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的大門外響起砰砰的敲門聲。
“來了,來了。”袁香兒一路小跑著從院子的梧桐樹下穿過,打開院門伸出腦袋。
隻見門外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彩釉香車從者眾多,車子的主人穿一身圓領織錦長衫,戴一頂輕紗帽,顯然是富庶人家的子弟。卻放下身段,讓一應仆從等在身後,親自前來敲門。
“請問自然先生在家嗎?”客人叉著手行了個禮,恭恭敬敬地說話。他看上去十分年輕,相貌也周正,隻是左邊眼眶上淤青了一大片,好像被誰狠狠地捶了一拳頭,顯得有幾分滑稽好笑。
又是一位大老遠跑來求師父幫忙的。
袁香兒:“我家先生出遠門了,已經好些年都不曾回來。”
“先生不在家裡?哎呀,那可怎生是好?”客人來回搓著手,又問道,“可知先生何時歸來?”
袁香兒搖了搖頭。
自從那一年師父突然消失,距今已經過去七年,袁香兒從一個豆丁一樣的小娃娃長成十六七歲的少女,都不曾再見到師父一麵。儘管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但依舊時不時會有不知情況的人舟車勞頓,從很遠的地方特意趕過來尋求師傅的幫助。可惜的是,他們也注定隻能失望而歸。
袁香兒正在閉門送客,遠遠看見師娘和斜對門陳家的嬸嬸並肩從集市上歸來。連忙推開了門扉迎接師娘進屋。
“今日在集市上看見有賣小雞仔,十分可愛,便又買了兩隻。”雲娘掀起蓋在籃子上花布一角,露出兩團微微聳動的黃色毛球,“把它們養在院子裡,好不好?”
師父剛剛離開的時候,庭院裡住的那些妖精同時消失了,驟然的寂靜讓人很不習慣。或許師娘也感受到了這份寂靜,於是在院子裡養了不少阿貓阿狗,小雞小鴨,終於讓空落落的庭院又重新嘰嘰喳喳地熱鬨了起來。
陳家嬸嬸看見袁香兒出來開門,趕上前來親熱地握住香兒的手上下打量,餘先生家的這個小徒弟,小時候瞧著倒也尋常普通,之後約莫是在先生的家裡沾染了仙氣,一年比一年出落得漂亮了,為人處世也大氣爽利,就是自己看了都十分喜歡,也難怪家裡的老大鐵牛整天放在心裡惦記。
於是她拍著袁香兒的手熱乎乎地說:“哎呀,好香兒,嬸子剛剛還在和你師娘說,這樣的好姑娘將來可不能隨便便宜了哪家不知底細的臭小子。最好是在就近找一戶好人家,以後照顧你師娘也兩相便宜。”
袁香兒大大方方衝她笑了笑,挽著師娘的手進門去。
那位準備離去的客人看見了雲娘,疑惑地打量片刻,幾個箭步跨了回來,“這位可是雲娘子麼?小人是周生啊,娘子可還記得小人?十五年前,先生和娘子一道路過洞庭湖,曾救過小人一命。”
雲娘看著他,思索了半日,方才恍然想起,以袖掩口驚訝地道,“原來是你啊,當年你不過是一個十歲不到的孩童,想不到如今都這樣大了。”
周生連連打恭,“娘子倒是和從前一般無二,不曾想娘子還記得小人。當時幸得先生道法超然,救下小人性命。小人這些年心中時時記掛先生恩德,不敢或忘。百般周折打探到恩人仙址,特特前來拜會。”
雲娘便將人讓進院子來,也不進屋,隻在梧桐樹下的石桌上入座。
那位周生在雲娘麵前十分拘謹,以晚輩自居,不敢平坐,隻是站著回話。
二人聊起往事,袁香兒在一旁聽了,知道這個叫周生的男子年幼時曾經得過一場大病,父母遍求名醫,藥石無效,幾乎就要準備喪事了。多虧自然先生攜妻子雲遊時途經此地,出手相助,方才幸免於難。
如今過了一十五年,當時的十歲的孩童早已成家立業,娶了妻室。周家祖上曾經為官,留有餘蔭,家境殷實。本來日子過得十分順遂。可惜數月之前,妻子林氏不知怎麼的,突然得了臆症,言行粗鄙,口吐狂言,聲稱自己並非女子,乃是駐守邊關的大將軍,非但不讓周生再親近半步,反而一拳將他從臥房中打了出來。
幾個月來,周家求神問道,折騰得家裡雞飛狗跳,不僅不見效果,反倒使得那位林氏更加暴躁。如今沒奈何,周生隻能將妻子用鐵索捆在房中,等閒不敢進身,日子過得實是淒苦。
“這可真是……一件奇聞,可惜我對這些一竅不通,也幫不上你的忙。”雲娘寬慰他道,“這世間之大,能人眾多,遠勝外子之人大有人在。你再多方尋訪,必有解決之道。”
袁香兒從旁插了一句話:“若是實在解決不了,你問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如若無誤,放她自行離去也就是了,何必把人捆在家裡。”
周生唉聲歎氣:“倒也問了,卻又不肯明言,說是以女子之身愧見親朋舊故。何況拙荊乃是在下三媒六聘娶進門的娘子,正經夫妻,如果能輕易讓她離去?”
他悄悄打量袁香兒,見這位姑娘鬢挽青雲,眉分新月,神彩異常,心知非是凡俗之人。不免暗暗遺憾,聽說這位是自然先生唯一的弟子,可惜卻是一位年幼的女弟子,若是男子,怎麼也將他請上一請,但凡得先生真傳之一二,好歹也能有個盼頭。
周生充滿失望地離去,留下了一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紅漆木匣子作為謝儀。
袁香兒推開匣子,隻見裡麵打了幾個小格,整整齊齊擺著金條銀錠珠玉首飾若乾。
雲娘看了一眼,倒也不以為意,自顧著開開心心去給帶回來的小雞搭一個新的雞窩,似乎一盒子的金銀珠寶還不如手中兩隻毛茸茸的黃色小雞重要,隻隨意地囑咐袁香兒將其收進庫房。
家裡有一間不大不小的屋子充當庫房使用,裡麵堆滿了類似這樣大大小小的箱子,都是曾經前來得到師父幫助的人送來的謝儀。餘搖把它們隨意堆放在一起,從不歸類整理,導致裡麵亂得連個插腳的地方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