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香兒來到東街的永濟堂,這家藥鋪獨家秘製的蛇油軟膏醫治燙傷的效果特彆好,遠近馳名。
永濟堂曾經是闕丘鎮上口碑最好的一家藥鋪,鋪子中出售的藥劑療效顯著,價格公道。原東家韓睿大夫醫者仁心,夫妻兩自打開了這間藥鋪之後,時常救死扶傷,贈醫施藥,幫助過不少人,很是受街坊四鄰的愛戴。
袁香兒打小就時常被師傅派遣來這裡購買藥材,這對店主夫妻留給她的印象不錯。
令人痛惜的是,年初春汛期間,韓大夫協同妻子外出,搭商船過江之時遭遇江匪,不幸在江上雙雙遇難。
可憐夫妻倆膝下隻有一位**歲的小公子,這間生意紅火的藥鋪,便隻得由韓大夫的兩位堂兄弟幫忙照管。那兄弟二人本就被韓大夫收留在藥鋪中打雜,如今打著照顧侄兒的名義,順理成章地接管了藥鋪。韓小公子也就輪流寄養在兩位叔叔家,過上了寄人籬下的日子。
日暮時分,天地昏黃,萬物朦朧,模糊了世間各種界限。
街道兩側的商鋪陸續挑起了燈籠,永濟堂的門口進進出出著許多買藥的客人,熱鬨不減。
如今新任韓大掌櫃的妻子薑氏,正坐在鋪門外,撚著一條帕子同相熟的街坊訴苦。
薑氏早些年跟著屢試不第的丈夫過著異常貧困的日子,又瘦又黑,折騰出一臉的苦相,性子十分吝嗇。即便夫君在堂弟的藥鋪學了手藝,做起掌櫃,生活漸漸有了起色。她也開始裹上了綾羅穿金戴銀,卻依舊擺脫不了那刻在骨子裡的尖酸刻薄。
“我那可憐的侄兒,不知道命裡犯了什麼煞,年頭剛剛克死了他爹娘,如今又把自己的小命給丟了。隻苦了他嬸嬸我,半年來好吃好喝地費心養著他,費了幾多錢米,誰知這小沒良心的,撒手就這麼走了,可叫我怎麼活呀。”
雖然擠不出眼淚,但她撚著帕子嚶嚶乾嚎,配合那張乾癟愁苦的麵容,也很是像模像樣。
自打數日前侄兒韓佑之在天狼山走失了之後,薑氏就在這門前接連訴苦了幾天,如今人人都知道她的侄兒已死於非命,這家日進鬥金的鋪子當然也不得不由他們勉強繼承了。
韓二掌櫃的妻子朱氏卻是個性格潑辣,身材矮胖的女人。此刻靠在櫃台邊嗑著瓜子搭話,“嫂嫂是個心善之人,誰不知道你對侄兒比自己親兒子還好,是他沒有這個享福的命,小小年紀就夭折了。我這個做弟妹的心裡啊,也是難受得幾天都吃不下飯呢。”
她一邊說話一邊翻飛嘴唇呸吐著瓜子皮,倒是一點都看不出吃不下飯的樣子。
“人死不能複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琢磨著既然侄兒已經沒了,咱們還是請幾位法師來辦一辦法事,打發他安穩上路才是。”
薑氏放下帕子瞪她,“那得花多少錢?”
此刻積雪的街道上,袁香兒望著街對麵的藥鋪遲疑了一下。
熱熱鬨鬨的大門,亮如白晝的鋪麵,藥鋪門頭的瓦當上赫然趴著一隻肉蟲狀態的妖魔,過往行人眾多卻毫無所覺。
“噫,好惡心,那是什麼,我在山中從未見過。”停在袁香兒肩頭上的烏圓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
“那是蠹(du妒),一種食怨而生的妖魔,隻在人間才有。”袁香兒看見那三尺來長的魔物在瓦片上緩緩蠕動爬行,實在有些不想從它底下穿過。那魔物人麵蟲身,慢慢爬到屋簷邊,把皺巴巴的人臉從屋頂上垂下,幾乎就貼在了薑氏的腦袋旁,睜開層層疊疊的眼皮看著薑氏。
而那薑氏恍然未覺,依舊顧著裝模作樣地和妯娌哭述。
“它是靠吞噬人類的嫉妒,怨恨,憎惡等負麵情緒生存的魔物。多在一些陰鬱擅妒的小人身邊滋生。”袁香兒給烏圓解釋那隻人間特有的魔物,
“隨著它的慢慢長大,這個家哪怕從前滿盛福祿之氣,覆罩功德金光,都會逐漸消失。漸漸陰物彙聚,晦氣滋長,運勢凋零,生活其間的人很快就黴運連連,家勢衰敗。因而他們的怨恨和憎惡將變得越來越多,以供養蠹魔不斷壯大。”
人生無常,逝者不知魂歸何處,生者卻還盯著人間的一些死物蠅營狗苟。卻不知算計到最終招來在身邊的都是些什麼樣的鬼怪。
“喵,我看見了,這個房子本來金燦燦的,現在都差不多被這隻醜蟲子腐臭的黑氣驅散了。裡麵真是太臭了,我不想進去。”
“那你就在這裡等我。”袁香兒摸了摸肩膀上愛乾淨的小貓,找了個石墩,掃掉上麵的雪,鋪上自己的帕子,將她嬌氣的使徒放在上麵。
她捏著鼻子忍耐著從魔物的身軀下穿過,走進藥鋪,買了軟膏。
從藥鋪中出來邁過門檻的時候,那隻食怨獸從屋簷上探出腦袋,用暗紅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袁香兒沒有搭理它,拍掉沾染在身上的晦氣,跨過汙水橫流的街道,蹲在石墩前,伸手接回自己乾淨的小貓,乘著昏昏沉沉的天色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將那間燈火明亮,喧囂熱鬨的鋪麵留在身後。
烏圓坐在袁香兒的肩頭,一雙眼睛在昏暗中瑩瑩發光,看著身後的鬨劇,“那個女人既然不悲哀,乾嘛要又哭又嚎呢?”
“人類和你們不同。有時候心裡明明竊喜著,表麵上卻要裝出悲痛欲絕的模樣,有時候心中明明悲傷,卻又不得不在人前擺出笑臉來。”
“這又是為什麼?”烏圓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你們的生命本來就隻有那麼短,難道不應該專心地活快樂一點嗎?”
在有著漫長生命的妖精眼中,人類的一生如同晨露般易散。烏圓覺得疑惑不解,他一直以為這些朝生暮死的種族,定然是十分珍惜自己那一閃而過的生命。至少也應該像阿香一樣,每天開開心心的玩耍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