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李文忠看了一眼隻冒出一個腦袋的陳標,把陳標抱起來放桌子上,然後肚子咕嚕咕嚕一叫。
李文忠臉色大變,奪門而出。
坐在桌子上的陳標怒道:“他來乾什麼的?!”
鄧愈:“……”有點想把茅房的門用石頭堵住。
燕乾:“……”朱文正和李文忠不愧是表兄弟。
陳標指揮鄧愈和燕乾把門關好,又派人站崗,不準人進來後,才繼續出謀劃策:“就算是兩晉南北朝,那些世族也會用女兒去籠絡新出現的軍閥豪強。到了唐時,世族就隻剩下一層皮。至於元朝……世族?要是真的有點臉的世族,吃了漢家王朝這麼多年供奉,早就陪南宋皇帝一起跳海了。首鼠兩端的家夥,你們究竟對他們什麼有什麼濾鏡!”
陳標說完之後,才想起有些詞他們不懂。他解釋了了一下叫濾鏡,又用唯一不滅的世家孔家做例子。
要是孔聖人泉下有知,肯定會從九重天上一個流星爆捶,把曲阜孔家砸成一個隕石大坑。
“亂世之中,唯一有用的就是兵。你爹和你嶽父就是一拍即合,一個要清名,一個要靠山。怎麼在你口中,就好像你欠了他家似的?”
“曹家不肯讓你與他家女兒和離,哪是為了什麼貞節牌坊。曹家既然生活在朱大帥的領地裡,他們需要什麼貞節牌坊?啊?秀英夫人做了那麼多事,你沒看到了嗎?”
“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牢牢和你鄧愈綁在一起。就算你夫人被休棄,回家被他們父兄逼著自殺了,以你的性子,肯定會因為愧疚而繼續對曹家好,把曹家當嶽家。”
“我的傻哥哥啊,不是你巴著曹家,是曹家巴著你啊。你明明掌握著主動權,可以讓曹家跪下來求你!”陳標盤坐在桌子上,抱著雙臂,恨鐵不成鋼道,“你現在隻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拘著曹夫人,不準她出門,也不準她和曹家人聯係,然後可勁兒地欺負曹家!”
“欺負曹家的理由很簡單,你把你家曹夫人那些事,都說成是曹家讓她做的。曹家看不起你,不準你和曹夫人一起住,否則就要除曹夫人的名;曹家看不起你身邊的同僚,所以不準曹夫人和同僚女眷交流,否則就要除曹夫人的名;曹家用陪嫁仆人牢牢控製住曹夫人的一言一行,你娶了妻子和沒娶似的。”
“這些都是因為你當時父兄雙亡,拿著婚約上門的時候,曹家人想悔婚,但曹夫人說既然已經有婚約,所以一定要嫁。所以曹家故意用這些條件為難你。”
陳標伸手。
燕乾正想給陳標遞水,被鄧愈搶了,恭恭敬敬遞過去。
燕乾:“……”有些無語。罷了,看來鄧愈聽進去了。
陳標喝了一口茶水,把杯子放一邊,繼續道:“曹家對外宣稱,曹氏是個熟讀《女誡》的世家貴女,對貞操觀念看得極重。若是你休棄她,她就活不成了。”
陳標譏笑了一聲。
曹家對外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曹氏若自殺,可不是曹家要什麼貞節牌坊,而是曹氏自己是個知書達理的世家貴女,太過懂事。
曹氏若死,怕是曹家和與曹家相好的文人們立刻就會造出一個烈女典範出來,鄧愈就被踩著成為千古渣男了。
可不要小瞧文人的筆杆子。陳世美怎麼變成渣男典範的?
鄧愈不敢休妻,除了不想莫名其妙的擔負起一條人命,更是不想莫名其妙遺臭萬年。
他既然娶了曹氏女,就得一輩子供著曹氏女和曹家。即便他最後忍無可忍,良知磨滅,殺了曹氏女,他也得繼續供著曹家。
甚至曹家還希望鄧愈殺了曹氏女,這樣他們就有更好的把柄。
而且更重要的是,曹氏女的所作所為,並不算出格——或許換一個平民女子,她的行為已經很出格。但作為世家女子,她所作所為確實是在底線之上。就算說出去,彆人也挑不出她的錯。
鄧愈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曹氏女不需要奉養鄧愈的家人;曹氏女雖沒有生兒子,但生了女兒,也同意給鄧愈納側室,並送了鄧愈幾個自己的丫鬟……至於心向曹家,生活奢侈,視仆人為私有物,這就是被精心養大的世家女該有的模樣。
從古至今,世家女都是向著自己娘家的。這一點,娶世家女的世家們也都知曉。這就是聯姻。
至於曹氏不肯和鄧愈的同僚女眷往來,這才更顯示出曹氏出淤泥而不染的品質。
鄧愈隻要不夠狠,就完全被套住了。
陳標甚至覺得,不僅鄧愈被套住,他爹和朱大帥也被世家女的光環蒙蔽了。
朱大帥甚至聽說曹氏生了女兒後,想與鄧愈結親。在朱大帥心中,恐怕也認為世家女的教養一定非常好。
至於那些清高孤傲,那不是誇獎的詞嗎?世家女就是這樣啊。
陳標不知道為何,突然想到了現代社會那些宅男們捧的高冷女神。
“我本來不想管你家的事。我一個陳家的小孩,管你鄧家的後院,這手實在是伸得太長。”陳標皺著小臉,揣著手手道,“但他們居然在城牆上動手腳,這我可忍不了。我兩個哥哥都是洪都的守將,以後都會長期駐守洪都。若洪都出事……”
陳標咬了一下嘴唇。
他在想,如果自己沒有來洪都,沒有發現城牆的事。若有誰攻打洪都,那幾段城牆正好塌了,他兩個哥哥會遭遇怎樣的危險?
即便他是豪商,在打仗的時候,最恨的就是偷工減料濫竽充數的奸商。
什麼曹家的遠房親戚,誰不懂世家這些彎彎道道?世家自己清高,從不經商。那怎麼維持他們奢侈的生活?就讓旁係經商供養他們,他們刷清名和官名,給旁係當保護。
曹家人能在洪都承建城牆,派來的人絕對是嫡係直屬的商人。
鄧愈看到了陳標的後怕和難過,手足無措,用眼神向燕乾求助。
燕乾在心底歎了一口氣,輕輕的揉了揉陳標的腦袋,道:“不要為不會發生的事害怕。隻要把錯處都推給曹家就可以了嗎?曹家會認嗎?”
陳標收斂心神,繼續道:“曹家太自大。他們以為伯顏哥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所以出手很直白。而且……唉,他們對自己很自信,認為伯顏哥不敢和他們翻臉,需要他們曹家的名聲來提高自己的地位。”
“伯顏哥,你需要他們的名聲來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把自己從泥腿子拔高成世家女婿嗎?”陳標問道。
鄧愈使勁搖頭:“我去曹家求親,隻是要完成父親的遺願。”
陳標點頭:“你已經娶了,遺願已經完成。我相信伯顏哥的父親肯定不會留下遺願讓你捧著曹家。”
鄧愈嘴角輕輕抖動了一下,燕乾也乾咳了一聲。
“曹家已經把自己女兒塑造成一個一心向你的貞潔烈女。你順著曹家的話來就成。隻要你不想對曹家好,就等著曹家來跪著求你。”陳標道,“我們陳家的寫書人可以借給你,但你得出錢。”
親兄弟明算賬,出手幫人時什麼都不要,反而會被人看輕。陳標可不做虧本的買賣。
他攤開小手:“出謀劃策谘詢費也得付。這個你用勞動來犯。你還有很多兵吧?你能指揮他們幫我乾活嗎?”
鄧愈當即道:“隨標兒吩咐!要多少錢,也隨標兒說!”
能解決曹家的事,多少錢多少人他都能出!
陳標收回手:“爽快。我就喜歡爽快人。具體的措施,你按照我寫的辦。關鍵就兩點,第一點,看住你夫人,彆讓她出門;第二點,你自己演技好一些,對外裝出個深情的模樣,讓你的側室也配合一點。這件事,就看誰臉皮更厚,更會惡心人。”
燕乾提出了問題:“曹家不會否認,把所有罪過都推到曹夫人身上嗎?”
陳標挑眉:“不會。世家女性格驕奢,心向娘家,對丈夫高傲,雖然是世家的潛規則,但潛規則的意思就是不能拿到明麵上說。他們又太過自信,早早給曹夫人刷爆了貞潔烈女的名聲,就不敢主動說曹夫人的不是。”
“因為他們主動傳出的世家女典範曹夫人若不是個好妻子,誰還敢娶他們曹家宗族的女兒?沒有兵的世家,值錢的就是這張臉。他們也是太看不起伯顏哥,才會做出如此粗劣的事。”陳標攤手,“換了個稍微聰明老辣的將領,曹家早就趴在地上了。嘖,伯顏哥你真的太年輕。”
曹家人運氣很好,但如今主事人真的不聰明。
遇到鄧愈這種十六歲統領萬餘人部族、父母兄弟皆亡的孤兒統帥,他們真的運氣太好了。
但他們明明可以稍稍放下世家的傲氣,對鄧愈稍稍好一些,便能讓親緣斷絕的鄧愈把曹家視作親人。他們卻欺負鄧愈這個孤兒不懂,非要用強壓的手段。
若曹氏的父親,那位迅速和鄧愈父親一拍即合的曹家老家主還在,或許曹家已經和鄧愈一家親了。
即便曹氏女是個典型的眼高於頂的世家女,隻要父兄發話讓她老實,接受世家教育的曹氏女沒有娘家支持,也會老實起來。
陳標真的不懂曹家人腦袋是怎麼長的。
鄧愈這種人,是多少世家眼中的金龜婿啊。他們有什麼底氣作踐鄧愈?
鄧愈拿著陳標的獻策離開,陳標卻仍舊盤著腿托著腮沉思。
三位兄長終於拉完,喝了陳標早就準備好的止瀉藥,神清氣爽地來找陳標的時候,陳標的腿都盤麻了。
三人出茅廁後還洗了澡換了衣服,免得熏到讓他們蹲茅廁的罪魁禍首。
陳英抱起在桌子上東倒西歪的陳標,問道:“想什麼這麼入神?”
陳標道:“我剛替伯顏哥梳理了一遍曹家的事,越梳理越覺得不對勁。燕叔叔,我看你在皺眉,你是不是也發覺不對勁了?”
燕乾道:“我隻是想,他們要在主公麾下做事,如此對待鄧將軍不合常理。”
陳標點頭:“我也是如此想。”
陳英最熟悉陳標,順著陳標的思路想,道:“標兒懷疑曹家暗中投奔了其他勢力?”
陳標道:“不一定是暗中投奔,也可能是多頭下注。而朱大帥這一方,他們最不看好,所以才故意和鄧將軍搞得如此僵。他們的想法可能是,隻要曹夫人生下嫡子,就算和鄧將軍相處不好,憑借曹家支持的嫡長子,也必定繼承鄧將軍的位置。隻是曹夫人隻生了一個女兒,和鄧將軍感情又不好,後續可能很難再有一個兒子。鄧將軍這裡或許就變成棄子。”
朱文正聽得滿頭霧水:“標兒,你能不能彆說分析過程,直接說結果?”
陳標白了朱文正一眼,道:“我猜,可能近期就會有人來打洪都。”
在場人先鴉雀無聲,然後都跳了起來,像是腳底下安裝了彈簧一樣。
陳英聲音顫抖:“此話當真……不,就算有這個可能,標兒,我明日一早就送你回應天!”
陳標伸手拍了一下陳英的下巴,搖頭道:“我不能離開。如果曹家真的和某個勢力相約打洪都,那麼我到達洪都的消息恐怕已經走漏。你們說我是留在洪都安全,還是帶著一小支護衛匆匆回應天更安全?”
朱文正拍著胸脯道:“我派大軍送你回去!”
陳標扶額:“滾啊。正哥你一邊去,這時候彆開玩笑。”
朱文正著急道:“誰給你開玩笑了!標兒,你比洪都重要多了!”
眾人紛紛點頭。彆說丟了洪都,就算把相鄰的城池都丟了,隻要能護得標兒安全,都劃算!
陳標扶著額頭,有氣無力道:“彆亂來。首先,我隻是推測,沒有證據,不能以此亂軍心;其次,如果誰來打洪都,那肯定是陳友諒了。雖然洪都不是戰略要地,但以陳友諒心胸,他若不管什麼戰略目標,隻想泄憤,那麼或許真的會死磕洪都。”
“首先,洪都是他的屬下獻給朱大帥的最大的城;其次,洪都有三個朱大帥的義子,其中一個還是唯一能跟著朱大帥姓的最特殊的義子。”陳標放下扶著額頭的手,看向朱文正,“正哥,你身上的仇恨太大了。”
朱文正指著自己的鼻子,好想大喊一聲委屈。
難道是我連累了標兒?!陳友諒我草你大爺!!你真敢來打洪都,老子絕對要親手弄死你!!
陳標道:“不過可能和我也有關係。我一來就大張旗鼓的修城牆,也暴露了我和你們的關係有多親近,對陳家有多重要。唉,邵榮……”
陳標話說一半,閉上嘴。
燕乾知道陳標顧及他,接著陳標的話道:“我表兄謀叛時,曾經想帶走標兒逼反陳國瑞。陳友諒恐怕也會如此想。”
朱文正和陳英早知道邵榮謀叛,卻不知道邵榮還曾經打過陳標的主意。他們當即暴怒,朝著陳標揮拳。
不過陳標動作更快,飛出兩本書,砸到兩人臉上:“邵榮犯錯和燕叔叔有什麼關係?我爹還是邵榮至交好友,在邵榮處斬前夕,我爹還接邵榮在我家睡覺呢。你們順帶把我爹也揍一頓吧。”
朱文正和陳英當即收住拳頭,用低頭撿書來隱藏自己臉上扭曲的表情。
邵榮要逼反陳國瑞,陳國瑞帶邵榮回家見標兒……雖然他們知道不應該,但為什麼想笑呢?
邵榮的心情一定非常複雜。
已經知道陳標身份的燕乾現在得知這件事,心情就很複雜。
“好了好了,不遷怒他就不遷怒他。”朱文正把撿起來的書丟回桌子上,道,“不過標兒,我沒開玩笑,即使有一丁點陳友諒會來攻打洪都的玩笑,我也要送你離開。”
陳標道:“你當我不怕死?我怕死才要留在洪都。即便是你把駐紮在洪都所有的軍隊都護送咱們離開,但依托城牆固守容易,還是在路上遇到大軍圍剿容易?你們倒是可以拚殺出去,我呢?被你們抱在懷裡當累贅,然後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求一個兄弟同死?”
陳英立刻道:“標兒,彆烏鴉嘴!”
陳標苦口婆心道:“我不是烏鴉嘴,是說實話。我隻是從曹家的行為分析他們可能會拿洪都當獻禮投靠他人,不一定正確。就算正確,我們留在洪都固守,等朱大帥派人來救,也比亂跑安全……啊,洪都前麵就是鄱陽湖啊。”
陳標的表情突然非常非常古怪。
震驚、懊悔、恍然……多種表情交織在一起,讓陳標整張臉都扭曲起來了。
“鄱陽湖怎麼了?”三位兄長和一位剛認識不久的叔叔緊張道。
“沒什麼……”陳標雙手緩緩抱住腦袋,“鄱陽湖啊,鄱陽湖……我怎麼忘記這麼重要的事。”
陳標不知道曆史,但讀過《三國演義》。因許多中老年客戶非常喜歡《三國演義》,陳標還仔細研究了一下《三國演義》。所以陳標知道,《三國演義》的赤壁之戰原型是朱元璋大戰陳友諒的鄱陽湖水戰。
隻是這點犄角旮旯的信息,他早就忘記了。
忘記了!
鄱陽湖水戰!
陳友諒肯定要來打洪都啊!我的爹我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