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其實也不算誤會。以當時人的評價標準,陳標的日常生活確實是個小懶蟲。
正是勤學苦讀的年紀,陳標怎麼就睡得著,不聞雞起舞披星戴月呢?
見羅本確實與陳標合不來,季仁壽隻能在心中歎聲氣,不再勉強。
這大概就是緣法吧。
沒了季仁壽強行撮合,羅本把應付陳標的時間都用在了打探應天上。
他每天一大早就去流民點觀察朱元璋的下屬如何賑濟流民,與賑濟流民的官吏攀談;
中午時分,他匆匆用過飯之後,就在城中閒逛,觀察應天府的商業布局。如果不是羅本有分寸,沒有窺伺軍營,花雲都神經緊張地想把他驅逐了;
到了晚上,羅本就去拜訪季仁壽,向季仁壽請教學問,晚上挑燈夜讀。
在得知應天小學中還住著一個叫朱升的隱士後,羅本又隔差五去拜訪朱升,請教朱升天下大勢,和行軍布陣。
陳標看著羅本每日行程,第一敬佩他膽子極大,居然敢在應天府如此活躍,真不怕花叔叔一斧頭砍死他;第一敬佩羅本精力充沛,每日隻睡個時辰不到,定是朱元璋最愛的那種人才。
可惜了。
陳標和羅本交談時,聽羅本提起張士誠,發現羅本的眼睛中仿佛有小星星在閃啊閃,閃得他眼睛都花了。
這種星星眼,陳標見過,那就是他爹陳國瑞在提起朱元璋的時候。
即使他爹如此信任他,也相信將來朱元璋未來可能會變得殘暴,仍舊死心塌地跟著朱元璋。這就是(劃掉)迷弟(劃掉)忠臣。
這個時代許多人都“愚忠”。他爹是,羅本也是。
陳標聽聞羅本還未打算寫,便贈送了羅本一本國時代古地圖。
羅本大概是在張士誠被滅後,才隱居寫吧。
希望羅本決定寫的時候彆把這張地圖丟了,彆再出現荊州滿地圖亂跑的ug。
陳標頂著羅本的冷漠,好奇道:“耐庵先生可有寫演義的意向?”
羅本雖對陳標冷漠,但不會故意冷待陳標。陳標提問時,他能回答的,都會儘力回答。
“老師想寫一本歌頌主公的演義。”羅本回答完之後,他又再次苦口婆心道,“你年紀小,要多讀經書,可彆光顧著看演義話本,隻知道消遣……”
陳標眼神死。來了,又來了,這家夥逮住機會就會念叨我,讓我上進。
我還不夠上進嗎!你知道你家主公重金懸賞的陳家家主的腦袋就是我的小腦袋嗎!
陳標找了借口,拔腿就跑。
羅本倚著門框,恨鐵不成鋼的歎氣,然後繼續繼續忙碌。
朱元璋在行軍過程中,得知了羅本的忙碌。
他思考了許久,寫信給花雲,隻要羅本沒有刺探軍事情報,隨便羅本逛。
朱元璋笑著對下屬道:“正好讓他好好看看,我朱元璋是不是真的殘暴不仁。”
宋濂則歎氣道:“我聽聞張士誠占領的城池中,百姓生活越發不好了。我們這裡許多流民都來自蘇杭。他若學會了主公幾分仁慈的本事,交給了張士誠,也算為百姓造福。”
劉基冷漠道:“他學不會。應天能如此賑災,不是標兒所寫的以工代賑策略有多高明,而是有標兒從頭至尾盯著,有主公的心腹下屬嚴格執行標兒的命令。這中間有任何缺漏,就會變成禍端。”
朱元璋摸了摸自己沒來得及刮的長胡須,歎氣道:“希望張士誠好歹能學到一半。若是他以前……唉。若是他一直是以前的模樣,或許我和他勝負就未知了。”
所有人都眼神黯然了一瞬。
不是他們希望敵人越強越好,而是誰看到一個英雄墮落,心裡都有些不是滋味。
張士誠不僅有高郵之戰的奇跡戰績,剛自立為吳王的時候,也確實是一個有為明君。
在經濟上,他頒布《州縣務農桑令》,免除農民和鹽民頭上的苛捐雜稅;派軍隊和百姓一起開墾荒地、興修水利,減免墾荒百姓一年賦稅;將官府中當年賦稅的四成返還給百姓,並把逃跑的地主富商家中衣服、糧食賜給窮人。
在文化上,他建立弘文館,召將領子弟和士紳子弟入學,學費由公家承擔;又設立禮賢館,廣招天下賢士,並多次親自請當地隱世大才出山,施耳、陳基等人都是被張士誠親自請出
來輔佐他。
這時候的張士誠,誰能說他不是雄主?
誰能想到張士誠會接受元朝招安?又有誰能想到張士誠接受招安後,會和當年身為吳王時判若兩人?
劉基和施耳關係如此不好,他也有些憐惜師侄羅貫中了。
羅貫中的理想肯定會破滅,能統一天下的隻會是自己的主公朱元璋。隻是希望張士誠在破滅之前,神智能短暫恢複清明,給施子安和羅貫中一絲心理安慰吧。
羅本不知道他那個被他老師罵了無數回的師叔劉基劉伯溫正在憐惜他。
他抱著一大摞自己寫的心得,充滿希望地啟程回平江城。
朱元璋和陳友諒正在激烈廝殺,他出使陳友諒和更南方的勢力的路被戒斷,隻能提前回平江城。
在離開應天時,羅本掀開馬車簾子,回頭看了一眼巍峨的應天城。
流民們乾的活不隻是修補城牆、街道,還有幫忙給其他百姓耕種、修補房屋。
據說現在朱元璋領地中稍稍有些餘糧的地方,也開始嘗試以工代賑。陳家指導以工代賑的人已經前往各個城池。
以後這些流民分得了土地,成為了朱元璋治下的百姓,也會有新的流民幫他們開墾耕種土地、修建修複房屋。
朱家軍喊出的口號,流民不僅用勞動換取了糧食,不是被接濟、不是在乞討,他們幫助彆人乾活,也是在幫助未來的自己。
你做好表率,未來的流民才會學習你,在幫你乾活的時候也儘心儘力。你若偷奸耍滑,以後幫你的流民也會學你。
羅本聽後十分震撼。
那一瞬間,他突然有些敬佩和向往當朱元璋的下屬了。
如果能跟著這樣的主公,君臣誌向一致,恐怕會很幸福吧。
羅本讀《國誌》時,便最向往和敬佩季漢。
多智如諸葛武侯,難道不知道季漢無力回天嗎?
他定是知道的。季漢的大將們恐怕也是知道的。
但是知道有如何?他們理想一致,哪怕一同飛蛾撲火,也是甘之如飴。
朱元璋現在最為勢弱,又得天下程朱理學正統厭棄。
但朱元璋麾下的臣子們,或許並不在乎這些。他們願意跟著朱元璋的理想逆天下大勢。
馬車漸漸駛離應天城,駛向羅本的主公所在的平江城。
羅本坐在顛簸的馬車上,想起朱元璋寫給他,和希望他轉達給老師的書信,頭微微揚起,雙眼闔上。
感君纏綿意,係在紅羅襦。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裡。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恨不相逢未嫁時啊。
……
羅本帶著他的希望和憧憬,回到了他的主公的身邊。
據說,平江城也在執行以工代賑了。
那些流民們所做的第一項工作,就是幫張士誠運漕糧給元大都。
陳標覺得有點諷刺。不過可能隻是他覺得有點諷刺吧。
元朝還沒滅亡,張士誠是元朝的臣子,那麼他的百姓也是元朝的百姓,流民為元朝乾活也沒什麼諷刺的。
隻是又是一年深秋、初冬、下雪後,馬上又是一年了。
陳國瑞說今年一定回家過年,他卻食言了。
陳標歎了口氣,沒有埋怨他的父母。
在這個兵荒馬亂的亂世中,父母食言不是父母的錯。
都是這個時代的錯
,嗷!
“算了,想他們也沒用。”陳標撓了撓頭。
他還是想個法子,怎麼自己熱鬨熱鬨吧。
但沒了父母在身邊,怎麼熱鬨都感覺不是特彆熱鬨,雖然弟弟們很鬨騰。
樉兒又長大了一歲,再加上讀書啟蒙,比起之前稍稍沉穩了一點,但也不是很沉穩,還是個尖叫怪;
棡兒長大一歲後,卻更加不懂事了,每天開始試圖爬樹爬牆,陳標懷疑弟上輩子是猴子;
狗兒和貓兒的身體終於好了起來。貓兒還好,仍舊那麼安靜。狗兒就越發霸道,經常欺負貓兒。陳標忍不住,第一次揍了弟弟。
他揍的力道不重,狗兒的哭嚎聲卻響徹雲霄,讓姑父李貞急匆匆跑進來,還以為陳狗兒怎麼了。
看著弟弟們,陳標感覺自己過了一個新年,老了不止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