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修遠說到這裡,話語再次一停,仿佛有萬般難言,最終,踟躕良久,終是抿著唇,一字一句稟明道:“何況,草民已有心儀之人,家父如今正在家中歡喜籌備聘禮,聘請媒人,正欲待端午一過,便要上門提親,若在此時,草民應下這門親事,對心儀之人是辜負,對郡主是欺瞞,對陛下更是不尊,此等不忠不敬不尊之事,草民恕難從命,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話音一落,方修遠挺直了脊背,隨即,再次彎腰朝著元帝遙遙一拜。
方修遠雖一字一句帶著恭敬,卻一字一句堅定無比。
並未曾因元帝在上,因麵對皇權,便顫巍難言。
他話語一落後,整個大殿上再次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死寂中來。
縱使有理有據,有禮有節,卻終究是抗旨啊。
連續兩次,元帝被人抗旨——
蘇萬裡倒還是在其次,畢竟那會兒元帝似乎在與其商量,並未十足下旨,何況,蘇萬裡如今是受封賞入京,他背後可是有西涼王及二十萬西北大軍做靠的,方修遠呢,他可是無功無名,且是在陛下蓋棺定論的情況下,當著上千人的麵直接抗旨,這不活活打陛下的臉麼?
縱使千萬種理由,終究抵不過一句君無戲言!
“砰”地一聲,忽地,一聲劇烈的聲響在高座上響起。
元帝繃著臉,直接將案桌上的酒盅一把撂倒在地。
酒盅墜落在高台上發出一聲劇烈聲響,隨即,一路沿著高台的台階滾落下大殿,最終,滾落到了端陽腳邊。
此時的端陽,似乎還隱隱有些沒有從之前突如其來的喜悅與驟然的變故中緩過神來。
隻見她有些呆呆地立在原地,整個人猶如一座木雕。
直到酒盅滾落到她腳邊,這才陡然驚醒,隨即隻見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渾身顫抖,臉色煞白。
在場上千人更是被元帝這一聲震怒嚇得齊齊起身跪拜,齊齊驚呼:“陛下息怒!”
就連太子也從他的坐席上立馬站了起來了,他連連勸說道:“父皇息怒,齊光···齊光頭回入宮,不知禮數,實乃無意衝撞父皇,還望父皇——”
然而太子話還沒說完,卻見元帝廣袖一揮,他壓根未曾理會太子,隻冷冷盯著方修遠,冷笑一聲道:“沒曾想,竟還是個情種。”
眾人皆以為元帝會雷霆大怒,然話音一落,說到這裡,卻見元帝語氣驟然一緩,隻淡淡道:“朕素來樂意成全有情人,可君無戲言,朕賜婚的話已然道出,朕既以允諾端陽這門婚事,便絕無收回成命的可能,自古忠孝難兩全,忠義與前途亦是難兩全,今日,這道旨就擺在你麵前,接或不接全在你,朕不逼你,接,你便可迎娶郡主前途一步登天,不接,那便按照我大俞律例,朕治你一個抗旨不尊——”
說到這裡,元帝隻將雙眼微微一眯,隻一動不動的盯著方修遠,道:“朕再問你一遍,這旨你接是不接?”
抗旨不尊,按律當斬!
元帝話音一落,整個大殿再次肅靜一片,所有的目光再次齊齊落到了方修遠頭上。
方修遠此時挺直著背脊跪在大殿上,自始至終,脊背未曾彎曲,從身後看去,縱使跪著,依舊霽月清風,擁百折不撓的青翠之姿。
這不止是接不接旨的較量,更是生與死的選擇。
然而由始至終,隻見殿上那人雙眼未曾眨過一下,卻隻緩緩偏頭,朝著對麵方靜姝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看去,方靜姝瞬間紅了眼,方靜姝擰緊了帕子,咬緊了唇瓣,似想要勸阻,然還不待她勸阻,便見方修遠嗖地一下將臉轉了過去,隻一字一句幾乎毫不猶豫回道:“草民——”
“嗬——”
不想,方修遠視死如歸的聲音陡然間被一道略帶譏諷的輕笑聲打斷。
是道男子的聲音,低沉醇厚,清冽中帶著一絲譏諷,聲音有些輕,有些短促,令人壓根分辨不出任何音色,卻又帶著些縹緲虛無之感,仿佛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眾人都以為聽錯了。
隻覺得好似無人開口說過話,卻又離奇般紮紮實實在耳朵裡浮現過。
直到高座上某個方位,有人將臉緩緩轉了過來——
打在黑金麵具上的燭光折射出一道耀眼的金光,在整座大殿上一閃而過,眾人這才赫然發現,這抹清冷的譏笑聲是從二殿下方位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