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寡婦欲言又止:“那……那萬一是看不見的呢……”
劉大柱怒吼道:“沒見過你這麼當媽的,好不容易我時來運轉,能娶到一個城裡媳婦,你不為我高興還跟著那些長舌婦說三道四,你到底是不是我親媽?”
“大柱,媽就是為你著想,這才心裡頭擔心……”
“媽,你是不是恨我沒幫王麻子?”
這話讓劉寡婦心底一涼,張了張嘴什麼話也說不出。
其實劉寡婦心底懷疑,白小花是不是談過朋友,弄壞了名聲,所以才不得已往鄉下嫁,更甚者已經不是黃花大閨女了。
但看著兒子難看的臉色,她不敢將自己的猜測說出口。
隔壁劉大柱的婚事,對老顧家毫無影響。
村裡頭發生的另一件事,卻讓顧明東察覺到幾分危險。
交公糧那一日,癟老劉便打聽到附近幾個村子遭了災,糧食大量減產。
但因為大河村生產隊大豐收,癟老劉聽了這消息,心底總覺得再差也不能夠比去年差,總不至於餓死人。
誰知秋收才過一個月,癟老劉嫁到隔壁村的女兒,居然就上門來借糧了。
癟老劉一打聽才知道,連著兩年收成不好,今年大家都靠著野菜撐著,都眼巴巴的等著秋收。
偏偏秋收大暴雨,使得不少村子都遭了災,最慘的一個村子收的晚,一晚上過去稻子全被打倒在地裡頭,第二天就發了芽,壓根不能吃了。
糧食毀了,公糧卻不能不交,可剩下的那點哪裡夠社員填飽肚子。
一開始還能用野菜撐著,但隨著天氣也來越冷,山裡頭的也才也都快被挖絕了。
劉家大女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拉著瘦的不成人形的兒子哭訴,癟老劉媳婦心疼女兒,到底是給了她一袋糧食帶回去。
誰知這倒好,開了個壞頭。
一夜之間,附近都知道上河村大隊還有餘糧。
十裡八鄉的都沾親帶故,誰家沒有個親戚,遠一些的還能狠心拒絕,親女兒親外孫,媳婦的親爹媽上門,哪能真的狠心一點糧食不出。
一時間大河村生產隊熱鬨萬分,有上門借糧又哭又求的,也有不肯借糧撐著大門罵人的,甚至還有幾家親戚因為這個吵得不可開交,鬨到要斷親。
就連親戚少的老顧家,也有兩個遠房親戚找上門來,都被顧明東打發了。
但這一天,卻來了個不好打發的。
顧明東麵無表情的坐著,聽著對麵的人叭叭叭說個沒完沒了。
顧二弟是個耐不住脾氣的,忍不住打斷那人的話:“大舅,我媽死的時候你都沒上門,這會兒還來做什麼,我們兩家早就斷親了。”
來人正是他們死去母親的嫡親哥哥,顧母在的時候,兩家是有走動的,顧母一走,顧家大舅孫濤不說照顧著外甥一些,連逢年過節都不來往了,生怕被這幾個外甥纏上。
孫濤看著老相,是個黑痩的男人,聽了外甥的話臉色更黑。
“阿南,你這話就不對了,我是你們親舅舅,這血脈哪能輕易斷了的,這幾年大家日子不好過,少來往了一些罷了,哪裡就是斷親了。”
“你這孩子就知道瞎胡鬨,斷了親你們可沒舅舅了,誰來幫你們一群孩子撐腰?”
顧二弟卻不給他麵子:“我媽死後第一年,大年初一大哥帶著我們去拜年,你可是躲在屋裡頭,連門都不肯開。”
“再說了,我們有叔叔在,誰要你來撐腰,等你撐腰,我們幾個骨頭都爛了。”
孫濤忙喊道:“那天我真不在,誰知道你們小孩兒氣性那麼大,阿東,你也管管你弟弟,有這麼對長輩說話的嗎?”
顧明東淡淡道:“阿南說的都是實話,有哪句不對?”
孫大舅臉色更難看,沒想到一直心軟的大外甥,居然也這麼不給麵子。
他想到今天的來意,忍著怒氣道:“罷了罷了,我也不跟你們一群孩子計較。”
“阿東,舅舅今天過來是有件事情想求你,家裡頭已經斷糧了,你表哥表弟餓的都起不來床,我知道你們生產村今年收成好,能不能先借給舅舅一些糧食,等來年秋收我肯定還。”
顧明東微微挑眉,問道:“你想借多少?”
顧二弟一聽急了:“大哥!”
孫大舅卻得意的笑了:“還是阿東懂事兒,咱們打斷骨頭連著筋,以後還是一家人,舅舅要的也不多,一百斤就夠了。”
“一百斤,你怎麼不去搶。”顧二弟憤怒的臉頰通紅。
“大人說話,小孩滾一邊去。”孫濤惱怒的瞪了他一眼。
顧明東氣笑了,看著他道:“大舅,阿南是我弟弟,也是這個家的主人,你在我們家讓他滾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孫大舅見他態度不對,連忙道:“舅舅不是那個意思,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咱倆說話他老在旁邊插嘴。”
“阿東,你看這糧食……”
顧明東站起身,淡淡道:“你等著。”
孫大舅放心的笑起來。
顧二弟一路跟進去,急得抓耳撓腮:“大哥,你不會真要借給他吧,就他們家那厚臉皮肯定不會還。”
顧明東拿了個袋子,往裡頭塞了幾顆紅薯。
顧二弟一看覺得不對勁。
顧明東卻已經到了外頭:“舅舅,我們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家裡頭隻有我一個壯勞力,還得養活三個弟妹,兩個兒子,彆說吃飽了,能保證人不餓死就不錯了。”
“不過既然舅舅開口了,就算挨餓我也得想辦法,這些是從外甥嘴巴裡頭省下來的,舅舅你也彆嫌少,拿回去切一切,多放點水煮一鍋,吃飽了就帶著表哥表弟上山挖野菜摘野果,好歹能熬到明年。”
一番話說的著實漂亮,但擋不住那一眼能數清楚的紅薯。
孫大舅現在哪裡還不知道大外甥的意思,氣得大罵:“好你個顧明東,我還以為你是個好的,就這麼幾塊紅薯,你是打發叫花子呢!”
顧明東眉頭一挑,冷冷的看著他:“大舅,話可不能這麼說,當年外甥我餓得快死了,上門想找你借幾顆紅薯,你連一個都舍不得給。”
“現在你上門借糧食,我還舍得給你一小袋,已經是我念著去世的媽的麵子。”
“不過她要是在地底下,知道自己一死,親哥哥連門都不肯給兒子開,肯定會爬出來問問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孫濤氣得臉色鐵青:“你——你這個——”
憤怒的手指差點戳到顧明東的臉上,顧明東猛地一踹板凳,凳子直接擊中了孫濤的膝蓋,痛得他退出好大一步。
就在這時候,顧三妹拿著掃把衝出來,論起來就掃:“滾,你給我滾出去。”
孫濤被趕到門外,氣得直跳腳:“你們這群不孝的東西,連親舅舅的死活都不管,一群黑了心肝的白眼狼。”
顧二弟氣得想衝上去揍人,看身高,孫大舅可不是他的對手。
誰知顧三妹掃把一撐,扯著嗓門在門口罵:“我呸,你也配當我們舅舅,當年我們都快餓死了,大過年的上門你連門都不開,兩家早就斷絕關係了。”
“有你這樣見死不救的舅舅,我們才是倒了八輩子黴,明知道我們家乾活的少,吃飯的多,自己都養不活自己,你還有臉上門借糧,你死了有臉見我媽嗎?”
“外甥家困難的時候就斷親,想借糧的時候倒是一口一個舅舅,天底下的好處都被你占去了。”
孫濤再厚的臉皮,被人圍觀著看外甥女指著鼻子罵,也沒臉再留下,灰溜溜的跑了。
顧三妹大獲全勝,回頭道:“他要是再敢來,看我不狠狠收拾他。”
“當我們舅舅,他也配!”
這些年誰家不難,三叔和小姑家不難嗎,但多少都看顧著他們一家孩子,就這個舅舅生怕他們纏上,連麵都不露。
顧二弟比了個大拇指,誇張的說道:“老三,沒想到你還有這麼厲害的時候。”
顧三妹一甩辮子:“那當然,糧食都是我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憑什麼給他吃,我就算喂豬喂狗也不給他。”
等顧建國聽說了消息,急急忙忙上門的時候,就聽說孫大舅已經被趕走了。
他鬆了口氣,隨即又說:“他到底是長輩,你們直接把人趕出去說起來名聲不好聽,以後他要是敢再來,你們就來喊我,我來跟他說。”
顧建國心底發愁,男孩倒好,三侄女這麼彪悍的名聲傳出去可不好嫁人。
顧明東知道他這是好意,笑著道了聲謝。
見顧建國要回去,顧明東開口叫住他:“三叔,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這兩天來村裡頭借糧食的人越來越多,我怕這麼下去刹不住車,到時候大家夥兒都得鬨饑荒。”
顧建國也正在為這事兒發愁,歎了口氣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但都是親戚,誰家也狠不下這顆心。”
他跟癟老劉都知道糧食的重要性,知道想要鎮上發救濟糧是不可能的,開了幾次大會讓大家夥兒藏好糧食,不然糧食沒了就得餓肚子。
可說歸說,難道真的看親戚餓死。
就連他們家,也借給兩個兒媳婦家一些糧食。
顧明東擔心的也是這個,現在孫濤上門,他可以守住糧食不借,那以後呢?
如果糧食荒愈演愈烈,唯一一個豐收的上河村生產隊,就成了餓狼群中的一塊肥肉。
到時候老顧家難道能獨善其身。
顧明東心思一轉,開口道:“三叔,其實我有一個辦法。”
顧建國正為這事發愁,連忙追問:“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