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討厭這一切。
她討厭自己邁出的每一步都被無數人盯著;她討厭她做的任何事(不管好事還是壞事)都被無限放大;她更討厭身處娛樂圈裡,就連戀愛、結婚都要受人操控。
而最讓她感到焦躁的是……
……直到現在,穆休倫依舊不知道,她並不是“蘇瑾”。
和一個“假人”談一場“假戀愛”,有什麼意思呢。
※
聖誕節當晚,是B台新年晚會的最後一次帶妝彩排。
蘇紀時這次沒有缺席,當她走進後台時,她能明確察覺到,有無數雙眼睛緊緊地貼了上來,黏在她的身上,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小霞妄圖用她嬌小的身軀擋住那些看熱鬨的視線,蘇紀時按住她的肩膀,淡淡道:“他們愛看就看吧,讓他們多看幾眼,我又不會掉塊肉。”
蘇瑾的化妝間和其他三位小花在一起,除了和她素來不對付的徐雅丹以外,另外兩位小花都笑盈盈的同她打了招呼,裝作一副姐妹好的樣子,過來同她自拍合影。
娛樂圈裡都是人精,尤其爬得越高、越是懂得人情往來。她們才不管蘇瑾和那個年輕的穆總究竟是什麼關係呢,沒必要為了一點緋聞就和她劃清界限。
倒是徐雅丹,她和蘇瑾的人設太像了,初出道時都是清純小花,沒少為了資源爭得頭破血流。尤其最近半年,蘇瑾開始漸漸轉移路線,往更高端的方向又邁進了一步,在她的襯托下,原地踏步的徐雅丹就顯得格外可憐了。
隻聽徐雅丹陰陽怪氣地說:“蘇瑾啊,我聽節目編導說,你的琵琶獨奏改成放配樂了?”
“是啊。”蘇紀時坦蕩地舉起左手,隻見她左手腕上纏著厚厚一圈繃帶,散發出一股濃烈的中藥味,“不小心傷了手腕,腫起來,動不了了。我的經紀人已經和總導演溝通過了,到時候不切近景,直接放配樂。”
蘇紀時不是裝病,她那日從馬背上把小男孩提溜下來時,因為單手拽人,不小心壓傷了手腕。當時隻是覺得有點疼,等到第二天就腫成了小饅頭。她的傷情嚴重,確實不能再彈琵琶,她正愁沒借口把她從“彈棉花”的恐懼裡救出來呢,趕忙借此把琵琶獨奏改成了琵琶伴奏。
到時候,她隻需要做出彈琵琶的手勢,甭管她彈的是《生日快樂》《小星星》還是《兩隻老虎》,觀眾們聽到的都是《昭君出塞》。
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服裝助理抱來四套衣服,都是羅緞長裙、仙氣飄飄,四位小花依次換好,配上叮咚作響的環佩與步搖,轉眼便化成了古代畫本裡的曼妙女子。
徐雅丹扮演的是西施。她今天要跳一曲《浣紗舞》,一襲水藍色的長裙包裹住她的腰肢,造型師給她挽了一個墮馬髻,平添了一份慵懶美感。她本來就走的是清純路線,這麼一描繪,就連工作人員都悄悄拿出手機偷拍她。
徐雅丹心中竊喜,麵上卻不露聲色,謙虛道:“希望不會讓粉絲失望吧。”
隻可惜這份得意隻停留了三分鐘,當懷抱琵琶的蘇紀時自更衣間裡款款步出時,那一瞬間,仿佛舞台上的所有燈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王昭君最經典的裝扮便是一件鑲嵌著白色絨毛滾邊的披風,毛茸茸的白色絨毛圍在蘇紀時頸旁,更襯得她容貌精致、氣質卓絕。曆史上,王昭君就不是一個普通的柔弱女子,她遠嫁匈奴,並在邊塞生活將近二十年,性子裡自有果決堅毅的一麵。而蘇紀時恰到好處的表現出來了王昭君的美,她的眼神裡看不到含情脈脈,而是盛滿了大漠的荒涼與廣闊。
蘇紀時的視線掃過眾人,那些為她伴舞的小姑娘都被她看得臉紅了,羞澀地垂下了頭。
看到蘇紀時再一次奪走了眾人的吸引力,徐雅丹恨得牙癢癢。可在現場工作人員麵前,她又不能表現出自己內心的嫉妒,反而要假惺惺地稱讚她:“蘇老師可真漂亮。”
按照“禮尚往來”的規矩,蘇紀時按理也該稱讚她的裝扮。可蘇紀時偏偏不按常理出牌,淡定道:“是啊,我也覺得我挺漂亮的。”
……這話題實在接不下去了。
好在彩排還算順利。隻是他們的這個節目在實際彩排中,遇到一些突發情況,編導和總調度商量了一下,決定讓幾位藝人先回後台休息,等到所有節目都排完一遍後,最後再和他們細細磨合。
隻是這樣一來,肯定要熬到後半夜了。
不過拿人錢財,自然要認認真真的工作。幾位小花都沒有意見,回到休息室抓緊時間閉目養神。
離開了工作人員的視線,徐雅丹原形畢露,她直接占據了休息室裡最舒服的一張沙發,在茶幾上霸道地擺出一排直播設備。她一邊指揮助理架好手機,一邊裝模作樣問:“不好意思啊,我今晚有個直播活動,答應粉絲好久了,實在不能再拖了,你們不介意吧?”
她前不久和某時尚app簽訂了一個天價推廣合約,她以“時尚大咖”身份進駐app,簽約的前半年,每個月至少要直播兩次,和粉絲們進行互動交流。那個推廣合約之前也遞到過蘇紀時手裡,不過蘇紀時對這種東西完全不敢興趣,就讓方解幫她推掉了。
直播看著光鮮,其實格外累人,要一刻不停的對著鏡頭自說自話。一次直播最少三十分鐘起步,也就是說,徐雅丹至少要在鏡頭前叨叨半個小時。
其他兩位小花都說不介意,蘇紀時卻直言不諱地表示:“能不能不要在公共休息室裡直播?”
然而徐雅丹卻像是沒聽見她的拒絕一樣,直接打開了攝像頭,開始了她自說自話的表演。當直播接通後,她立即從晚娘臉變成了小可愛,聲音都放軟了八度,甜滋滋的。
蘇紀時也不想同她撕破臉,隻能找了個角落休息。
一時間,整個休息室裡都充斥著徐雅丹絮絮叨叨的聲音。
聽著聽著,蘇紀時聽出不對勁兒了。
……奇怪,怎麼直播間裡還有一個男人的聲音?
她睜開眼,剛好撞上另外兩朵小花八卦兮兮的眼神。見蘇紀時醒了,那兩人立即把她拉進了戰壕裡。她們聲音放的很輕,而徐雅丹的注意力都在直播中,自然沒發現這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交流八卦。
原來,徐雅丹接下這個推廣後,公司還打包捆了一個新人男團過去。現在娛樂圈裡男團女團猶如繁星,成員年紀更是越來越小,這個男團平均年齡更是隻有17歲,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嫩生生的小草。
在那個男團裡,人氣最旺的便是其中的“門麵擔當”(意為團隊裡長得最漂亮的人),標準小狼狗一隻,特彆會討女人歡心。前幾天他才過完成人禮,據說生日當晚,徐雅丹直接從party上接走小狼狗,帶回自己的公寓……
那小狼狗不知道給徐雅丹灌了什麼迷魂湯,硬是把年紀大了好幾歲的徐雅丹哄得暈暈乎乎的。各種奢侈禮物像是流水一樣送過去,甚至用自己的資源去捧他:時尚慶典,她帶他去;綜藝,她帶他去;就連拍廣告,也要給他硬塞一個角色。
而這次的app直播推廣,徐雅丹也刻意開雙人直播,為小狼狗倒人氣。
隻可惜這位小狼狗除了臉好看以外,實在是個扶不起來的阿鬥。業務能力一塌糊塗,唱跳功底很差,當初就是靠一張臉才能出道的。這不,雙人直播開了半個多小時,小狼狗加起來說過的話不超過三分鐘,語氣含含糊糊的,普通話也不標準,徐雅丹幾次把話頭扔給他,他都沒接住。
“這小狼狗,根本捧不起來。”飾演楊玉環的小花說,“小紅靠捧,大紅靠命,強捧灰飛煙滅——他就屬於灰飛煙滅的。”
“是啊。”貂蟬接話,“這圈子裡好看的男孩子太多了,但是沒腦子的人隻能當繡花枕頭。”
蘇紀時隻聽,沒說話。
她在國外呆了多年,對男人的審美很西化,隻欣賞強壯、剛硬的男性體魄,對於現在亞洲地區流行的花美男人設,她完全不感興趣。
又過了許久,徐雅丹終於結束了直播。她讓助理把直播設備收好,眼睛一轉,見其他三人聚在一起不知在聊什麼,趕忙插話:“不好意思啊,直播時間稍微長了一點……你們在聊什麼?”
貂蟬直言不諱:“在聊和你一起直播的那位‘小朋友’。”
“啊,他啊。”徐雅丹說,“有點傻乎乎的,不過挺好玩的。”她蹙眉,用一種故作煩惱的語氣炫耀道,“就是太黏我。剛認識那陣,他總是給我打電話,問我‘徐姐姐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徐姐姐要不要一起去逛街’,我不懂他什麼意思,結果他突然說對我有那方麵意思,嚇了我一跳。”
徐雅丹笑起來:“哎,我也不好傷小朋友心,委婉拒絕了幾次,告訴他這個圈子裡水很深,不適合談感情。結果他說什麼——‘姐姐,我知道的,有些女藝人特彆臟,可以為了地位出賣身體,可是你不一樣。我隻想嗬護你的純潔。’……小孩子嘛,就是嘴甜。”
蘇紀時:“……”
蘇紀時都他媽要笑出聲來。
在座四位小花,隻有蘇瑾最近兩天深陷包養疑雲。徐雅丹這話擺明了就是說給她聽,諷刺她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靠出賣肉體。
她是不是應該果斷起立,為徐雅丹的諷刺功力鼓掌喝彩啊?
蘇紀時轉了轉被紗布層層包裹的手腕,掂量著要用幾分力去敲碎徐雅丹的腦殼。
她正琢磨著呢,忽然休息室的門被敲響了。
小霞跑過去打開門,隻見外麵站著一個麵生的工作人員。
那工作人員問:“請問蘇老師在嗎?”
小霞:“在的,怎麼了?”
工作人員也不顧休息室裡還有外人在,直接道:“穆總托我給蘇老師帶句話,他在樓下停車場等她。”
蘇紀時:“……”
穆休倫是不是有病,有事不能微信說嗎,為什麼直接找到電視台來?
其他三位小花也怔住了,摻雜著不同感情色彩的視線同時投駐到了蘇紀時身上。在這個風口浪尖,蘇瑾的一舉一動都頗受大眾關注,若真是包養關係,那位穆總明明應該劃清界限的才對啊……為什麼會這麼高調?
工作人員又叮囑道:“蘇老師,您幾位節目的第二次彩排定在一個小時以後,您一定要在一小時之內回來。”
說完,工作人員就走了。
蘇紀時隻能皺著眉頭,叮叮當當卸下身上的配件。這種節目活動都有規定,不能隨便把舞台裝穿離後台,她還要費勁辛苦地把身上的紅袍大氅脫下來,套上自己的衣服。最後,她又披上了大羽絨服,把自己裹成了一隻溫暖柔軟的蠶蛹。
徐雅丹又犯神經了,嘀嘀咕咕道:“這大半夜的,約在黑漆漆的停車場見麵,還一見就見一個小時,也不知道究竟乾嘛去。”
蘇紀時也不惱,笑眯眯反問:“你說我們要乾什麼?”
徐雅丹不說話了,眼珠子亂轉。
蘇紀時沒理她,昂首闊步走向大門。
在即將踏出房門的那一刻,蘇紀時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對著徐雅丹燦然一笑。
“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男朋友啊,三分鐘不到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