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世釗才說:“小王爺要是不棄在下門第,願意下嫁,葉某一定以禮相待。”
耶律隆進耳朵都紅起來,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胸膛起伏:“你們南朝人敢合起夥來欺辱我,我一定要稟報父王,我要殺得你們南朝雞犬不寧!”
皇帝和在場的老大人也瞧出來了,這北國小王爺隻怕是看上了葉二娘,所以才會提和親。納妾之類的話,一方麵是隻怕他自己做不得主娶妻的事,另一方麵是少年人的麵子,非要壓人一頭。
這個情況,皇帝和這些老大人卻不會真對葉家父女下狠手了,沒準這門親事真的促成了,現在得罪葉家可不好。
皇帝微笑道:“小王爺,本朝絕無此心。小王爺和葉家不打不相識,便有些齟齬,不如化乾戈為玉帛。這和親嫁娶之事,朕雖貴為一國之君也不能擅專,但依朕看小王爺和葉姑娘也是郎才女貌,不如從長計議。”
耶律隆進這時想駁也駁不出話來了,想要否認,可是他忽然發現也許這些南朝人精看出了什麼,他是多說多錯。
書穎就怕這個從長計議,她要是真被和親嫁去北朝,她還怎麼到下一任皇帝的後宮,然後生個兒子當太後,再當皇帝?
書穎心裡越急,臉上卻掛著笑,奏道:“皇上,不用從長計議的,臣女和爹這就回府準備,三日後迎娶他進門。”
在場的列位官員覺得書穎的模樣雖然是天仙,可是這個性子是沒有一點賢妻良母的味道,一個女孩子也太不矜持了。葉世釗倒是明白女兒的心思,此時若不以進為退,聖上真的下旨讓她嫁去北國和親,葉家若要抗旨,問題就更大了。
葉世釗就不責怪女兒,隻嗔道:“二娘,不得無禮。”
書穎才乖乖回到他身邊,葉世釗輕輕撫了撫她的頭,慈愛地說:“不要被人笑話。之前小王爺生咱們的氣,他也不一定會答應嫁你,你彆白高興一場。”
耶律隆進發現再坐下去還要遇上尷尬的事,而且他又不便直接表態他非要娶葉二娘不可——那不是承認他喜歡她了嗎?
這時候耶律隆進後悔沒有帶韓程過來了,韓程是漢人,又素與北國三王爺比較交好,耶律隆進之前不想讓他插手。這是吃了這樣的虧,他才知自己少年氣盛,沒有辦好差事。
耶律隆進起身:“皇上,小王有些乏了,就先告辭了。”
皇帝這時也明白了少男的心思,知道應該沒有想的那麼凶險,自然也暫不遷怒葉家,皇帝笑著讓禮部尚書王迪送他。
耶律隆進帶著扈從一走,皇帝也讓先散席,盤算著如果小王爺真想和親,還是讓他回去跟北朝皇帝和四王爺商議。兩朝和親,他卻當作納妾,這肯定不成。但是他作為北朝皇帝的孫子,四王爺的兒子,娶妻的事他自己做不得主。
……
葉世釗也帶著女兒出宮,不少朝臣過來跟他打招呼,口中頗為客氣,說他生了一個好女兒。這話估計一半是說書穎和他一樣美貌,一半卻是指他女兒毫無女德,也一點不矜持。
葉世釗經過太多的事,他的三觀也已經扭曲了,跟書穎一樣不覺得女德規矩這種東西有什麼用。當年守女德規矩的崔氏對抗不了安陽郡主,如今書穎要是守女德規矩,就難逃遠嫁異邦的命運。
當有人話中似有諷刺時,他笑著回應:“我的女兒總算不負我一片苦心,才貌雙全又孝順。此次若真能招北朝小王爺當贅婿,還請諸位不吝賞光來喝杯喜酒。”
幾位官員不禁表情生硬,眼皮子直抖,嘴上卻說:“一定,一定。”
那些官員走遠之後,書穎撇撇嘴,湊在自己爹身邊:“爹,他們是不是看不起我?”
葉世釗暗想:哪裡是看不起你,他們是看不起我。
葉世釗扯了一抹笑,撫了撫她的腦袋:“彆理他們就是,你平平安安,開開心心就好了。”
正在這時懿王世子趙玨過來了,葉世釗連忙問禮。
趙玨倒十分謙遜,歉身回了半禮,說:“郡馬能在外族人欺負到頭上來時,挺身而出挽回本朝顏麵,這份勇氣令在下好生敬佩。”
葉世釗當時在城外管了那樁閒事,朝中沒有一個人讚同他做得對,皇帝也沒有表態,倒是這位懿王世子說出一句公道話了。
葉世釗不由得生出幾分好感,道:“難得世子爺能看清此中症結。”
書穎挨著父親,笑道:“一看外族人就想跪著當奴才,這是病!咱們才不生這種病。”
趙玨微笑道:“葉姑娘年紀雖小,武藝可真好,北國的小王爺還不是你對手呢!”
“那當然……”書穎發現葉世釗斜睨著她,她才改口:“過獎了,其實我武功一般啦!”
趙玨又道:“兩國和親之事沒有那麼簡單的,縱然那北國耶律隆進有這個心事,這事也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本朝真要和親,遠嫁北國又豈能為耶律隆進的側室,葉姑娘不必慌。”
書穎笑道:“我不慌呀!世子身負接待使臣的重任,也可幫我說服那小王爺入贅。他嫁進我家後,以後就有人代我向爹進孝了。是吧,爹?”
趙玨眯了眯眼睛,扯了扯嘴角,默然一會兒才說:“郡馬,我先告辭了。”
葉世釗微微欠身,趙玨轉身離去,出了宮門就上了轎子。書穎看了他背影一眼,微笑道:“爹,這個懿王世子長得還挺不錯的,隻比哥哥差一點兒。”
葉世釗不接她這種小頑童的話題,隻教訓道:“鬨也鬨了,往後在府裡老實一點。”
書穎建議:“我看,我和哥哥還是去草廬住吧,朝廷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也找不到我。”
葉世釗冷哼一聲:“他真要找你,你躲到草廬管什麼用?也許呆得遠了,再有什麼事時,你反而不能像今天一樣先發製人。”
如果皇帝先開了金口,真把她賜給了小王爺,葉家也不便抗旨。朝中那些怕打仗的大臣沒有一個會幫他們,那些大臣隻會認為一個“庶女”而已,送上小王爺的床能換來和平,怎麼都合算。
或許他們還自我貼金,以為他們給她找了一個如意郎君,對她是多大的恩典。
他們就是這麼無恥,還讓那種真正隻待在閨中的女兒們吃儘啞巴虧,付出一生幸福、客死異鄉,然後功勞利益仍然牢牢被他們把持著。
書穎吃驚:“爹說得有道理。”
葉世釗帶她出宮,上了馬車,才歎道:“往後,你在京城女眷中的名聲好不了,但是如果能免於遠嫁,這是合算的。自古和親公主有幾個幸福的,何況是假公主?”
書穎依著父親:“以我繼承了你的相貌和我的才能,名聲再差也有人哭著求著我嫁。皇權從前毀了爹和娘的幸福,如今不會讓他們在我身上重演一回。”
葉世釗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
……
柳墨卿處理了定遠伯長子托負他的事,書林就帶著兩份禮品上了裴家。一份當然是給裴家人的,另一份則是獻給柳墨卿的。
裴崇璟早兩年也聽說了裴延慶和書林、書穎結拜的事。他聽說這兩兄妹十分出眾,文武雙全,與裴延慶相交莫逆,裴崇璟就算有一點瞧不起葉世釗也沒有反對孩子們的往來。
這時在花廳一見書林,作為男子,裴崇璟都覺得書林小小年紀風華絕代,他的俊美不亞於其父。他一出現,竟猶如烏雲散去,明月生輝,所有人的心神都會被他的容光所吸引。
裴崇璟素知次子(裴氏家族的裴二郎是二房兒子)相貌極為英俊,可是他還沒有這種滿堂生輝、讓人神往的程度。由於葉世釗已經年過三十,他鼎盛美名的時代已經過去,京城貴族中間也出現新一代美少年。
卻說去年京城出現了“四公子”的說法,正是一代新人代舊人。
一為皇帝唯一的兒子趙瑋,現年十六歲,長得眉目如畫,博聞強記,隻不過他身體不好,從小沒有開始吃飯就開始吃藥了。因為他是皇帝唯一的兒子,身份自然卓然於眾人,所以排在四公子之首。
二為懿王世子趙玨,比趙瑋大兩個月,文武雙全,風姿雅麗,人稱宗室第一美男子。
三為平西侯府裴延慶,也還不滿十七歲,師從名家,家學淵源,身姿矯健,武功騎射在世家子弟中拔得頭籌。
四為王丞相家的長孫王逸飛,現年十七歲,去年詩會時一舉奪魁,今年春剛好是大比之年,王逸飛一舉高中探花。其才華與狀元不相上下,但是皇帝看他長得好看,並且不想捧殺了他,所以就點了他作探花。
可是如今裴崇璟一看,單論相貌之美,葉書林竟然把四公子都比下去了。葉書林的眉眼極像葉世釗年輕的時候,讓人見之忘俗,其眼中的神采、渾得冉冉上升的少年氣息讓人不禁燃起熱血,連男人見了他都恨不得年輕十歲。
聽說其妹葉二娘比葉書林還要出眾,那究竟是怎麼樣的女孩?——裴崇璟聯想到當年見過的崔氏。如果她如崔氏一樣的姿容,那麼常人見了她,為她心折,一點也不奇怪。
裴崇璟是一個優秀的世家貴族的當家人,不是什麼情聖,如今家中有一妻四妾,這在這個時代絕對不算什麼好色的男人了。他仍然因為沒有娶到崔氏那位絕代佳人而遺憾,他的妻妾都是美貌之人,可是沒有一個及得上崔氏。
書林問禮之後,才道:“家父本該親自上門來拜訪師父和裴伯父,但是因為北國使臣來了,前日宮中宴請使臣,不但家父在場,皇上還宣了妹妹去了。家父和妹妹得罪了北國使臣,如今親自上門來,反而有所不便。”
裴崇璟在細嚼這話的信息,裴延慶卻等不及了,追問道:“聖上宣穎妹去乾什麼?”
書林歎道:“哪是聖上要見妹妹,那北國的小王爺非要見她,說是想讓妹妹和親嫁他為妾。”
裴延慶啊了一聲,臉色大變:“這如何使得?”
書林說:“爹爹和妹妹也不同意。好在之前祖母探得點消息,妹妹進宮後就先發製人……”
書林簡要明了談起和親之事,他沒有多大的壓力,也沒有覺得自己妹妹有什麼不對。反正自己妹妹對著外人時是不會錯的,如果錯了,錯也是對的。
但是裴崇璟、柳墨卿、裴延慶眉頭微蹙。
裴崇璟是因為書穎行事出格得很,可是兒子顯然對她十分上心;柳墨卿則擔心自己的徒弟,也覺得這個徒弟完全出乎意料。
裴延慶則是關心加擔心,道:“北國的小王爺忒不要臉,居然敢垂涎穎妹!”
書林道:“他隻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我是不會讓妹妹遠嫁北國的。那個小王爺當初就與我們動手,不會對妹妹好的。”
裴延慶心懸在空中一樣,道:“就怕他不死心,朝廷為了兩國和平,會讓穎妹受這委屈。”
書林抿了抿唇:“妹妹也沒有那麼好拿捏。如今聖上和朝中大臣都知道妹妹要招贅婿,她這性子也不符合朝廷對和親女子的要求。況且我妹妹又不是朝廷的人,沒有欠皇家什麼人情,真要算起來,也是皇家欠了我們。”
裴崇璟咳了一聲,道:“賢侄,這種亂了尊卑的話,不可說。”
書林忙起身朝他一揖:“小子狂浪,謝世伯提醒。”
書林再取出請帖奉於柳墨卿,道:“承蒙師父不棄,徒兒和妹妹能拜入師父門牆,實在是天大的福澤。家父明日派車駕來接師父去伯府住,徒兒和妹妹也好近身侍奉,受師父教導,還請師父不吝移駕。”
柳墨卿笑道:“你這孩子,說話突然文鄒鄒的。”
書林微笑道:“徒兒和妹妹雖然長時間居於鄉野,難免喜愛逍遙自在,但是家父也教導過我們一些事的。”
柳墨卿接了請帖稍看了看,輕笑道:“我在京城呆不長久,在裴家彆院住著也熟悉一些,不便叨擾靖安伯和郡主,你二人可來彆院尋我學藝。”
原來平西侯府並不是敕造府邸,而是在本朝開國前就擁有的舊府上多次修建而成的。
幾十年來有所擴建,柳墨卿是貴客,來京裡住在一座小院子裡,這小院與後院並不相通,不會打擾女眷,他住得也更自在。
書林聽到這話就明白柳墨卿不肯去伯府,但為了表達敬重之意,仍然誠心再三邀請,柳墨卿搖了搖頭:“你這孩子不必如此,為師不愛這些繁文縟節。”
裴崇璟也笑了起來:“賢侄難不成擔心我怠慢了你師父?”
書林這才罷了,謙恭一番。眼見裴崇璟端起茶來,忙起身告辭,裴崇璟自然不多留客了。
裴延慶親熱地送他出了花廳,勾著他的肩膀,低聲說:“穎妹在家如何?”
書林淡笑道:“她就在家混著唄!她恨不得早點回草廬去,但是師父還在京城,去了草廬就見不著師父了。”
裴延慶斂目沉默了一會兒,抬眸看著他:“我是問穎妹開不開心?”
書林輕輕撓了撓側額,眨了眨眼睛:“她麵上都嘻嘻哈哈,不過她在家時總沒有在草廬開心。”
“是不是你祖母管著她呢?”
書林挨著他說:“還不能馭蛇、煉藥。妹妹總覺得自己本事不夠用,怕將來彆人欺上門來時跟娘一樣無奈。”
裴延慶忙道:“如果……如果是我,我決不會……不會負她,帶了她行走江湖,也不讓彆人欺負她。”
書林早看透了裴延慶,隻不過書林卻沒有把握妹妹是不是喜歡他。因為最初時,書穎跟他說過想透過裴延慶得好處,拓展人脈,而不是純粹的性情投機。
書林笑了笑:“三哥,你是不是喜歡妹妹?”
裴延慶紅了俊臉:“我……穎妹那般聰明美麗,誰能不喜歡呢?隻不過,她不喜歡我。”
書林拍了拍他的肩:“我個人當然更喜歡你做我妹夫,可我做不了妹妹的主。還有,如今剛剛發生北國小王爺提和親的事,爹爹和妹妹不得不借招贅為名拒絕。
那可是當著皇上和那麼多大臣的麵說的,如今她想嫁誰都難了。若是大張齊鼓嫁給你,彆人要盯著這欺君之罪,又怕北國人不放過這事。”
這些細節的事,葉世釗、書穎都與書林分析過,書林到底是世家公子,知道裴延慶是裴家看中的兒子,不可能入贅彆人家的。
裴崇璟的長子裴延年身子不太好,武功更差,作為掌管西軍的世家,裴延年難當大任。裴崇璟的第三子裴延賀(繼室所出,三房人一起排行老六)、第四子裴延吉(庶出,排行老八)都還年少,資質和出身都不及裴延慶。
裴延慶一聽這難處,不由得怔在當場。原本他過半年就滿十七歲了,等他正式出師,父親肯定要為他覓得一門親事。
他原本就想跟父親提這事,然後好好磨一磨書穎,走走嶽父、大舅子的路線,未必不成。就算書穎現在年少不知男女之情,也可以先訂親,他自信比旁人更有優勢讓書穎點頭。
可是北國一搗亂,葉家被逼得以這樣的方式拒親,至少他們就真的不方便讓書穎外嫁給彆家人為婦了。
一般的官宦子弟娶妻都是父母之命,父母選兒媳不會看重她長得好看、武功好,更忌諱她行事狂放、規矩差。
還有這一出得罪北國人又得罪皇帝的特彆抗婚曆史,更是大忌。為人父母絕對不會為所倚重的兒子娶這種隱形的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