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穿著白衣勁裝少年失魂落魄地離開, 應天暉抬腳走到了霍青行身邊,他抱胸倚在柿子樹上,嘴角噙著一抹玩笑, “你這是給庭之出了個大難題啊。”
一邊是從小長大妹妹,一邊是剛剛找回來嫡親妹妹,要他二選一, 可不就是天大難題?
霍青行也看著阮庭之離開身影, 聞言,淡淡回道,“我沒想為難他, 我隻是——”他收回目光, 重新看向隔壁,待停頓了一瞬才開口,“我隻是希望如果日後真發生這樣事,她不會受到傷害。”
說到後半句時候, 他聲音又低了一些。
應天暉垂眸看他, 見少年神色寡淡,眼中卻含著藏不住關切, 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突然見他提步離開,這才奇道:“你做什麼去?”
霍青行頭也不回,“換衣服。”
應天暉一愣, “你這會換什麼衣服?你這衣服又沒臟。”
“吃飯。”
吃飯?
應天暉聽糊塗了, 等反應過來,霍青行已經穿過院子朝自己屋子走去, 他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這家夥……”離吃飯還有好幾個時辰呢, 搖了搖頭,倒也沒跟過去,兩個好兄弟,一個回了家,一個去換衣服,他一個孤家寡人實在不知道做什麼,索性提氣用了巧勁翻到了屋頂上,躺在上頭閉目小憩起來。
……
阮庭之一路沉默回到家,大門敞開著,院子和堂間卻沒人,看了眼阮妤屋子,門窗緊閉,也不知道是睡著還是醒著,他也不敢過去打攪,聽到後廚傳來細微聲響,索性便往那邊走去,走進去才發現裡頭人是譚柔。
平常這個時候,譚柔早就去金香樓了。
因此這會看到她在,阮庭之愣了下才開口,“你今天怎麼沒出門?”
“阮大哥。”譚柔正在洗碗,看到他進來便把洗乾淨碗筷累到一旁,又在穿著圍布上擦了下手,聞言,溫聲答道:“阮姐姐說你明天就走了,讓我今天留下來一起吃飯。”
“噢。”阮庭之點點頭,又問,“那我爹娘、妹妹還有小善他們呢?”
“伯父伯母出去買菜了,小善吃完早膳去找小虎子玩了,阮姐姐還在睡。”譚柔說完又看了一眼阮庭之,猶豫著問,“阮大哥吃過早點了嗎?若是沒吃過,鍋裡還有現成,你看看,若是不喜歡,我再給你做。”
“不用。”
阮庭之搖搖頭,知道妹妹還在睡,他倒是稍稍放心了一些,回想後話又奇道:“什麼叫我吃過早點了嗎?難道你知道我昨晚不在家裡睡?”他心下暗驚,神情也變得驚訝起來,“那我爹娘他們呢?”
譚柔抿著紅唇柔聲笑道:“早間霍公子過來和伯父伯母說過了,他說昨天你們聊天聊得比較晚,就宿在一起了。”
知道是霍青行來過了,阮庭之心又定了下去。
他爹娘一貫喜歡霍啞巴,有他出麵,肯定不會為難他,也就是妹妹那邊……想到妹妹,阮庭之不由又想起剛剛霍啞巴說那番話,他猶豫好久才看著譚柔問,“那個,你是什麼時候來我家?”
覺得自己這話怪是突兀,他又撓了撓頭,尷尬道:“我就是想問問你關於我妹妹事,我聽說你現在跟她一起打理金香樓,你們應該蠻熟。”
“她……”
阮庭之抿了下唇,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她這幾個月過得如何?”
譚柔聞言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阮庭之,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樣話,但見少年濃眉緊皺,嘴唇也緊緊抿著,想了下,如實道:“我不清楚阮姐姐剛來時如何,但就算現在,偶爾我出門時候也還是有不少人在議論阮姐姐。”
阮庭之皺了眉,“議論她什麼?”
“左右不過是一些難聽糟心話,”譚柔低聲答道,“有說阮姐姐一個女兒家不安於室,整日待在外頭,有說她一個人打理酒樓,每天和不三不四人來往,也不怕日後嫁不出去。”
她每說一個字,阮庭之臉就黑一分。
譚柔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還有甚者,說她如今打理酒樓,收斂錢財,隻怕日後嫁給夫家一點錢財都不會給家裡留下,說伯父伯母如今是養虎為患。”
“荒唐!”
阮庭之暴喝一聲,他就像是一匹被人激怒豹子,緊攥著拳頭,雙目圓瞪,臉色陰沉。
譚柔倒是不怕這樣阮庭之,仿佛知道他不會把拳頭對準自己人,仍道:“是荒唐,但最荒唐事,”她停頓一瞬才看著阮庭之說,“說這些話還是您二嬸,阮家二夫人。”
有些話開了口,後頭話就變得容易許多。
原本她作為一個外人,阮家事,她是不好發表意見,可她實在是替阮姐姐打抱不平。
阮姐姐在外操勞奔波,這些人坐享其成也就罷了,還天天看不得阮姐姐好!縱使她生性內斂溫和,想起那位阮二夫人,心中也不由來氣。
見阮庭之神色微怔,譚柔繼續垂著眉眼淡淡道:“我雖然待得時間不長,但也時常聽到阮二夫人憤慨之言。阮大哥,恕我說句難聽話,阮家族人一邊拿著阮姐姐辛苦賺來錢,一邊卻在背後說她諸多不好,也是阮姐姐寬容大度,若換作旁人,隻怕早就該跟他們斷絕關係了。”
“更不用說阮二夫人還慣喜歡往人心口戳刀子,明知道阮姐姐回到家沒多久,卻總愛在她和伯父伯母麵前提起雲舒小姐事。”
“我不清楚二夫人是不是真那麼喜歡雲舒小姐,我隻知道抱錯孩子事一出,雲舒小姐立刻就帶著丫鬟離開了,這幾個月她彆說回來了,就連信也沒送回來一封,是阮姐姐忙裡忙外,一邊照顧伯父伯母,一邊打理金香樓。”
這些事,阮庭之一概不知,剛才暴怒小豹子這會緊抿著唇,沉默了好一會才又問,“還有嗎?”
“自然還有。”
“阮大哥沒管過酒樓不知道,打理一個酒樓可不容易,尤其金香樓如今生意越做越大,人也越來越多,又要管束下麵人,又得提防外麵人,有時候我半夜醒來,阮姐姐屋子裡還點著燈,在處理酒樓賬。”她說到這輕輕歎了口氣,反問他,“阮大哥現在覺得阮姐姐這幾個月過得如何?”
見少年臉色發白,人也變得更加沉默,譚柔大概能猜出他心中在想什麼,她也跟著沉默了一會,而後突然問道:“阮大哥覺得阮姐姐是個什麼樣人?”
乍然聽到這個問題,阮庭之呆了下才擰著眉答道:“妹妹她……是個很厲害人。”他雖然才跟阮妤相處了還不到三天時間,但也能感覺出阮妤厲害,她做什麼都是那麼從容不迫,好像這天底下就沒有能難得到她事,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和妹妹比起來,他才是小那個。
這是和雲舒在一起時完全不一樣體驗。
雲舒柔弱溫柔,他在她麵前永遠擔當著大哥身份,而阿妤……如果沒有今日霍啞巴和譚家妹妹這番話,他可能真覺得阿妤是不需要被保護。
可這世上人,哪有從一開始就單槍匹馬無所畏懼?
即使是山林中最厲害猛獸,也並非從幼獸時就所向披靡,哪個不是一次又一次在黑暗中舔舐自己傷口,在痛苦中成長起來?
“……也不知道妹妹以前經曆了什麼才會變成這樣。”
阮庭之最初知曉妹妹來自江陵府知府家,雖驚訝但也沒多想,昨天看著妹妹在金香樓禦下,更是滿心佩服,可如今……這顆心卻一陣一陣難受,就像是被人用鈍了小刀在心臟劃著。
譚柔聽到這話也變得沉默起來,她雖然和阮姐姐朝夕相伴,但同樣也不清楚她從前經曆了什麼,可想來總歸不會是什麼太好事。
這會後廚無人說話,安靜得很,隻有柴火在灶裡發出劈裡啪啦響聲。許久之後,譚柔才重新開口,“我不知道阮姐姐經曆了什麼,但她是我見過最厲害人,她溫柔,大度還會體恤人。”
她說起近來金香樓分紅還有早飯攤事,看著阮庭之雙目圓睜,笑了下,又說,“還有件事,阮大哥或許不知道。”
“什麼?”阮庭之看她。
譚柔問他,“阮大哥可知道我為何會來這。”
阮庭之奇怪道:“不是因為譚叔叔事嗎?”爹娘沒告訴他,他也隻當他們姐弟是因為譚叔叔死,無人照拂才過來。
譚柔搖了搖頭,淡淡道:“是因為許巍和杜輝。”再次提起這兩個人,她情緒已經變得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就像是在說兩個沒有緣故陌生人。
這兩個名字還挺熟,阮庭之想了下,“許巍不是你未婚夫嗎?杜輝……”他凝神又想了下,問她,“隔壁村那個每天拽得不行小子?”
譚柔點了點頭,和他說起當日發生事,剛剛說完,眼前少年突然猛地拍了桌子,轉而又沉了臉跟隻發怒豹子似暴喝道:“這兩個畜生居然敢做出這樣事!”
他說完就冷著臉提步出去。
“阮大哥去哪?”譚柔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忙跟過去,可阮庭之走得極快,她一時也顧不得彆,隻能去拽他袖子。
阮庭之被她拉住不得不停下步子,可臉色還是十分難看,轉過頭,黑著臉,“當然是去揍他們!”
他跟譚柔雖然沒見過幾回,但他家老頭子和譚叔叔是義兄弟,譚柔自然也算得上是他名義上妹子。
他怎麼可能任由那兩個混蛋這樣欺負她!
譚柔聞言卻笑了,“他們早被阮姐姐送進牢房,如今已經流放到涼州去了。”
聽到兩人已經被流放,阮庭之心中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但臉色還是十分難看,咬牙啐道:“便宜這兩個畜生了。”
譚柔沒接話。
見他沒再往外頭衝便鬆開手,仰著頭和他說,“阮大哥,你剛剛問我阮姐姐如何,我如今和你說,雖然我和阮姐姐認識才不到兩個月時間,但她是我見過最好人,如果不是她,恐怕我早就無顏活在這個世上了。”
“是她帶我走出噩夢,帶我重新生活,也是她予了我人生另一種可能。”她聲音是那麼緩慢,那麼溫柔,可她神情卻始終堅定,“我會用我一生去感激她。”
想到阮雲舒,她稍稍停了下,才又說,“雲舒小姐我也見過,也好,但你要是讓我在她二人之間選擇,我必定是沒法做到公平公正,可我沒關係,我不過是個外人。”
“無論選擇誰,另一個也不會難過。”
“可你不一樣。”
譚柔一向是溫溫柔柔性子,此時看著阮庭之卻神情嚴肅,聲音也有些低沉,“我能看出你回來,阮姐姐很高興,她也許並不像雲舒小姐那樣會撒嬌,也不會說動人好聽話向你直言自己心思,或許有時候她還會像一個長輩管束著你,讓你不要做這做那,但阮大哥,你一定要相信,她是真真很喜歡你這個哥哥。”
“阮姐姐和我說過,”
“她說她從未體驗過這樣家人生活,她很喜歡也很享受如今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