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鄂州棄車就船,改換水路回洞庭湖,
江邊春水生,巨艦一毛輕。胡青坐在樓船的廂房中,埋頭在桌麵寫寫畫畫,蠅頭小字細細寫滿了厚厚一疊紙。
在來的路途上,她幾乎利用了所有歇腳的時間,嘗遍了途經之地的特色小吃。有時候到一個地方,她會叫上滿桌菜肴,一邊筷箸不停地細品每一道菜肴,一邊拿著紙筆記錄,還實實派遣三郎拿著金銀外出求購口味俱佳的菜譜。
此刻正在慢慢摘抄謄寫,桌麵上蠅頭小字寫滿了厚厚一疊紙頁。袁香兒拿起一看,全是這一路走來各種特色小吃,經典菜肴。比如京都的羊肉炕饃,果木烤鴨,鄂州的熱乾麵,四季湯包,糊湯粉,以及鼎州的紅煨洞庭金龜,八寶珍珠魚。不論大小菜肴還是街邊小吃的食材,菜譜,出自哪家飯館林林總總一並記得詳細。
“阿青記這些是做什麼?”袁香兒問。
“龍族,性讒,好口腹之欲。天狼山那隻青龍每隔六十年出山一次,吃遍人間美食,食飽方歸。可是出了名的嗜吃。我們既然要去龍穴,我想著應該儘量收集各類菜肴美食,帶著好吃的食物上山,或能有用。”胡青低頭整理食譜記錄,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我隻是從自己的角度這樣想著,也不一定有用。”
“原來是幫我去取水靈珠做的準備呀,這麼費心,多謝了。”袁香兒自己還沒開始考慮怎麼進入龍穴,想不到阿青已經開始替她仔細籌備了。
彆說,她這個法子沒準還真能起點作用。袁香兒想起年三十的夜裡,看見那隻慢悠悠飛回天狼山的龍。吃得都快成球了。
胡青停下筆,看著那一疊娟秀的字跡,“阿香,有些恩情不是靠說謝謝能償還的。所以我不曾和你道過謝。你救了渡朔大人,我怎麼樣也要護著你,至少不能讓你獨涉險地,”
“水靈珠,我務必會助你取得。”她埋頭奮筆疾書。
渡朔的身影出現在門框外。
“渡朔大人,您怎麼起來了?”胡青急忙起身想要扶他。
渡朔抬起一臂,謝絕了她的行動,“阿青,我已經好多了。”
他的氣色比起兩日前好了許多,長長的直發,墨黑的雙唇,披了一件普通的大氅,一撩衣擺在袁香兒的對麵坐下,
“需要我做什麼?”
“需要你做什麼?”袁香兒呆了一呆,渡朔的傷口是她親手協助處理的,知道那有多恐怖痛苦,絕不是兩三日就能痊愈的傷勢。
話說便是他在今天就能爬起身來,已經讓袁香兒大為吃驚。
“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你好好休整,慢慢把自己的傷養好就行。”
渡朔的五官舒展了一下,顯然對這種說法十分吃驚,“可是……”
他不懷疑袁香兒對他的善意。
但他也認為,這個人類既然將自己借用出來,進龍穴取水靈珠的時候,至少會讓自己這個大妖擋在前麵打個頭陣。
畢竟青龍乃是上古神獸,實力強橫,沒有人會是一隻巨大的真龍的對手,若是國師出征,必定讓他眾多使徒為他擋在前方拚命。
他也做好了由自己為袁香兒拚命的準備。
可是她隻讓自己好好修養,好好養傷,不需要自己為她做任何事。
渡朔不由想起自己曾經居住的那片山林。
最初的時候是他無意中在山中幫了幾個人類,那些人類對他感激涕零,獻來鮮花果品,將他奉為神靈,甚至還為他修築了一座山神廟。
一開始他覺得十分有趣,對那些人有求必應,那些人類也因此感恩戴德,對他讚不絕口。可是後來,渡塑漸漸發現,人類不似他的同類那般容易滿足和高興,他們的**複雜而深切,欲壑難平,永遠實現不完,永遠沒有止境。
直到他不再能實現每一個人的願望,直到他被這些人拖進深淵,唾罵踩踏。
他一度以為自己已經看透了人類這個種族。但如今他卻發現,這個種族就像他們的**多種多樣一樣,性情也同樣有著多種多樣。
“渡朔,”袁香兒看著那些還拴在他身上的沉重枷鎖,“或許人類對你做了很過分的事,可是我還是想告訴你。上一次我路過那座山神廟,看見那裡還有一位老人,天天祈禱你的平安喜樂。也正因為他,我知道了你的故事,想要伸手給你一點幫助。”
渡朔的眼睫低垂,嘴角帶上一點笑,“是他啊,那個男孩。”
原來不止有那些貪婪惡毒的人類,也有不求回報對自己充滿善意的人類,也有掛念著自己,向自己出手相助的人類。
自己曾經愛著那些生靈,卻也不曾愛錯。
過了洞庭湖,周德運在鼎州下船,和袁香兒分道揚鑣,各自回家。
分彆前周德運設席一桌,作為餞彆。
周德運攏著袖子給袁香兒施了一禮,“小先生若是需要食材,菜譜,某在這方麵倒有些熟友,待我回到家中,細細收集整備,再令人送到闕丘。”
“有心了,多謝。那就勞煩了。”袁香兒拍了拍他的肩。
“哪兒的話,應該是我謝謝您。多謝小先生辛苦陪我走這麼一趟。”周德運歎了口氣,“雖然阿妍沒有回來,但這一路跟著小先生走走看看,自我感覺長了不少見識,往日我自詡瀟灑,博文廣識,豈知不過坐井觀天而已。這一趟下來,我才知道這世間的許多事,並非我心中所想這般。”
“你能想得開便是最好。回去好好過日子吧。”袁香兒勸慰他。
“小先生,我……我心裡還是放不下阿妍。”周德運麵色微微一紅,“我想著回家以後整備家業,安置高堂。等有空了,我還去塞北看阿妍,多去幾次,時日久了,阿妍見我改頭換麵,又這般誠心,興許還能回心轉意。”
周德運的這一番話令袁香兒有些詫異,她沒想到一向綿軟懦弱的周德運,在對妻子這件事上卻如此執著。
他們的未來會走成如何,也隻能看他們自己了。
酒桌之上,阿青彈奏一曲,無限柔情毫不掩飾地隨著曲聲流淌,她的眼中滿溢著快樂,灼灼目光隻流連在一人身上。
受她的琴音影響,袁香兒給身邊的南河倒了半杯酒,
小南喝醉的樣子那般可愛,忍不住想要他喝上一點,讓他晚上軟綿綿地趴在自己身邊,隨自己搓來擺去,還會主動把肚皮翻出來。
袁香兒告彆周德運回到樓船上的廂房,南河正站在窗邊遠眺江麵,狐狸尾巴的三郎坐在窗台上,一手附在南河的耳邊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
看到袁香兒突然進來了,三郎好像做了什麼壞事一樣,刷一下豎起耳朵,變為一隻金黃色的小狐狸,從窗台上跳下去,一溜煙跑沒影了。
“三郎又和你瞎說些什麼?”袁香兒往窗外看了看,船行碧波,青山夾道,那一末尖尖的金色尾巴閃了一下,不知鑽進了哪扇窗戶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