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陽未吐,雲娘端著一筐雞食來到院子裡,看見一個有著狐狸耳朵和尾巴的男孩哼著小調,拿著掃把在掃著庭院中的落葉。
“三郎真是個好孩子,這麼勤快啊。”雲娘誇獎他。
胡三郎在看見雲娘的那一瞬間,下意識就把耳朵和尾巴收了起來。他在人間生活許久,知道人類害怕排斥他們這些屬於妖魔的特征。
“在家裡的時候,三郎用最舒服的模樣待著就可以了。”雲娘彎下腰看著他,“廚房裡有剛做好的蔥油餅,三郎餓不餓,要不要先去吃一點?”
“我不餓,我等師娘和大家一起吃。”三郎乖巧地說著,冒出毛絨絨的耳朵來討雲娘開心。
小動物們很少有這般乖巧懂事的,他們往往單純而鬨騰。這孩子的拘謹和順從顯然是在人世間鍛煉出來的,雲娘有些心疼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耳朵,
“蔥油餅,我要,我要。”一隻小山貓從梧桐樹上跳下來,繞著雲娘打轉,“師娘,我可以用它們卷小魚乾吃嗎?”
“知道你愛吃,準備了剛剛炸好的小魚乾呢。”
烏圓歡呼一聲,撒腿往廚房跑,“三郎,錦羽,快點,跟我來。”
在他身邊的地上憑空出現了一串跟隨左右的小腳印。
“三郎也去吧,和烏圓他們一起去吃。”雲娘對眼前明顯心動卻又猶豫不決的狐狸少年說。
嘭一團煙霧騰起,掃帚和落葉掉落在地上,一隻小狐狸四肢並用飛快地追著山貓去了。
院子的大門吱呀一聲響起,那位有著一頭銀色長發的少年郎君在朝陽初生的晨曦中,背著高高的柴草推開院門進來。他將後背的柴禾卸下來,那一大捆磊得比身高還高的柴禾鬆鬆地提在他手上,似乎比鴻毛還要輕便。
他看見雲娘在院子裡,規規矩矩地躬身持晚輩禮。
俊俏又知禮的晚輩總是讓人喜歡的。雲娘打量載著一身露水歸來的南河,發現他的衣物落滿塵土,從肩膀向脖頸延遲出一道紫紅一片的可怖傷痕。
雲娘知道自從回來以後,這隻小狼夜夜都要去天狼山,帶著一身傷痕回來。最初那幾天他傷重得讓人為他擔憂。令人心疼的是,他總是在清晨悄悄溜進家門,先躲進院子中的柴房,整理傷口,更換衣服,勉強收拾得看不太出端倪方才進屋。
好在最近他的狀況漸漸好了許多,甚至還能騰出餘力來順道打一些柴草或是獵物回家。
“小南,是有什麼著急的事嗎?為什麼每天把自己弄得這樣傷痕累累呢?”雲娘問他。
南河將木柴放在柴房外,轉過身來溫聲回話,“師娘,我想要儘快變強一些。”
“變強一些?”
“是的,我們要去一趟靈界深處,那裡和人間不太相同。”南河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我需要變得更強一些,好……保護好阿香。”
這個孩子和烏圓他們又不太一樣,他的性格帶著一絲靦腆,對自己有著親近之意。
令雲娘感到親切的是,他雖然是妖魔,卻從不將自己排斥在外,不論和他聊些什麼,他總是坦然地相告。不止是他,最近的香兒,以及在香兒的引導下,烏圓和時常來訪的虺螣她們都開始慢慢更為坦然地以妖魔的身份和雲娘相處。
雲娘漸漸發覺,曾經看起來神秘而遙遠的那些生靈,其實也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恐怖,他們和自己一般無二地生活在同一片星空之下。
院子的大門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從半開的門扉看出去,可以看見門外出現一位身著青衣,懷抱琵琶的年輕女子,她的身後隱約露出一位白袍男子的衣角。
“我來,我來,”袁香兒穿過雲娘的身邊,一路向著門外跑去。
“師娘,這是我兩位朋友,來家裡做客。”鬢發飛揚的少女一邊奔跑一邊回頭向她說,
門口處很快響起了對話聲。
“渡朔,阿青,你們怎麼來啦,快請進。”
“打擾了。”
那位秀美溫和的小娘子和她身邊長發披散,儒雅俊逸的男人,遠遠地向著這裡叉手行禮。
雲娘的視線有些模糊,依稀回到從前,她的丈夫一路從她的身邊經過,打開院子的大門,迎接客人進屋。
門外有時會出現一位年輕的術士,有時是一位頭發斑白的老者,他們的身後隱約跟著一些奇特的生物,客客氣氣地和她打招呼。
那時候院子裡十分熱鬨,那些特彆有靈氣的小動物們鑽來鑽去,枝葉繁密的梧桐樹上時常休息著一隻有著長長翎羽的大鳥,漂亮的翎羽從樹葉中垂落,趴在樹枝上的大鳥懶洋洋地從枝葉間看過來。走廊的木地板下麵,也時時會有奇怪的響動,偶爾還能聽見一兩聲低沉的嗓音。
在知道餘搖不得不即將離開自己之後,雲娘一度以為她的日子會過得十分的寂寞孤獨,想不到因為香兒這個小丫頭的存在,這個家漸漸似乎又和往日一般地熱鬨了起來。
她還記得那也是在這樣一個初春的時節,餘搖站在那棵梧桐樹下,轉過頭來看著自己,他手上撚著散落的算籌,一臉的欣喜,雙眸中都帶著點點細碎的粼光,“阿雲,我占了一卦,卦象上說我似乎會有一個小徒弟了。”
他是那樣地開心,“真是奇怪,連我自己也看不透這個卦象的走勢。這個孩十分特彆,有了她這樣的變數存在,或許會帶來無儘的可能。”
當時雲娘不能理解丈夫雀躍的心,但如今她卻感謝丈夫將這個孩子留在自己的生命裡。不論其它,這個從小就善良又懂事的孩子在她的師父離開之後,比自己更為堅強而樂觀地撐起了這個家,和自己相互依偎著渡過了最初那段難熬的時光。
袁香兒邀請渡朔和胡青在梧桐樹下的桌椅上坐下,
她吃驚地發現渡朔身上的鐵鏈不見了。
渡朔將一條細化了的鐵鏈擺上石桌,交給了袁香兒,
“我打算和你一起去靈界,帶著這個不太方便,將來……送我回去的時候,你再把它還給妙道,就說是我自己弄斷的。”
細細的鎖鏈堆在桌上,還凝固著令人觸目驚心的暗紅色,不用想也能知道渡朔為了取下它經曆了什麼。
袁香兒瞳孔收縮了一下,
“越往靈界深處走,越是妖魔的世界,和人間大不相同,間或還有上古大妖出沒。”渡朔看了南河一眼,微微點頭示意,“雖然有南河在你身邊,但我還是想和你們一起去。”
他不放心袁香兒和南河深入靈界,一探龍穴,想要跟著去,為此不惜拔出限製自己行動的束魔鎖。
南河開口道,“你弄斷了這個,回到妙道身邊的時候,他隻怕不會輕易放過你。”
“不放過又能怎麼樣,他左右也隻有那些手段,我都見識過了。”渡朔淡淡道。
胡青抱著琵琶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抖動了一下,她迅速低下頭,掩飾了眼神中的憂心忡忡,
“我也想和你們一起去,”她很快地抬起頭說,“我從來就很喜歡人間美食,學了不少,這段日子又刻意學習準備了,聽說那位青龍最喜歡吃好吃的,我跟著去可能也能幫上一點忙。”
袁香兒看著擺在桌上那帶血的鐵鏈不說話。
過了許久,她才輕輕點點頭,“那行吧,我為你們準備客房,你們就在我家中住下,過幾日我們就出發。”
長發白袍的男子在她的麵前化身為一隻漂亮的蓑羽鶴,展開他的寬大有力的翅膀,浮飛上了梧桐樹的樹梢。
“這棵樹上留著一種很舒服的味道,我在這裡休息即可,不必過多麻煩。”
梧桐繁密的枝葉中傳下來他的聲音。
袁香兒在樹下昂著頭,透過層層疊疊的葉片,看見透過間隙的那一點黑白色的羽毛。
朋友的好意她已經明白,此刻過多的感謝和言語都顯得蒼白,隻需要珍惜地接受便好。
她細細圍著梧桐樹布下了能夠治愈傷口的金鏃召神咒,在陣腳壓下靈氣充沛的靈玉。希望這位朋友為她而承受的傷痛能儘快的痊愈。
夜幕降臨之後,袁香兒在屋子內,聽見梧桐樹下傳來動聽的琵琶聲。
“阿青還舍不得回屋裡休息。”袁香兒趴在窗口,朝著屋頂的位置喚道,“小南你在嗎?”
南河的銀發立刻從屋簷上垂落,露出他的臉來,他倒掛身軀輕輕鬆鬆躍下,足尖點在窗台一手撐著窗欞低頭看袁香兒。
“真好聽啊,我喜歡阿青現在的琴聲,不想再聽見從前那種悲傷的曲調了。”袁香兒靠在窗邊,遠眺夜空中的星辰。
“我也喜歡。”南河從窗台下來,來到袁香兒身邊,“阿香,你心情不好?”
袁香兒一手托著腮,聽著夜色中悠悠琴音,“之前,我聽說了渡朔的故事,心中有些不忍,因而幫了他一把,不過是順勢而為解他一時之危。其實並沒有付出什麼,可是他……”
她沒有說下去,但南河聽得懂。
渡朔雖然說得輕鬆,但依國師那樣偏執而狠毒的性格想必不會輕易放過他。除非能夠解除他們的主仆契約,否則一旦渡朔回到仙樂宮內,等待他的日子可想而知是怎樣的殘酷。
因為袁香兒打算進龍穴一探,胡青忙忙碌碌收集食譜,南河日以繼夜提升實力,而渡朔無懼觸怒國師,親手扯斷了製約自己行動的枷鎖。
他們這些妖魔們,不論好惡,總是單純而濃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