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英這次沒有後退:“我也來。”
人帶著自己的士兵,立刻熱火朝天的乾起了拆牆的事。
燕乾站在陳標身後保護陳標,也有些躍躍欲試。
鄧愈瞠目結舌。
他有些頭疼。雖然自己並不是不想同意,但你們這群陳家人不走一下程序,直接拆嗎?你們這樣肆意妄為,不怕被人向主公彈劾,說你們陳家一言堂嗎?
在場的位主公的義子全是陳家親戚,鄧愈實在是不好說話。
他隻好把求助的視線投向燕乾。
鄧愈當然認識燕乾。他剛投奔朱元璋的時候,燕乾已經是濠州紅巾軍中老資曆的將領了。
若不是被邵榮連累,即便他有舉部投靠的功勞,比起燕乾地位也遠遠不如。
雖然燕乾現在被邵榮連累,從應天指揮使變成了陳英手下一員普通將領。但以燕乾的資曆和聲望,他說話,陳家的人可能會聽?
燕乾看懂了鄧愈目光中包含的意思,委婉提醒道:“鄧將軍,應天城的修建是陳家負責。”
鄧愈:“……”對哦。
主公把應天城裡裡外外都給陳家人經營,怕是不會在乎一個小小的洪都。
鄧愈立刻加入朱文正、李文忠和陳英人,一同熱火朝天的拆牆。
他也好奇,有許多神奇傳聞的陳標,會用什麼方法迅速修補城牆。
鄧愈經過微弱掙紮後,被陳家這幾兄弟拉入了拆牆大軍後,陳標要修補洪都城城防的事就很容易了。
朱文正直接把城防布局標注到了陳標新繪的地圖上,摩拳擦掌看著陳標施展。
鄧愈默默地佇立在一旁,麵對這幾個陳家人,沒有意見也不敢有意見。
燕乾看了鄧愈一眼。
鄧愈不知道標兒的身份,卻能做出明智的行為。這個人的直覺和智慧都挺厲害。怪不得主公會如此看好他。
這不僅僅是鄧愈帶來的一萬部眾的功勞。
“搬石頭難,挑沙子容易。洪都河多,沙子很容易取得。然後咱們去這幾處,那裡應該有我要的東西。”陳標要的東西自然是石灰礦。
石灰與火山灰的混合物和現代的石灰火山灰水泥物理和化學性質已經差不多。但即便是這種最原始的水泥,配方、製作工藝、替代材料等,仍舊耗費了陳標大量時間精力。
工匠們在嘗試烈性火藥的時候會用到煤炭相關化合物,而石灰火山灰水泥中火山灰質混合材料可以用燃燒後的粘土、煤矸石、煤渣等代替。所以在製作烈性炸藥的時候,陳標也讓另一組工匠用嘗試烈性火藥後的廢料製作水泥。
應天是一塊寶地,不僅有平坦的耕地、密布的水網,還有許多實用的礦產資源。論材料和人手,陳標都不缺。陳標腦海中還有水泥製作的大概原理。按理說,他應該很快就能把水泥製作出來。
結果,烈性炸藥製作了多少年,水泥就嘗試了多少年。
這玩意兒說著容易,真做起來,不知道會遇到多少困難。
其實少量製作還是蠻容易,難的是減少工藝流程和耗費,讓水泥製作和煆燒進入目前能達到的最順暢的流水線工藝,減低水泥成本。否則水泥比起普通土牆、石牆就沒有實用意義。
做實驗容易,實驗轉化成工業生產,真的太難了。
陳標每次在實驗失敗的時候,都會不住歎氣。自己為什麼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理科金融生,不是工科生?要是自己是工科生,現在就手搓核彈,世界從此核平,再無戰亂。
咳,開個玩笑。
朱元璋在外打仗時掠奪的工匠,全塞給了陳標。
陳標帶著朱家軍中最強大的工匠團體,經過了日複一日的反複試驗,終於掌握了一種成熟的石灰火山灰水泥製造工藝,可以批量生產,且參與生產的工匠很難知道正確配方。
這就是流水線的好處。
南昌缺乏礦產資源,但河沙、粘土、石灰石等並不缺。
讓陳標驚喜的是,他還發現了矽藻石。矽藻石是天然的火山灰質混合材料,有矽藻石,在等待粘土煆燒的時候,就能提前製作水泥了。
製作水泥的第一件事是製造工具和燒窯。
陳家的工匠們指揮著洪都勞動改造營的人忙得團團轉,勞動改造營的人還心甘情願。
因為鎮守洪都的將軍們都露著光膀子和他們一同乾活,還有一個傳聞中小小的陳家大少爺忙前忙後,他們看到這幾人,感覺自己的忙碌都不累了。
這些大人物都在乾活,而且還是不拿錢不拿工分白乾活,他們這群拿工分的人有什麼可抱怨的?
陳標早就在自己的細布衣服上套了好幾次粗麻布衣服,口罩和手套也戴上了,以免把灰吸進去。
他雖然年紀小,但工地上許多工作都由他協調和指揮。
在他個哥哥的帶頭作用下,工地上的朱家軍和勞動改造營成員很快就開始聽從陳標的調配,現場變得井井有條。
陳標又央求了堂嫂宋氏出麵,帶著家中女眷,發動城中女性,幫工地上的人燒水做飯送水送飯。
宋氏是大儒之女,雖宋濂以前生活貧寒,但宋氏出生的時候,宋濂的名聲早就打了出來,家境也已經不錯。所以宋氏沒有吃過苦。
她跟著朱文正後,粗布衣服也穿得了,一頭精致絹花變成了隨處可見的木簪,燒水煮飯甚至幫著運送糧食、沙土的粗活都做過,一雙隻會繡花的手甚至拿起了刀。
這不是朱文正虧待她。
朱文正打了這麼多仗,手中的好東西無數。
以前都是陳標替他管著家。當朱文正成親後,陳標自然迅速把朱文正積攢下來的家產全數交給了宋氏。
再加上陳標雖然自己生活隻求舒服,不求排場。但陳家畢竟是掌握了朱家軍經濟命脈的大豪商,手中好東西無數。陳標對家人從不吝嗇。
宋氏若想奢侈,她可以每天換一身絲綢衣服,滿頭珠翠換著戴,繡花鞋上的珠花褪色立刻就丟掉。
隻是她發現,朱文正不僅能給她優渥的生活,還受了義父義母影響,能給她拋頭露麵和施展才華的機會。
宋氏自幼飽讀詩書,從不認為自己比男兒差,隻是沒機會建功立業。
現在她有機會施展自己在書中學到的思想,為丈夫的事業也為自己的事業出一份力,比什麼金銀絲綢都更令她迷戀。
不過待回到了家,或者不用做事,隻是野外踏青的時候,宋氏還是會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擦著陳標特製版胭脂水粉,戴著陳家巧匠每月都會送來的新奇樣式的首飾,漂漂亮亮開開心心地悠閒享樂。
他丈夫說,標兒說的,咱們陳家不是什麼聖人家庭,努力的勞動是為了更好的享受生活。既然家裡有這樣的條件,就不必遮著掩著,該享受就享受。好衣服好首飾好食物爛在庫房裡,這是更大的浪費。
“嫂嫂,辛苦了!”陳標飛也似地跑過來,對宋氏揮揮手笑一笑,又飛也似地跑走。
朱文正扛著鏟子路過:“嘿,我弟弟真可愛。夫人,給我嘴裡塞個饅頭,我手臟,懶得擦手。”
宋氏笑著用手絹給朱文正擦了擦嘴周圍的灰土,喂朱文正吃了兩個偷藏起來的肉饅頭,然後揮揮手絹讓朱文正繼續去忙。
周圍未娶妻的或者妻子不在身邊的大老爺們眼睛都綠了。
陳標小聲對朱文正道:“秀恩愛,了不起啊?”
朱文正道:“雖然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我就是了不起!”
鄧愈一雙臟手拿著饅頭,蹲在地上默默吃著。
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陳標雖知道曹氏不會來,也象征性地拿著陳家的拜帖,讓人去鄧家請了請。
曹氏直接讓人把陳家的拜帖丟了出來,說陳家侮辱人。幫陳家遞拜帖的人,還被曹氏派人責打了。
陳標心裡挺愧疚,讓人當著鄧愈的麵,“偷偷”給被責打的曹氏陪嫁下人送了些傷藥和錢糧去,發誓以後把曹氏當空氣,再也不來什麼“禮貌性地交流”了。
鄧愈悶頭吃著饅頭,看著朱文正和宋氏的交流,低下頭藏起眼底的豔羨。
曹氏不來,鄧愈家的側室也不敢來,否則家裡的規矩說不過去,鄧愈會被人嘲笑。
再者就算他家側室來了,他也不敢舉止太親密。人家朱文正和正室夫人在外親密叫伉儷情深,他在外和側室親密就是妥妥的好色之人,這臉他丟不起。
陳標看著灰頭土臉的鄧愈,好心端來一盆水,讓鄧愈洗洗臉洗洗手再繼續吃。
“如果手不空,你低下頭,我喂你。”陳標取下手套,晃了晃自己白嫩的雙手,“我的手比你們乾淨。”
“標兒!”李文忠探頭過來。
陳標抄起一個大白饅頭塞進李文忠嘴裡,差點把李文忠噎死。“
“哈哈哈……咳咳……”陳英忍不住大笑,然後也差點噎住。
“鄧哥,來!”陳標舉起大白饅頭湊上去。
鄧愈保持著蹲在地上的姿勢驚恐後退。
朱文正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來:“標兒,伯顏擔心你噎死他呢!”
陳標板著小臉,嚴肅道:“鄧哥放心,我隻會這樣殘忍地對待我的哥哥們,我對外人可好可懂事了!”
李文忠灌了一竹筒的水才咽下滿頭,笑罵道:“那我是不是還該為你的殘忍對待說聲謝謝?”
陳標嚴肅道:“不用謝,我應該做的!”
盛情難卻,鄧愈小心翼翼咬住陳標手中的饅頭。
陳標沒開玩笑,真的非常溫柔懂事地喂鄧愈吃了好幾個饅頭,一點都不耐煩。
陳標喂完鄧愈後,又端著饅頭去喂燕乾。
朱文正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站起來的鄧愈,道:“我弟弟從小過分懂事,家裡大人在乾活的時候,他總會絞儘腦汁想著能幫忙的地方,所以喂咱們飯都喂習慣了。”
李文忠笑道:“陳家人忙起來都是沒日沒夜的,他幾個叔叔也是一樣。家裡大人們聚在一起看文書,標兒就負責按時按點喂水喂吃的,否則那些人估計會忙得忘記吃飯。”
陳英點頭,沒說話。
他家標兒從小就乖巧懂事會疼人,還用說?
鄧愈道:“怪不得你們都這麼喜歡他。主公也這麼喜歡他。”
包括陳英在內的人都露出了略微惡劣的微笑。
義父都發話了,他們對待標兒時也就沒有特意隱瞞標兒的身份,不知道鄧愈什麼時候能自己發現。他們人都打賭了。
燕乾被喂著吃完饅頭,喝完水後,道:“你不用這麼忙碌,去歇息。”
陳標搖頭:“歇多了難受。我隻要每日保證充足睡眠,醒著的時候多跑跑,對身體更好。燕叔叔,你有空教教我功夫。我在應天的時候是徐叔叔他們輪流教我。現在來了洪都,我一個人練著,總覺得不對勁,怕是不是沒練到位。”
他和燕乾終於熟了起來,今日才開口。
“好。”燕乾先答應,然後問道,“怎麼不讓文忠他們教?”
陳標皺著眉頭道:“他們下不去狠手,我稍稍一流汗他們就心疼得不肯我再練。讓他們教?我怕我將來會變成一個懶惰的大胖子。”
燕乾有些為難了。
下狠手啊,他怕他也下不去狠手啊。
半月之後,前期工作終於做完,第一批混雜著矽藻石的石灰火山灰水泥煆燒好,開始糊牆了。
陳標使用的是最簡單的鋼筋水泥結構,大部分地方用堅固的木架替代,比較關鍵的地方用較粗的鐵架替代。
雖然比不過現代的鋼筋水泥,但比起土牆不知道堅固到哪去了,且製作更加簡便。
陳標本想燒製紅磚,用水泥當粘合劑,這樣製作起來的城牆,可能比簡陋版本的“木筋水泥牆”更好用。
但是燒磚需要耗費許多染料,洪都周圍不像應天有煤礦,燒製水泥後,還要燒磚,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都很可怕。
後來在一個工匠的提醒下,陳標才想起水泥磚這種能應急的東西。
於是水泥磚替代紅磚,用水泥當粘合劑,水泥牆的製作更加方便快捷。
洪都的百姓們看著朱家軍們把泥糊上去,沒幾日就變成了堅固的石頭,甚至都不需要發動他們百姓做艱苦的勞役,朱家軍自己把砌牆當訓練完成,都驚訝極了。
“不用我們啊?”
“感覺渾身不對勁。城牆該我們來修築吧?”
“徭役呢?我們的徭役呢?這不該是我們的徭役嗎?”
“我本來還說,這次徭役真良心,還有大白饅頭可以吃。結果不是我們的徭役?”
“現在農閒了,不該我們來服徭役嗎?”
“我們做什麼啊?”……
百姓們竊竊私語,越說越忐忑,趕緊推舉宿老作為代表,詢問朱家軍正在忙碌的將領們,自己需要做什麼。
從古至今徭役都是百姓做,是賦稅的一部分。
他們聽說要重新修築城牆,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結果怎麼能沒有他們的事呢?
這麼反常,他們害怕啊!
陳標得知此事後,先哭笑不得,然後深深歎了一口氣,十分惆悵。
陳英幫陳標擦乾頭發,心想陳標該蓄發了:“標兒,你歎什麼氣?”
陳標道:“我隻是想,這個世道百姓或者太難了。旁人給他們一點點好,他們都不敢相信,不敢接受。”
陳英斂眉道:“嗯。標兒想做什麼?”
陳標道:“沒想做什麼。他們想乾活,就乾活吧。和朱家軍一起乾活,這樣也能增進軍民感情。英哥,你負責指揮百姓築牆。換了其他人,我怕克扣他們的口糧。”
陳英道:“好。”
陳標摸了摸頭發,感覺半乾了,就伸手讓陳英把他抱起來,去找正在核對耗費錢糧情況的朱文正和李文忠。
要讓百姓們一起來,錢糧恐怕又要多耗費一些了。
不過鄧愈發現城牆作假,氣得發了狠,學著常將軍搭著高台抄了幾家富戶,錢糧足夠。
陳標捉摸著,能不能再想些法子多囤積些錢糧。
這年頭動不動就打圍城戰。未雨綢繆,他就算用不上,將來正哥和英哥倒黴被圍了,也能多堅持一些時日。
陳家的商隊該動起來了。
陳標又想起離開應天時,他爹抄給他的富戶們“腐蝕”應天將領官吏的名單。
陳標不由抿嘴笑了笑。
就你會用錢財開路嗎?誰還不是個豪商?
他想,陳友諒、張士誠、陳友定麾下一定有許多將領,對陳家前來買糧的商隊翹首以盼了。
賣主公的糧,錢進自己的口袋,美滋滋啊。
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