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多惡劣,吳老太太甚至覺得,連她的手都是臭的。
本來負責洗糞衣的老囚犯十分感激她,說道:“你來了我可歡喜了,終於不用洗糞衣了,歡迎你喲!”
勞役是上麵安排的,不服就要挨打,吳老太太敢怒不敢言。
老囚犯又道:“聽說你兒子被罰了推糞車,恭喜喲!”
“……”吳老太太怒道:“有什麼好恭喜的?我兒子本來是堂堂探花!”
囚犯老伯說道:“這樣你可以把你兒子穿的都洗乾淨了,每天吃飯還能見麵,這不是很好嗎?原本啊那些糞衣我就隨便洗洗的。罰你的官真好,還讓你們母子回老家勞役!按我說,本來像你兒子那種的狗官啊,應該要直接砍頭!”
說的每一句話,都挑起吳老太太慍怒的神經。
吳老太太差點就要把糞衣拿去糊了那個老囚犯伯伯的嘴,可她忍住了,牢裡鬥毆鬨事,可是要加刑的,牢頭的懲罰也不好過。
麵對沾滿了香泥的糞衣,即使可能是給她兒子穿的,可吳老太太都不想每件都洗乾淨了。過慣了盧瑥安提供的榮華生活,如今這種刑罰,還不如死了乾淨!誰想日日接觸夜香,幾十年刑罰勞役讓夜香醃入味,享過富貴,誰想活著受罪?
夜香郎是有工錢的,他們沒有!
這種苦日子何時是儘頭?
而隨著立後之事被昭告天下,淮揚侯盧達能之子、太州淮揚盧氏即將成為皇後、聖上大赦天下的消息,也傳到了獄中。嘲諷吳老太太的囚犯老伯被提前釋放,其他囚犯都陸續受到了減刑。
吳老太太看著一個個犯人提前釋放,她特意勤奮了幾天,把所有糞衣都清洗乾淨,讓她兒子也勤快些。三天後,她已經沒收到自己減刑的消息,便拉著吳英祈,滿懷希望地問牢頭道:“官爺啊,聖上大赦天下,那我們能減刑不?”
牢頭眼尾也不抬,回道:“吃你們的飯去,才剛入獄,就想著減刑?過幾年表現好了再說。”
吳老太太轉念一想,說道:“好好好!聖上大婚是喜事,將來如果皇後誕下皇子,肯定也是一件大喜事,到時候我們表現好了,是不是就可以減刑了?”
牢頭諷笑一聲,沒有答話。
吳老太太見此,就當他是默認了。
吳英祈也不想日日倒糞車,更盼著減刑。可那淮揚侯盧達能之子盧氏,怎麼如此耳熟?
從未關心過盧瑥安本人,連他父親也忘記了叫什麼。
還是威迫過盧達能,讓盧達能立下字據永不出現的吳老太太,終於記起盧達能是誰。吳老太太記起來時,驚叫一聲,向獄友們求證道:“那國丈大人淮揚侯盧達能是誰?我住在淮揚一輩子,從來未聽說過有什麼淮揚侯,不會是那一事無成的賭徒吧?”
盧家村出身的獄卒“呸”了她一口,啐道:“什麼一事無成的賭徒,要叫侯爺!人家侯爺的兒子當皇後了,侯爺發達了,就回來修宗祠,建族學,盧家村上下讀書識字全部不收束脩,提供午飯,還請了五個秀才公當先生,大善人一個,侯爺比你們兩母子白眼狼好多了!”
盧家村就一個盧達能,除了他還能有誰?吳老太太聽到這消息,眼前一黑,接受不了這事實。
當年一事無成的賭徒竟然成了侯爺,更接受不了被她奴役了十三年的盧瑥安,竟然成了皇後?!
這番際遇誰能想到?一個賭徒上了京,竟然當了國丈爺,封了侯,全國歡慶聖上大囍;一個舉人上了京城,考了探花,吳家村以為能光宗耀祖,卻沒料到他們母子兒子變成囚犯回來,徒刑苦役幾十年。
盧達能成了侯爺大善人,得了人人稱頌,相比之下,吳英祈和吳老太太不但沒這待遇,還被吳家村的熟人們日日嘲笑鄙視。
盧瑥安竟然當了皇後,他們兩母子能有好日子過?期待皇子出生會大赦天下,更是彆想了,盧瑥安十三年無子!
聖上是怎麼想的,竟然讓一個十三年無子的人當皇後?!
吳老太太不願意相信,可昭告如此,天下皆知。自這日以後,同鄉再繼續謾罵她,唾棄她是教出狗官的娘親,日日夜夜指指點點,吳老太太都如同鵪鶉一般瑟縮了起來,不敢與之對罵。
盧瑥安入門以後,那十幾年她稍有不順,就拿盧瑥安出氣,罵得可爽。如今終於怕了,要是知道盧瑥安當上皇後,她哪敢日日指著鼻子罵!
吳老太太還夜夜做噩夢。
一會兒夢見盧瑥安召她入京去,讓她跪在皇後麵前,打她板子、掌她嘴巴;一會兒夢見拔舌地獄,盧瑥安坐在上頭獰笑;一會兒又夢到了當日來吳家巡視的秦敘,聽到秦敘命人把她扔進糞坑裡,被糞水嗆死……
吳老太太一下子驚醒過來,突然明白了,當日聖上親臨,見到她家中各樣淩亂,隻命人把盧瑥安雕的木雕如靈芝如意等物搬走,不安撫給予藥材銀子是什麼意思了。
怪不得他們母子被判回原籍,被罰日日夜夜與夜香為伍;怪不得牢頭獄卒對他們的態度都特彆差,動不動就揮鞭打來;怪不得……
當日聖上麵若寒霜,還以為聖上一貫威嚴,特意探望慰問她兒子,她還出門向各家官夫人多番吹噓……原來要罰他們的是當今聖上啊!
回想起從前的日子,吃飯有人做,大冬天的洗衣也不用她動手,家中不需要她打掃,也不需要她掙銀子養家,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衣服穿最舒適綢緞,防寒保暖,冬天喝酒吃肉,還有銀子在京城買宅子,頭戴金釵,身上飾物比起其他官夫人們也毫不遜色;甚至有機會當上誥命夫人,作威作福。
又想一想,盧瑥安真是賊旺夫,得了之後,她兒子吳英祈一路順風順水,從童生考秀才,考舉人,考進士,到殿試探花,逢考必中。盧瑥安一離家出走,他們家就走下坡路。雜役跑了好幾個,吳英祈自己也被麻袋揍了兩次,還受了牢獄之災。
她乾嘛要聽了她兒子那夜說的,為了娶丞相之女,就把一個旺夫的哥兒趕走?
到如今——
十指浸入臘月的冰水之中,吳老太太手掌通紅,凍得麻木,她僵硬地繼續洗衣,但覺一生出獄無望。
這消息聽入吳英祈的耳中,更是晴天霹靂。
他曾經棄之如敝屣的人,竟有天子視若珍寶,封為皇後。
清晨推完糞車,在艱苦挖明日的土坑之時,吳英祈思緒放空,念起盧瑥安以前的好。
能被聖上看中、封為皇後的哥兒,怎麼會不好?遙想當年,他不用以耕田、抄書等方式掙束脩,隻需安心讀書,隻需激勵幾句,就可以讓盧瑥安感恩奮發,安心當一個不用付工錢的雜役。後來,盧瑥安還成了核雕大師,有許多達官貴人與他結交,甚至得了聖上的青睞……比丞相之女也差不了多少。
如今他成為囚奴,還有誰,能如此一心一意對他?
真是一時昏了頭,他為什麼要拋棄他、誣陷他、不好好妥善安置他?
勞役的日子過得越久,日日被同鄉謾罵,指指點點,吳英祈就越是後悔不已。
可惜,悔矣,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