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日頭很大,集市上行走的人並不多,卻在東街的永濟堂門外,裡三層外三層擁著大堆的人群。
永濟堂本是韓睿大夫家的藥鋪。韓大夫一生懸壺濟世,醫者仁心,曾使永濟堂的招牌遠近馳名。可惜自打韓家兩夫妻意外離世之後,這家藥鋪被歹人所占,所售的藥劑以次充好,唯利是圖,漸漸砸了招牌。最近聽說已經經營不下去了。
到底又發生了何事,擠了這麼多人在圍觀。
袁香兒好奇地分開人群,擠進去一看。
永濟堂的門外,站著一位白衣少年,正是在山中消失了一年時間的韓小公子,韓佑之。十歲出頭的年紀,此刻他已經不似去年那般骨瘦嶙峋,形容憔悴。靈山幽居一載,被虺螣養|成了一位如珠似玉,如琢如磨的翩翩美少年。
一胖一瘦的兩位老板娘和他們的丈夫正氣急敗壞地堵在藥鋪門口。
肥胖的朱氏撚著帕子指著韓佑之破口大罵,那唾沫星子幾乎都要噴到韓佑之臉上,
“克死爹娘性命的掃把星。你還有臉回來。當年好吃好喝地養著你,不知感恩便罷了,還一聲不吭地跑了。枉費你嬸嬸我貼錢貼力,給你們家料理後事,不知敗了我家多少銀錢。這都還沒和你算呢,你還好意思一回來就和長輩清算家產?”
她氣勢洶洶,心裡其實是虛的,這一年來也不知道走得什麼黴運,家裡接連破財,好容易從韓家搜刮來的一點財物,早就耗光了,如今不過剩下這個鋪麵和屋舍值點錢。若是韓佑之回來了,這些死物左右挪不走,等於都是這個孩子的了,她自然是絕對不肯的。
韓佑之麵對肥碩凶狠的女人,年幼的脊背挺得筆直,他看著頭頂上祖父當年親手書寫的招牌,一字一句,句句鏗鏘,“本來俗塵中的是非,我打算算了。可是你們頂著祖父和父親留下的招牌,行那售賣假藥,謀害人命之事。我便萬萬不能容忍。”
人群頓時嘩然。
“賣假藥啊。”
“難怪我在他家拿了藥,說是包好,卻吃了數月都不見起效呢。”
“真得這樣喪儘天良嗎?”
“韓小公子是韓大夫的兒子,若非真事,他怎麼可能出來說這話,壞自己家的招牌。”
又瘦又黑的薑氏推開丈夫站了出來,揮手做出欲打的姿勢,“沒良心的小崽子,白白養了你那些日子,竟敢這樣忤逆尊長。”
幾個被他們拉攏過的韓氏族人,也指指點點幫忙說話。其實都知道公道在何處。但誰叫韓佑之隻是個無依無靠的少年呢,便是欺負了又能怎麼樣?
袁香兒從人群中擠進來的時候,這鬨劇正上演到緊張時刻,她在人群中四處張望,果然很快就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看見了虺螣的身影,此刻她合著手,咬著帕子,一臉老母親擔心幼崽的緊張模樣。
袁香兒擠到她的身邊,拍了她肩膀,把過於專注的她嚇了一大跳。
“阿香?你怎麼來了?”
“我剛好路過呀。韓佑之表現得不錯嘛,我看他氣場強得很。你在緊張啥?”
“我,我這不是怕佑之受欺負嗎。”虺螣拉住了袁香兒的手,“阿香我好緊張。”
“你怕什麼?”袁香兒笑道,“看熱鬨就好了,便是有事也有我們在看著,幾個凡人而已,還不夠你一巴掌掀的。”
從虺螣的身旁伸出一張熟悉的小臉來,原來是小狐狸胡三郎,
“阿螣姐姐,阿香姐姐,你們不用擔心。沒事的,人間的這種事,不用動手,費一些金銀打通關係就好,最是簡單了。你們且看著就好。”
袁香兒對胡三郎的世故圓熟感到十分吃驚,好奇道:“你用錢打通了什麼關係?”
她的話音還沒有落下,一隊縣城裡來的衙役凶神惡煞地分開人群,大鎖鏈一套,就要將薑朱二人及其丈夫拿走。
“幾位官老爺,我們這是犯了什麼事?”
“官差大老爺,拿不得,我們可都是良民啊。”
在一個孤兒麵前可以耀武揚威的人,麵對比自己強大的勢力之時,迅速地膽怯了,涕淚直流地哭求起來。
“良民個屁,現有苦主在知縣大人麵前舉發你家售賣假藥,誤人性命。人證物證具在公堂,都跟我去公堂之上和大人分辯去吧。”
在場圍觀的百姓聽了這話,更是一片嘩然。對本來就印象不好的兩對夫婦指指點點。一些本來幫著他們說話的韓氏族人,頓時啞火了。不再敢說韓佑年紀小,不合適管家產的話。
幾位公差抓人十分麻利,但對韓佑之的態度卻一反常態地極為和善,替他搜拿了房屋店鋪的鑰匙文契,笑盈盈地和他打招呼。一副關係嫻熟的模樣。
胡三郎道,“看吧,人間就是這樣,隻要提早多多堆錢錢打點一下就行。能用錢解決的事,那都不算難事。”
虺螣摸了摸胸口,籲了口氣,“隻要給金銀就可以的嗎?那真是太好了,能不用打起來最好,這樣比較不會影響到小佑”
由於韓佑之那裡看起來還需要和官差交接很久,袁香兒便告辭先回家。
虺螣抱起年幼的胡三郎,跟著她一路往回走。
“這次真是多虧了三郎啊,想不到那些黃白之物這樣有用。這些東西不能吃,不能喝,還沒有靈氣,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被人類看重,家裡倒是多得很。”虺螣邊走邊感慨。
袁香兒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她時常過來看望雲娘,一來二去,和留在家裡的胡三郎、錦羽都十分熟撚。
袁香兒也表揚胡三郎:“想不到三郎這般能乾。”
三郎也就在人間生活了十年,已經比自己還更熟悉人類社會的規則了,狐狸精不愧是狐狸精,天賦能力就是交際。
胡三郎被兩人表揚地不好意思,“阿香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虺螣姐時常來家裡看望我們呢,每次都給我們帶好吃的來,我幫這麼一點小事不算什麼啦。”
袁香兒對此事還有些不解:“話說,阿螣。你為什麼帶韓佑之回來。你這是打算讓他留在人間生活嗎?”
虺螣顰著秀氣的眉頭,撅起紅唇,“我其實很舍不得的,小佑真的很好,他又體貼又乖巧,做飯好吃,還會打掃衛生。我想留他一輩子的。”
袁香兒:“那是為了什麼?”
“靈界裡隻有妖魔,他要住在那裡的話,永遠就隻有我一個朋友,實在太孤單了。而且他總要長大,還要娶妻子,生孩子……我在靈界去哪裡給他找一個人類的妻子?他還那麼喜歡讀書,我那裡也沒人可以陪他讀書。我想他還是適合生活在屬於他自己的世界裡。我不應該把他強留在我的身邊。”
虺螣想起了曾經交往過的李生,李生喜歡讀書,說要謀取仕途,而自己隻喜歡玩樂,不適應人間。兩人因此不歡而散。
袁香兒:“你問過他的意思了嗎?又或者你可以留在闕丘和他住在一起。”
“我問了,他說想回到這裡拿回父母留給他的家業。”虺螣心情低落,十分沮喪,“我覺得他可能還需要考取功名,繼承家業,娶妻生子什麼的,總之都是我不懂的世界,我知道我不受人類歡迎,不適合留在這裡。但這卻不必和他說了,我隻想看他安頓好就悄悄離開。
她搖著袁香兒的手,哭喪著臉,“阿香,為了這事,我已經偷偷哭了好幾次了。我怕告彆的時候,哭得停不下來,那就太丟臉了。”
袁香兒:“養了這麼久,又放他離開,不覺得寂寞嗎?”
虺螣歎了又歎:“阿香,我發現如果真心的喜歡上一個人,覺得他很可愛,是會把他的喜好擺在自己之前的。養了佑之這麼久,他在我心裡就和自己的孩子也差不多了。我當然首先是希望他過得快樂,幸福,自己的心意反倒變得其次了。”
袁香兒就摟住她的肩,“去我家玩幾天再回去,叫你不要養人類了,平白自己傷心了吧。”
一行三人正往家裡走。
不料身後傳來一聲喊聲:“站著,虺螣你給我站著!”
韓佑之出現在路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指著虺螣,半晌緩過氣來:“虺螣姐,你要去哪裡?”
虺螣剛剛口若懸河,這會卻慌了,“沒……沒去哪裡。”
韓佑之皺起眉頭,看著她抱在懷裡的小狐狸,“虺螣姐,你有了這隻狐狸精,就打算不要小佑了是嗎?”
“不是。”虺螣一下把小狐狸塞進袁香兒的懷中,“這不是我的狐狸精,是阿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