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一想,上台演講我哪兒行啊,人一多,我站在台上都能忘記要將啥話了,還怎麼給周圍生產隊的大隊長分享經驗。”
“三叔,你在生產隊開動員大會的時候,不講得挺好的嗎?”
“那不一樣,在生產隊都是鄉裡鄉親的,可在公社裡頭,下麵坐著的不是生麵孔,就是周圍的大隊長,甚至還有公社的乾部。”
“萬一我老毛病犯了,丟了咱們生產隊的麵子事小,弄砸了王書記交待的人物事大。”
顧建國自從得了王書記的命令,回到家那是茶不思飯不想。
他十分樂意跟其他的大隊長分享經驗,可上台講話這茬真不是他能乾的。
以前在隊上演講,他也做不到跟癟老劉似的滔滔不絕,隻能挑著要緊的事情趕緊說,挑重點,社員們倒是也吃這一套,覺得比開會大半天強,不耽誤功夫。
現在是當著整個溪源鎮領導乾部的麵,這可不是自家地頭,不小心丟了人,那麵子裡頭都沒了。
可讓他去回絕了王書記,顧建國也舍不得,去年生產隊出了個殺人犯,弄得社員們走出去都覺得沒臉,今年好不容易找回來。
這可是臉上增光的事情,他們生產隊的糧食產量不是增加了一星半點,而是直接翻了兩番!
顧建國夜裡頭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被顧三嬸一句話驚醒了。
“你自個兒不會說,不會讓彆人去說。”
顧三叔一想,誰能比自家大侄子更合適,論成分,他是實打實的烈士後代,論經驗,生產隊的種植方案就是他起草的,再有一個,大侄子如今做事說話穩穩當當,不急不躁,誰能比他更合適。
誰能比他大侄子更合適?
顧明東聽完,差點掉頭就走:“叔,你可真是我親叔,這樣的好事兒你給彆人不成嗎,癟老劉肯定特彆願意。”
“那不成,他是前隊長,他一出麵,豈不是把咱倆的功勞全給占了。”
顧明東無奈道:“三叔,我也不是那塊料。”
顧建國卻對他有這莫名自信:“你就是。”
“阿東,算三叔求你了,你就幫我這一回成不成,這可事關咱們整個生產隊的榮譽。”
眼看著對自家一直很照顧,將幾個大侄子當親生子女養的顧三叔幾乎要給他跪下了,顧明東還能怎麼著,到底是被忽悠了進去。
等看到大禮堂裡密密麻麻的大隊長小隊長,最前頭一排還坐著王書記,但最中央的位置卻是個麵生的人,王書記時不時側過身跟他說話。
顯然,這個人的身份比王書記還要重要。
顧明東從人群中找到了已經坐下的顧三叔,後者朝他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一瞬間,顧明東有一種被自家三叔提著腳賣了的錯覺。
吐出一口氣,顧明東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會演講。
邁出第一步後,一切都自然而然起來。
當他挺直脊背,邁著穩健的步子上台時,惹得正在說話的王書記都是一愣,隨即對身邊的人說道:“劉書記,這就是之前提過的那位農民同誌,他初中畢業後回家務農,卻堅持不斷學習,是他幫著上河村實現了增產。”
被稱為劉書記的男人點了點頭,往上看去:“看著是讀過書的。”
與其他的社員不同,顧明東站在台上坦然自若,開口之後思路清晰,聲音洪亮,自有一番磅礴流暢。
更難得的是,他用簡單明了的言語,不緊不慢的將上河村可以借鑒的經驗一一說來。
他講得都是實實在在的乾貨,不像前幾個上台分享的大隊長,也不知道是不會講,還是故意的,講得亂七八糟。
你問為啥能種出大紅薯,他就在上麵將領導人說的話,什麼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你問水稻的糧種有沒有改良,他就在一個勁的吹勞動人民的汗水。
臨了還要總結一句社會主義好。
這話領導聽了也許高興,其他的大隊長誰沒種過地,在下頭一聽就知道大忽悠,壓根就沒一句能用的。
到了顧明東這兒,原本昏昏欲睡的大隊長們都精神起來,紛紛拿出筆記本,恨不得支著耳朵努力聽,心底一個勁的叫好。
尤其是顧明東把控的節奏和速度,足以讓下頭抓瞎的大隊長們做好筆記。
顧建國坐在大隊長們中間,心底更覺得讓大侄子上是個正確的決定。
以至於顧明東講完後,顧建國興奮的滿臉通紅,鼓掌的聲音壓過了周圍其他人。
劉書記嘴角也露出笑容來:“是個能乾實事的。”
臨了又問:“他在生產隊有實務嗎?”
王書記一愣,忙道:“咱們這邊的生產隊不講究,通常都是一個大隊長乾大部分活兒,不過顧明東是上河村大隊長的侄子,平時幫著他算算賬看看地。”
劉書記搖頭道:“糊弄來著不行,一個生產隊該有會計就得有會計,該有婦女主任也得有,不然讓其他地方知道了,得笑話咱們黛山市跟不上革命的腳步。”
王書記自然是連聲應下,打算明天就把這事兒安排下去。
下頭,下河村大隊長也拽著顧建國不放:“建國,你說你太不夠意思了,有這麼好的法子怎麼不早點說。”
顧建國掙脫開他的手,冷哼道:“年初的時候你還笑話我多事,什麼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把社員當人用。”
下河村大隊長不好意思的憨笑:“是我沒眼光,早知道……”
早知道這麼乾真的能行的話,他們可不得學起來。
兩個生產隊就隔著一條河,前兩年大家夥兒一起鬨饑荒,下河村更靠近鎮上,日子還略微好過點,誰知道沒過兩年,人上河村的日子眼看著起來了。
都是鄉裡鄉親的,隔壁增產大豐收,各個吃的紅光滿麵,自家卻憋憋屈屈,依舊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擱在誰身上不羨慕嫉妒。
顧建國卻沒搭理他,這會兒他腰板挺得筆直,再也沒有年初那時候的模樣了。
周圍的大隊長都想向他學習,連帶著上頭的領導都點頭誇獎,還讓他們生產隊上去分享經驗,這可不就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兒。
顧建國腳下生風,飛快的跑過去一把摟住大侄子:“阿東,方才你說的可好了。”
“這下好了,咱們生產隊可大大出了一把風頭,哼,讓他們瞧瞧到底是誰不會種地。”
顧明東隻想趕緊回家,悠哉悠哉的坐在門口躺椅上看星星。
回生產隊的路上,顧明東第一次見識了演講的威力。
附近生產隊的大隊長,但凡是瞧見他們的,肯定是要過來打一聲招呼,私底下再問問有沒有什麼台上沒講到的經驗。
這一次倒是不用顧明東開口,顧建國自己把活兒攬過去了。
看著自家三叔這架勢,顧明東覺得他不上台簡直耽誤了,這不是說得挺好的。
終於熬到了生產隊,顧明東頭也不回的趕緊走:“三叔,我先回家去了。”
顧建國看著他的背影,無奈笑道:“這孩子,出風土的事情都不喜歡。”
心情極好的顧建國哼著小曲兒回家了。
顧明東逃也似的回到家,他要是喜歡出風頭的話,也不會一直留在這小山村裡了。
比起大城市,經曆過一次末世的顧明東隻想安安靜靜的養老。
誰知道這才是一個開始。
第二天,隨著王書記讓生產隊將乾部名額都補滿,一塊兒送過來的消息就是,前來溪源鎮視察糧食生產的劉書記,聽了顧明東的演講十分滿意,要求整個公社好好學習。
王書記張張嘴,顧明東就得跑斷腿。
公社這一場之後,在過年之前,顧明東得走遍溪源鎮大大小小的生產隊,作為糧食增產的一杆旗幟,吹遍春風。
顧明東後悔不已,要知道還有這檔子事兒,他第一次就不會上台,就算三叔結巴也得把他推上去。
可現在後悔也遲了,誰讓劉書記點名要他這位“小同誌”。
更讓顧明東暴躁的是,這年頭交通不便利,他大部分時間都得耗費在路上,壓根沒時間去管自家蓋新房子的事情了。
偏偏老顧家一家老小對此十分支持,覺得大哥到處演講是十分光榮的事情。
顧二弟顧三妹幾個拍著胸脯保證,蓋新房的事情不用大哥操心,他們來操持,顧明東就等著住上新房子就是。
顧三叔更是帶著倆兒子過來,讓他們幫忙蓋房子,自己盯著顧明東做好這一次的巡講。
連帶著雙胞胎出門都挺起小胸膛,有一次顧明東回家,還瞧見顧亮星站在曬穀場的高台上,學著他的模樣演講,下頭是一群捧場鼓掌的小蘿卜頭。
顧明東能怎麼辦,隻能繼續乾。
一直到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來,生產隊布滿了年味,顧明東的“巡講”才終於結束。
這一天,他走到老房子旁邊的地皮一看,驚訝的發現,新房子居然已經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