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
徐氏變了臉,不等?似月答話,率先轉身?大?步離開。
似月跟在?她身?旁,邊走邊說,“荷香過來傳的話,說是小姐回?去路上和二小姐撞上,兩人不知?道起?了什麼?衝突,跟著小姐就掉進了湖裡,也是打掃的婆子正好瞧見忙喊了人過去,及時把小姐救了上來。”
要再晚些,隻怕真要出大?事。
她原先是跑著過來的,這會氣還有些喘,卻不敢耽擱,“現在?小姐已經被?人送回?了房間,也已著人請了大?夫,盛嬤嬤也已經趕過去了。”
聽?到?盛嬤嬤已經過去,徐氏懸著的心?稍稍鬆了一些,但臉色還是很難看,又聽?這事居然和阮微月有關,更是冷笑一聲,“這些年?我好吃好喝供著她們母女,沒想到?如今她們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去!”
她雍容華貴的臉在?月色的照映下沉得像奪命的閻羅,一身?大?紅牡丹錦服裹著風霜帶著戾氣,扯唇寒聲,“把那兩個賤人給我綁過來!”
似月雖然不清楚湖邊發生了什麼?,但料想二小姐也沒這麼?大?的膽子敢推大?小姐,估摸著是那邊黑燈瞎火,大?小姐不小心?絆進了湖裡。
但這話,知?道卻不能說。
原本夫人今日?心?情就不爽,剛才就是要去和老爺吵架。
要怪就怪二小姐生了一張壞嘴,又偏在?這個時候鬨出事,一頓罰是免不了了……她心?裡一歎,輕輕應一聲,見徐氏已轉進小道,自己也朝柳氏母女所在?的屋子過去。
……
柳氏住在?阮府的西院,距離主院有很長一段距離,剛才一出事,阮微月就跌跌撞撞跑到?了柳氏這邊。
這會她正抱著柳氏哭著。
阮微月平時掐尖要強,除了在?老爺夫人老夫人那邊伏小做低些,見了誰都是一副氣勢淩然的模樣,這會卻不知?是不是太?過害怕,整個人都縮成一團,哭得久了,聲音都啞了,眼睛紅彤彤的說道:“姨娘,你信我,我真沒推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我想抓她的,你看,我手上還有抓痕,隻是那邊沒有憑欄,我抓不住,她才掉下去的
!”
柳氏哪裡聽?她解釋,最主要的是解釋有什麼?用!
“我與你說了多少次,讓你離她遠點,你做什麼?非要湊到?她跟前和她找不痛快!”柳氏的聲音也是又急又怕,夾雜著一股子埋怨和不知?道怎麼?應對的慌張,她從前唱曲跳舞,聲音本就比旁人亮一些,這會拔高了音調,更顯尖銳。
阮微月見她這般,一怔,大?概是沒想到?從小疼愛自己的姨娘會吼自己,嘴巴一癟,沒忍住又哭了起?來,“我就是看不慣她!”
這次卻是怨憤大?於害怕。
徐氏雖然不喜歡她們母女,但也隻是眼不見為淨,從來也沒怎麼?苛責過她們,也因此阮微月雖是庶女,卻也有個驕縱脾氣。
這會撒開手,背對柳氏坐著,一邊死死絞著帕子,一邊咬牙說,“世子來了,爹爹特地喊了她過去作陪,卻不喊我,憑什麼??以前阮妤和世子感情好也就罷了,現在?換了阮雲舒,難不成就因為她是嫡女,我是庶女?!”
她說著轉過臉,高高仰起?頭,一臉不服氣的模樣。
“你!”
柳氏沒想到?她居然是因為徐之恒,更是氣得不行,抬手想打她,見她神色倔強,眼睛卻紅得滴血,又下不去手,手僵在?半空,整個人緊繃著,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阮微月到?底還小,倔了一會又沒忍住,哇的一聲,抬手抱住她的腰,埋進她懷裡,繼續哭道:“姨娘,你可是我親娘,你不能不管我!”
“我能怎麼?管?”
柳氏的聲音疲憊又無力,“我這些年?偏居一隅,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就是想讓夫人消氣,不要因為我的緣故恨上你。你倒好,哪裡有事往哪裡鑽,如今生出這樣的事,我護不住你,你爹那樣的涼薄性子,必定也不會管我們娘倆。”
她說到?這,忽然有些難過的扯了下唇,自嘲一笑後癱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手無力垂著。
她從前也是豔絕八方的人物,那些富紳公子哪個不對她青眼有加?要是就那樣待在?青樓誰也不愛也就罷了,等?錢賺得多了,自己隨便找個地方開間小店,或是隻買個宅子,請一兩丫鬟照顧,了卻此生也不錯。
偏偏不死心?,覺得總有
男人是真的愛她,便這麼?跟了那會死了青梅又和徐氏鬨僵的阮東山。
她也是傻,明知?男人的話不可信,還是一腳踩進了這個淤泥坑裡,覺得徐氏不得寵又隻有一個女兒,脾性又烈,保不準日?後就被?阮東山休棄了,麵對她的時候自然也就不那麼?恭敬。
可她忘了。
徐氏除了是阮夫人,還是徐家女。
她與她最不同的就是她身?後還有一個可以讓她支撐的娘家,還是一個連阮東山都得畏懼的強大?嶽家。
等?徐氏對阮東山了卻情意,知?道要什麼?後,她的那點好日?子也就徹底到?了頭,好在?她及時醒悟,伏小做低,可這麼?活了十幾年?,從前身?上受人追捧的那點美色也是一絲都不剩了。
這會她耷拉著眼皮,沉默著,仿佛突然老了許多歲。
“老夫人……”她忽然喃喃一句。
“對,去找老夫人!”柳氏說著就站了起?來,眼中也重?新盛起?光芒,她正要抬腳出去,便瞧見似月掀簾走了進來。
臉色霎時變得慘白起?來,柳氏抱著阮微月,一步步往後退,等?想到?什麼?又突然鬆開阮微月的手衝上前,抓著似月的胳膊祈求道:“姑娘,您是夫人麵前的紅人,求您和夫人說說好話,二小姐是不懂事但真的沒有要加害大?小姐的意思,求您讓夫人開開恩,放過二小姐吧!”
曾經家喻戶曉的花魁,現在?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舍下一身?臉麵,跪下給丫鬟磕頭。
砰、砰、砰——
沉重?的磕頭聲在?屋中響起?。
柳氏潔白的額頭沒幾下就被?她磕出了紅印,襯得那張如秋水般的臉越顯柔弱可憐。
似月被?她嚇了一跳。
阮微月也是目瞪口呆,等?反應過來,手捂著顫抖不已的嘴唇,卻是哭得更加厲害了。
“您彆這樣,先起?來。”似月彎腰去扶她,柳氏卻不肯,隻繼續磕著頭,似月無法,隻能蹙眉道:“夫人請您和二小姐過去,若再耽擱,惹了夫人生氣,您便是連求饒的機會都沒了。”
聽?得這話,柳氏臉一白,倒是真的不敢再耽擱了。她撐著地站起?來,還沒站穩就趔趄一下,差點沒摔倒,阮微月忙跑過來扶
住她,淚眼朦朧地喊她,“姨娘。”
似月收回?伸出去的手,看了她們母女一眼,輕輕歎了口氣,跟她們前後腳出去,察覺到?有人在?她們走後偷偷向?榮壽堂方向?跑去也沒有阻攔。
都是可憐人。
可她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
……
徐氏坐在?拔步床邊親自照顧昏迷不醒的阮雲舒,大?夫已經給她看過,道是沒什麼?大?礙,隻是要好好靜養幾天。她便把人都趕了出去,餘光瞥見打簾進來的盛嬤嬤,她掃了一眼,收回?帕子,語氣淡淡地問道:“來了?”
“是,母女倆都來了,這會正在?外頭跪著。”盛嬤嬤輕聲答。
“嗯。”
徐氏點了點頭,神色依舊淡淡的,不見喜怒,她隻是把手中帕子遞了過去,叮囑一句,“你看著些。”聽?她應是,又替人掖了下被?子,這才起?身?往外走去。
盛嬤嬤看著她傲然如寒梅的身?影,知?她今日?心?裡邪火橫生,也不敢勸,目送她出去便坐到?了床邊的圓凳上。不想這一回?頭卻撞進一雙幽潭般的眼眸裡,許是那雙眼睛太?過漆黑,她足足愣了有一會才驚喜著撲過去,“小姐,您醒了!”
床上的少女卻沒有立刻回?答她。
那個穿著一身?白衣,躺在?萬事如意錦被?下的少女雙眼漆黑如深潭,她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有些陌生,嘴唇微張,遲疑了好一會,才出聲喊她,“盛……嬤嬤?”
盛嬤嬤一怔,“小姐,您怎麼?了?”
怎麼?說話和目光這麼?陌生,她心?下一緊,連忙拿手去探,不想手還沒碰到?少女的額頭,她便偏了頭……這一個舉動,兩人都愣住了,尤其是盛嬤嬤,更是目光奇怪地看著她。
阮雲舒藏在?被?子裡的手輕輕握了一握,很快,又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啞著嗓音說,“嬤嬤,我喉嚨疼,你幫我倒盞熱茶。”
“好。”
盛嬤嬤雖覺得奇怪,但聽?她說不舒服,立刻轉身?去倒了一盞熱茶。她剛剛轉身?,原本躺在?床上的少女便輕輕蹙了眉,她抬眼看著頭頂的帷帳和屋中的布置,而後又從被?子裡拿出手細細看著……聽?到?腳步聲,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
,接過茶,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
“外頭怎麼?了?”她聽?到?有人在?哭叫,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柳姨娘和二小姐在?外頭跪著。”盛嬤嬤低聲和她解釋,她說話的時候不動聲色地看著床上的少女,從前遇到?這樣的情況,小姐便是再不喜歡二小姐也會出聲勸阻,但今日?她隻是靜靜地捧著那盞茶,低著頭慢慢喝著,聞言也隻是輕輕哦了一聲。
不對勁。
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阮雲舒餘光瞥見她皺起?的眉,喝茶的動作一頓,等?抬頭的時候又是那副柔順模樣,“二妹也不是故意的,嬤嬤出去和母親說聲,饒了她們吧。”
盛嬤嬤緊蹙的眉心?這才鬆了下來,她抿唇露了個笑,卻沒有立刻出去,而是先服侍人用了藥,等?阮雲舒重?新躺到?床上,這才熄滅燭火走了出去。
外頭慘叫聲依舊還在?,而昏暗閨房中原本緊閉雙目的阮雲舒卻重?新睜開了眼。
她就這樣看著頭頂的帷帳,聽?著那慘叫聲,一點點扯開唇,用近乎呢喃的嗓音嗤聲笑道:“原來,是這樣。”
*
另一頭,徐家父子一路驅馬回?到?了家。
偌大?的忠義王府差不多占了小半條街,大?紅燈籠高掛,照得府門外的兩座石獅子越發雄偉,像個沉默守護這方安寧的將軍,看著凶狠卻讓人覺得安全。
門外一直有人候著。
徐家將門世家,就連府中伺候人的小廝也一個個站得筆直,看到?他?們回?來連忙上前請安,父子倆皆是寡言的人,這會便微微頜首進了府。
“你母親估計還在?等?你,去給她報個平安便早些回?去歇息,你這陣子也累了。”進了府後,徐長咎這般交待徐之恒。
往日?徐之恒必定應喏,今日?卻沉默了一會,看著他?說,“我有話要問父親。”
他?有太?多的話要問。
軍營裡的那個阿常將軍究竟是怎麼?回?事?印象中隻記得他?很小的時候就待在?父親身?邊了,甚至在?他?還沒進軍營的時候就已經進軍營了,人緣好,武功高,整日?戴著一副麵具,不打仗的時候就愛穿一身?白衣,背著手大?街小巷各處走,會說話也愛笑
,即使從不露容顏也能引得邊境少女為他?著迷。
徐之恒從前就覺得軍營困不住那個瀟灑不羈的男人。
所以那次從父親口中知?曉他?離開,徐之恒並?不意外,可這樣一個人,如今卻出現在?了霍青行的身?邊,心?甘情願成了他?的侍衛。
這簡直匪夷所思。
柳風已經回?來,受了傷,卻不嚴重?,傷他?的人明顯留了手,要不然不會隻是那點小傷。鹹扶按著他?的意思記下了招數又演練給他?看了,徐之恒已然確定,那就是他?認識的那個人。
還有父親脖子上的傷……
他?知?道君心?難測,陛下這些年?對徐家軍一向?是既信任又提防,可如今父親剛打了一場勝仗,就算陛下再忌憚,也不該在?這個時候向?父親動手。
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還有……為什麼?今晚父親家也不回?,頂著那一身?傷去找姑姥姥,而姑姥姥仿佛知?道他?會過去,一點都不意外。
在?他?離開的那段時間,他?們究竟說了什麼?。
這些——
都是徐之恒想問他?的。
聽?到?徐之恒話的徐長咎卻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徐之恒,他?的兒子。
暖橘色燭火照在?徐之恒五官深邃且輪廓分明的臉上,那如山脈一般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張微微抿起?的薄唇,徐長咎從前覺得這個兒子隻是性子像他?,如今才發現兩人就連容貌也越來越像了,都不是尋常世家公子的俊秀模樣,裹著北地的風沙,有著刀鋒一般的銳利,在?這座繁麗的長安城中顯得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頭頂燈火搖曳,青年?籠罩於半昏半明的輪廓中,身?上竟開始有了淵渟嶽峙般的厚重?感。
徐長咎是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兒子是真的長大?了,長大?到?已經要比他?高,比他?有力,比他?更像一個英勇無畏的將軍了。
這條小道並?無其他?人,父子倆兩兩相望,最後還是徐長咎率先收回?目光,“跟我來。”他?說完便徑直轉身?朝書房走去。
徐之恒連忙跟上。
等?到?書房,下人上了茶點,徐長咎拿走其中一盞,另一盞給了徐之恒。今年?的新茶
,入口極為香醇,還有一絲甜味,他?卻覺得還沒有北地茶寮裡一碗幾文錢的老陳茶好喝,便也就喝了一口,抬頭問他?,“說吧,想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