著說,“你們先坐,我去準備晚膳。”她說著就直接離開了這,隻留下門裡門外的兩個人。
阮妤沒有起身的意思,就算在彆人家也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見霍青行還站在外頭,挑起柳眉,“還不進來?”
她習慣了,也不覺得這樣和人說話有什麼不對。
霍青行看著她默了默,還是提步走了進去,這會天還沒全黑,落日餘暉透過半開的門照進來,拉長了他頎長的身影,他站在桌子的另一端,並未坐下,低頭看她,“什麼事?”
依舊是平淡的語氣,好似天生就不會起伏。
阮妤看著這張熟悉的臉,沉默了。她其實平時脾氣挺好的,做事也慢條斯理的,很少有什麼能讓她情緒起伏的人和東西,尤其是多活了一輩子,性子比起以前更加沉靜了,但每次看著霍青行這張臉,聽著他開口,就總覺得不快點說完會被他氣死。這會她低頭捏了捏眉心,有種眼不見心不煩的感覺,有氣無力問,“你什麼時候有空,幫我個忙。”
仿佛猜到他下一句要說“什麼忙”,她立刻抬頭,先人一步開口,“我聽如想說你畫畫不錯,幫我畫幾張畫。”見他薄唇微張,阮妤眉心一跳,又快他一步,說道:“不許問什麼畫,也不許拒絕。”
霍青行:“……”看了她好一會,才說,“後天。”
這回輪到阮妤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了,擰著眉,“什麼?”
霍青行看著她,補全,“後天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