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妤挑眉,似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猜著了,也沒瞞他,“是畫菜,回頭等他們做好菜,端上來,你幫我畫一幅,畫好後我就讓人放在門口做宣傳。”
現在大家宣傳都是靠口口相傳,幾乎還沒有人用這樣的辦法。
但再過些年,這東西就會流行起來了,阮妤記得她後來住在長安,那些首飾、成衣鋪子都會把當季流行的東西登記造冊送往一些貴人府邸,隻要把看中的東西告知奴仆,讓他們去買就好了,連出門都不用。
不過酒樓的話,至少在她離世前,還無人用這樣的法子。
想用的那個人,如今就坐在她麵前,阮妤想到這又看了一眼霍青行,比起三十歲成熟溫潤的霍青行,眼前的少年縱使平日表現得再沉穩也不過是個才十六歲的少年。
和鄭鬆一樣的年紀。
想到自己剛剛居然和他置氣。
阮妤搖搖頭,垂下眼眸,也捧一盞茶,心中嗤笑自己還真是越活越過去了。
霍青行倒是沒想到阮妤居然會想出這樣的法子,驚訝之餘,心中不由生出一抹欣賞。
阮妤未瞧見他眼中的欣賞,她正低頭品茶,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叫賣聲,是攤販在叫賣早餐,她循聲往窗外看了一眼,瞧見樓下的長街上擺滿了食肆攤子,有賣餛飩包子的,也有什麼麻球豆漿……隨風一打,那股子香氣就直往上頭飄。
她來前已經吃過早點。
她娘親自下的麵條,用昨夜剩下來的小排做澆頭,怕她餓,還碼了好多菜,她吃了滿滿一大碗,這會自然不餓,但聞到這股子香氣就挺想再吃些的,人就是這樣,就算家裡吃了,走出來看一看還是忍不住想吃些東西,她看了眼對麵的男人,“吃過沒?”
霍青行一怔,好一會才點頭,“吃過了。”剛剛在樓下,他買了兩個包子填了肚子。
阮妤看了他一眼,沒理他,徑直走出門去,衝樓下阿福喊了一聲,讓他去外頭的攤販那邊再買兩碗餛飩,一碗不要加蔥,又要了一屜小籠包,打算嘗個鮮。
進屋的時候,霍青行正神色複雜地看著她,顯然是聽到了剛才她叫了兩碗。
但也沒有開口。
似乎已經清楚了她的脾性,無論他說什麼,隻要她想做,就無人能改變她的決定。
索性就不說了。
阮妤也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反正這男人就是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一個聲來,和他說話簡直遭罪,愛吃不吃,反正她買她的,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她把前些日子簽好的契約重新拿出來合計了下,打算回頭跑一趟衙門。
想到應天暉,她抬眼看霍青行,問他,“應大哥今天當值嗎?”
聽到應大哥這個稱呼時,霍青行點漆般的鳳目落在她身上,見她眼中沒有絲毫彆的情緒,又抿了下唇,收回目光,答,“當值。”
“行。”阮妤點點頭,把手裡的東西放到一旁,打算待會就去。
沒一會阿福就端著托盤上來了,阮妤看他跑得極快,好似後頭有人在追似的,不由好笑道:“怎麼跑這麼快?”
阿福一邊動作極快地給兩人布置,一邊小聲說,“剛剛屠師傅瞧見了。”
阮妤愣了下,倒也明白過來他為什麼跑這麼快了,估計是屠師傅覺得自己放著酒樓的東西不吃,非要去吃外頭的東西,生氣了。她好笑,“他下次訓你,你就說咱們酒樓又沒早點……”這話剛說完,她自己就停住了,對啊,為什麼金香樓不弄早點呢?
她想事情的時候特彆沉浸,幾乎不會感知到外界的情況。
阿福見她突然擰起眉,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剛要出聲喊她,就見那個青衣男人朝他搖搖頭,讓他先下去。阿福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點頭,等他走後,霍青行也未說話,他沉默地,安靜地看著阮妤,見她仍擰著眉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也沒打擾她,把阿福擺放的早膳重新擺得整齊了一些,又拿帕子把兩份餐具擦了乾淨。
“你說——”
阮妤托著下巴,突然開口,語氣卻有些猶豫,“金香樓也弄早點如何?”
霍青行擦拭餐具的動作一頓,他抬頭,見阮妤臉上還有些猶豫,雙眼卻十分明亮,回她,“為什麼不可以?”
唔。
是啊。
為什麼不可以呢?
大概是很多人都認為酒樓是吃正餐的地方?現在也幾乎沒有酒樓有提供早點的習慣,可能覺得早點賣不了幾個錢,浪費時間人力還賺不了多少錢,所以索性就不做了。
前世她開得那家食肆是有的,原因嘛還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
那個時候男人一日三餐都在她店裡解決,她那會無事,反正一天到晚就待在食肆,他來了,就隨便做點吃的給他,後來有客人瞧見了,便也跟著要,淩安城不大,出門覓食的人也少。
她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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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來了,就提供,沒人來就歇著……既然從前可以從早提供到晚,如今人力、物力、場地都有,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阮妤沉吟一會,起身踱步走到窗邊,低頭去看底下窗外的長街,因為天氣冷,其實出門的人並不多,那些早點攤雖然也有桌椅,但這麼冷的天誰願意在冷風中吃東西?秋天就已經是這樣了,到冬日就更加不用說了。
“你說,”阮妤收回目光,回頭看著霍青行問,“我找他們,讓他們把早點提供給金香樓如何?”
這會朝日已經高高升起,陽光在她身上鋪展開來,她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這金燦燦的陽光之中,阮妤今日穿了一身繡如意紋的杏色交領長襖,底下一條秋香綠色妝花馬麵裙,頭發也沒全盤起來,而是隻用綠色的綢帶挽了半束,其餘都披在身後,耳垂上綴著一對珍珠耳環,整個人看起來既端莊又清麗。
即使霍青行再木訥,也不得不承認阮妤是他見過人中最好看的那一個。
她的美不僅僅是因為這張臉,更多的還是源於她身上的氣質,超乎年紀的沉穩,不同於其他女子的嬌憨、羞赧,眼前這個女子好似從來不知道臉紅是何物,無論做什麼事都氣定神閒,果斷、謀算……卻奇異地吸引著他。
“嗯?”阮妤沒等到他的回答,微微蹙眉,“不好嗎?”
霍青行終於回過神,他心跳微錯,連忙垂下眼簾,遮擋住裡頭的驚慌,須臾才沉聲問她,“為何?”
聲音竟有些啞了。
好在阮妤並未太過關注,聞言也隻是又朝底下看了一眼,街上有不少攤販,有老人有女人,有些甚至還帶著小孩……阮妤自問自己不是多良善的人,但也不想做什麼趕儘殺絕的事。
賺錢的法子有許多,沒必要因為自己賺了錢,就讓彆人活不下去了。
可她並不願闡述得多矯情,就靠著窗,垂下那雙不帶波瀾起伏的杏眼,語氣淡淡道:“術業有專攻,我後廚裡的那些師傅也不一定會做早點,與其請人倒不如和他們合作。”
錯亂的心跳已經重新歸於平靜。
可霍青行的目光卻好似移不開了似的,一瞬不瞬看著窗邊少女的背影,每和她相處一回,就好似對她又多了一份了解……喜歡討價還價,卻會因為看到老人蒼老的手又偷偷回去給人送銀子,明明可以不去管彆人的死活,畢竟這世道原本就這麼殘忍,不進則退,卻還是會用她的法子為他們著想。
心裡突然有些軟,像盛了一汪柔軟的暖春水。
霍青行看著她的身影,一向緊抿的唇角此時微微翹了起來,好一會才輕輕“嗯”了一聲,“可以。”察覺她要回頭的時候又斂下眼眸,把擦拭乾淨的筷子放到她那邊,“吃飯吧。”
阮妤挑了挑眉,似是沒想到他會肯定她的想法,見他低著頭,倒也嗯了一聲,首先自然要嘗嘗這些早點的味道,要是味道不行,她也沒那麼爛好心。
吃飯的時候,她看著坐在對麵安安靜靜吃著的男人,突然想到什麼,停下筷子,奇怪道:“你今天怎麼不拒絕了?”她說怎麼覺得少了什麼呢,原來是這個啊,她也不知怎的,突然好興致地笑著問,“霍先生這次不給錢啦?”
霍青行正低頭吃餛飩,聽到這話動作一頓,他抬頭,依舊是那張平靜的臉,一點情緒都沒有,聞言也隻是薄唇微張,淡淡問,“我給,你要嗎?”
阮妤:“……”
臉上的笑意一僵,好一會才哼出聲,“乾嘛不要?”她說著朝人伸出手,一臉冷漠,“給錢。”
本以為能瞧見小古板掏荷包,哪想到男人隻是看了她一眼就低下頭,依舊不動如山地坐著,彆說掏荷包了,甚至還在她的注視下夾了一個小籠吃起來,含糊道:“報酬。”
阮妤沒聽清,“什麼?”
“畫畫的報酬。”霍青行看了她一眼,繼續吃手裡的小籠。
這回倒是聽清了,但阮妤微微睜大眼睛,顯然有些驚訝他今天的表現,這人吃錯藥了?居然不拒絕了?還是覺得拒絕沒用,索性直接懶得反駁了?
霍青行其實內心也不似表麵顯露得這般沉穩。
他第一次這樣做,顯然連他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又被人這樣直直看著,輕咳一聲,抿了下唇,他抬頭,淡漠疏離的鳳眸重新看了她一眼,聲音也如從前一般,“還不吃?”
阮妤瞧了一會,也沒瞧出什麼不一樣的,姑且便當做這人是被迫了,說了聲“吃了。”也沒再看他,低頭吃起了早點。
本來隻是嘗個新鮮,沒想到這幾樣早點竟然味道還真的挺不錯,她記下來,打算回頭找屠師傅他們商量下,找人去問問這些店家,他們若同意,便簽個契約,若不同意,她也無所謂。
她一邊想著這事,一邊低頭吃著,倒是沒有注意到對麵的霍青行在她低頭之後,緊繃的身形才慢慢放鬆下來。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