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寬敞的龍床上, 李贄緩緩翻身, 隔著紗帳, 他看見沈卿卿趴在桌子旁, 身影嬌小,像個孩子。
他大張旗鼓讓人抬了皇後過來侍寢, 若半夜沈卿卿離開,傳出去定會轟動京城。
李贄不想沈卿卿走,沈卿卿也明曉道理, 她沒提出離開,隻是不肯睡在床上, 無論李贄如何保證不會碰她,她都不肯,堅持要坐在椅子上糊弄一宿。李贄換成讓她睡床他去坐椅子, 小女人也不領情。
她在那裡坐著,李贄怎麼可能睡得著。
猜測她可能也醒著,李贄一動不動, 默默地看著她的身影。
或許是她的姿勢太可憐, 李贄不由記起了很多事。
洞房花燭夜,她連褲子都不許他脫,儘管李贄極力溫柔,她還是疼得兩隻小手都不知該放在哪裡, 強忍也忍不住, 最後縮在被窩裡哭得稀裡嘩啦, 可憐得讓李贄覺得自己禽獸不如。
草原的那次大雨,天空烏雲如墨仿佛觸手可及,又似一張巨獸的嘴要吞沒一切。她仰頭看了眼,看完嚇得躲到他懷裡,哭著說她想回家。終於到了行宮,她過於嬌嫩的腿因為長久的劇烈顛簸摩破了皮,李贄親手為她上藥,她杏眼含淚。夜裡她病了渾身發熱,臉頰火紅的樣子讓他疼到了心裡。
她懷孩子的時候,明明想吃糖葫蘆卻因為害怕動了胎氣一直苦苦忍著,他買了送她,她猶豫再三也隻是輕輕地咬了一小塊兒。為了他們的孩子,小小年紀的她懂事地令人敬佩。
生孩子就更不用提了,當晚他進去看她時,她虛弱地躺在床上,如丟了半條命。
慶德帝病重,他密謀造反,大事未成他未透露任何消息給她。她明明那麼舍不得京城的親人,卻也說出隻要能與他、與女兒在一起,她去哪兒都不怕。
……
記起來的越多,李贄心中的疼惜與愧疚便越多。
他口口聲聲承諾不讓她受任何委屈,然而現在,是他給了她最大的委屈,委屈到她一眼都不願再多看他,委屈到她連孩子都不願意再為他生,哪怕那個孩子極有可能是未來的天子。
選秀,其實可以不選的,隻是選了能輕易為他解決一些煩惱,李贄覺得很劃算,便順應了祖母的意思,甚至還試圖用所謂的道理勸服沈卿卿接受他的安排。
如今李贄真正明白了,選秀或許可以減輕他的負擔,卻也會冷了她的心。
孰輕孰重?
算計半生,除了親妹妹,隻有沈卿卿進了他的心,李贄不想與她變成陌路人。
挑開紗帳,李贄輕步朝椅子上的小妻子走去。
沈卿卿還醒著。
她嬌氣慣了,換張床她都難以入睡,更何況是坐著,更何況是此情此景。
聽到李贄的腳步聲是朝她這裡來了,沈卿卿抬起頭,往後看去。
李贄腳步微頓,隨即繼續走來。
沈卿卿皺眉,防備地起身,冷聲道:“你做什麼?”
李贄停下腳步,鳳眸凝視她清冷的臉,低聲道:“八日後是祖母的壽辰,等祖母過完壽,我會告訴她,選秀之事,不必再提。”
沈卿卿睫毛輕動,隨即垂了下去。
李贄再次走過來,由衷道:“卿卿,前幾日是我糊塗……”
說到一半,李贄戛然而止,不解地看著避到一旁的小妻子。
沈卿卿側臉對他,平靜道:“你是皇上,今日不選早晚也會選,何必為了我委屈自己,與其觸怒祖母,不如趁早如了她的意……”
李贄立即打斷她:“我說不會再選就不會選,你無需懷疑。”
沈卿卿笑了,看他一眼道:“你說選就選,說不選就不選,我若信了你這次,過個幾年十幾年,待我年老色衰,你絲毫不介意我的感受了,沒有我侍寢也會有無數年輕貌美的女人供你選擇,那時你再選秀,我豈不是要再難過一次?與其那樣,不如現在就斷個乾淨,從此你隨心所欲做你的皇上,我自自在在做我的皇後,咱們互不乾涉。”
她眼神決絕,李贄怔在了原地。
他沒想到自己前半夜的柔腸百轉誠心悔過,隻換來她這番乾脆無情。
是被他傷的太深嗎?
李贄還想再承諾,但他很快就意識到,無論他承諾什麼,她都不會再信了。
沉默半晌,李贄苦澀問:“短短三四日,你便能斬斷與我的所有情分,連我答應不再選秀,你都不願嘗試信我一回?”
沈卿卿笑,心平氣和地道:“你我之間的情分,不過是你說些甜言蜜語,我傻乎乎地上了心,情分,我倒是被你哄得用了情,你呢,你連什麼叫為情所傷都不懂吧?”
內殿點著幾盞昏燈,燈光幽幽,她的眼睛明亮清澈,似能看穿他所有心思。
李贄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