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但這一天晚上的月亮特彆的亮,照亮了兄妹倆回家的路。
顧明西低下頭,腳下踢了一塊石子:“大哥,要不算了吧。”
“今天剛到姑姑家我就有感覺了,要是順利的話表姐肯定拉著我就說,我知道以她的性子,要不是真的沒有辦法,她肯定不會跟你說的。”
“我是很想進城當工人,但你說得對,打鐵還得自身硬,就算現在不能讀書,我也會努力學習,將來肯定還會有機會的。”
顧家兄妹幾個,顧明西是最聰明的,即使不知道真相,一琢磨也知道遇到的會是什麼事情。
左右不過是有人看中了她的活兒,還是淑梅表姐沒辦法的人。
顧明西心底很不是滋味,卻還是反過來安慰自己的哥哥,一年多的時間,讓這個小姑娘成長了許多,反倒是對進城這件事沒有那麼執著了。
今天下午一直沒見大哥回來,再見的時候就瞧見大哥滿頭大汗,一看就知道跑了不少地方,顧四妹忍不住懊悔心疼起來。
如今想來,大哥為了養大他們弟妹三個,負擔比生產隊的同齡人不知道大了多少,他們沒了爸媽,大哥就承擔起長子的責任來。
但顧明西心底隱約覺得不該是這樣的,她不想自己跟彆人口中一樣,成為大哥的拖油瓶,什麼事情都要讓大哥操心。
她更不想因為自己,害得大哥前後奔走,花錢花力低聲下氣,最後還一場空。
如果沒有他們三個弟妹,大哥是不是會過得更好,顧明西有時候也會這麼想。
小姑娘不知道的是,這一番話,倒是讓顧明東也心生感慨。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眼瞧見顧三妹的時候,心底覺得這個小姑娘本事不大,心氣太高,以後恐怕是會吃虧。
比起倔脾氣卻是個憨憨的老二,乖巧懂事卻很貼心的老四,顧明東心底承認,他對老三的關注和期待是最少的。
可是現在,顧明東忽然覺得他家老三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或者說長大了。
夜色之中,顧明東輕笑了一聲:“真的放棄了?”
顧三妹無奈道:“形勢比人強,我在家也挺好的,還能幫忙乾活看孩子。”
“當工人多累啊,你瞧瞧老二天不亮就得起來,一天忙到晚連口熱水都喝不上。”
“還有阿強表哥,忙起來一年到頭都沒得休息,每天都累得回家倒頭就睡。”
“淑梅那活兒看著輕鬆,卻得被人笑話撿破爛。”
這番話不知道在說服顧明東,還是在說服自己。
顧明東挑了挑眉,又說:“原來你更喜歡乾活看孩子,既然這樣的話,我就告訴淑梅那工作彆留了,直接賣了就行。”
顧三妹耷拉的腦袋猛地抬起,夜光下眼睛都在發亮:“大哥你說什麼?”
顧明東笑著說道:“之前是遇上點問題,有人故意為難你表姐,不過現在已經解決了。”
“既然你不想要的話,賣了倒是也能換個三百五百。”
“真的假的?”顧三妹有些不敢相信。
顧明東反問道:“難道你還不信大哥?”
顧三妹終於忍不住歡呼起來:“太好了,我還以為自己沒機會了。”
顧明東打趣道:“現在不嫌棄垃圾站不體麵,太累,太忙了?”
“不嫌棄不嫌棄,垃圾站多好啦,又輕鬆,又有錢,還不用被人管著,比餅乾廠都好,就在咱家去溪源鎮的半路上,我回家都方便。”顧三妹連聲說道。
顧明東也笑了:“估計這兩天就得去辦手續了。”
顧三妹笑得直蹦躂,要不是怕大半夜的嚇到人,她真的恨不得大聲喊出來心底的高興。
“大哥,今天下午你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忽然就可以了?”
顧明東笑了笑:“現在是無產階級世界,有些人卻屍位素餐,擺封建社會的官老爺譜兒,我讓他們充分認識一下自己思想上的錯誤。”
顧三妹十分讚同:“對,就該教訓教訓他們,不想著為人民服務,就為難我們小老百姓。”
“大哥,那我什麼時候能去交接?”
“餅乾廠那邊讓淑梅表姐啥時候去?”
“垃圾站距離咱們生產隊還挺近的,上班時間也固定,我就跟以前上學一樣早出晚歸,每天都能趕得及回家。”
“說不定我還來得及回家做飯呢。”
“我們都叫垃圾站,其實上頭說是回收站,到時候我還能看看有啥家裡能用的東西,這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興奮的顧三妹已經開始規劃起未來了。
顧明東含笑聽著,時不時附和一聲。
今天下午離開孫家之後,顧明東先去找了孫強,從他那邊打聽到那個革委會乾部的消息。
孫強怕他冒冒失失找上門去,一開始還不肯說,後來在他再三保證之下才說出口。
得到了那個人的信息,顧明東循著地址找了過去。
他當然不會貿貿然上門,說到底孫淑梅這工作是買來的,如今再轉給鄉下的表妹,是有些不合規矩,直接鬨開了對誰都沒好處。
那個革委會的王乾部也是拿捏著這一點,知道孫家人肯定不敢鬨開,才敢這麼做。
讓顧明東意外的是,王乾部住的院子,居然就在嚴海家隔壁。
一問才知道,王乾部以前住的是筒子樓,一家老小全擠在小小的房子裡,等今年開始鬨得厲害了,他擠進了一個革委會的位置,才搬到這裡來。
而原來的房主自然是成分有問題,已經被打倒了。
這會兒家裡頭隻有夫妻兩個,幾個孩子都當了紅小兵,聽說是出門搞串聯去了。
顧明東這天原本隻打算來摸摸底,誰知到了地方,發現王乾部居然在家。
他心思一轉,直接跳進了嚴海家的院子,貼著牆壁觀望隔壁的動靜。
王乾部是個精瘦的男人,個子不高,長著一張嚴肅臉,看著確實是一副正直無私的模樣。
不過真要是個正直無私的,也乾不出將原來的屋主打倒,自己搬進來的事情。
要解決孫淑梅的問題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容易。
最好的辦法就是解決造成問題的人,否則有這麼一個葷素不忌的盯著,到時候顧明西就算進去了也麻煩。
顧明東趕到的時候,隔壁正在吃飯。
王乾部開口問:“飯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他媳婦端出一碗稀得能當鏡子的粥,隨便夾了一筷子鹹菜放上去。
王乾部滿意的點了點頭,端著粥走出門,故意坐在門口吃起來。
另一頭的人見了,稀奇的說:“老周,你中午就吃這個?能頂餓嗎?”
“我們全家貧農出生,靠無產階級意誌就能頂餓。”王乾部一臉正經的說。
對麵那人一愣,訕笑道:“你跟老婆都是拿工資的,不至於這樣吧。”
“我們倆雖然都是乾部,但工資不多,上有老下有小,錢不夠用不怕,勒緊褲腰帶熬一熬就能過去。”王乾部立刻又說。
那人嗬嗬說道:“那你可真是無產階級的好乾部,不拿人民一針一線。”
他話裡話外,顯然是有些嘲諷在的,畢竟溪源鎮就這麼點大,誰還不知道誰。
王乾部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裝傻,順著這話茬就說:“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為人民服務就得不怕苦不怕難。”
對麵那人都笑不出來了,也不想真的得罪革委會的人,索性關上門直接騎車走了。
人一走,王乾部左右一看見沒人,粥也不喝了,直接走進屋子。
“快快快,把飯菜拿出來,這粥喝得我嘴巴都能淡出鳥兒來。”
三兩下功夫,屋子裡頭就擺上了滿滿一桌菜。
有魚有肉不說,大米飯都是滿滿的一大碗,哪裡還有那清湯寡水。
王乾部甩開筷子吃起來,一頓造了個精光,才靠在椅子上說了句舒坦。
“這肉不錯,明天再買點。”他交代道。
王家媳婦卻說:“現在肉可難買了,這點還是彆人送的。”
“就是她男人昨晚被帶走調查的那個,好像姓金。”
“姓金,哦,我想起來了,男人出國留洋過。”王乾部冷笑道,“他那履曆是不可能撈出來的,等著下放改造住牛棚吧。”
女人一愣,忙問:“那怎麼辦,他家的東西我都收下了,難道還回去?”
“送了什麼?”
“一個金鐲子,一塊玉佩,看著成色還不錯,那家人有點東西。”
王乾部咂摸了一下嘴巴,說:“他們家以前可有錢了,估計還是有些家底的,你再撈一撈,撈夠了再說。”
女人點了點頭,又說:“東西我都沒帶回來,照你的吩咐先藏到老宅子裡了。”
“你這辦法好,咱們拿到了東西全藏老宅子,那邊平時沒啥人,真要被人發現了,完全可以說是有人嫉妒你高風亮節,故意塞進去陷害你的。”
“對,被發現就這麼說,不過那地方平時也沒人去。”
夫妻倆又說了一會兒話,無非是如何從那些被調查,亦或者被打倒的人身上弄到好處。
這些人的家產是被抄了,可耐不住還有家人。
在這檔口,許多家人會選擇跟他們劃清關係,可也有私底下求上門來,想為他們找一條活路的。
彆看這些人以前風光,現在落到他手中,那還不是他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