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麗娟當年走得急,留下的東西其實不少，但這麼多年過去，許多東西都不見了。
唯一留在的,便是李母留下的這個箱子,裡頭放著女兒當年用過的課本和書，還有一個薄薄的本子。
睹物思人,李母翻開本子，裡頭夾著一張照片，她看了一眼，眼淚便又落了下來。
抹了抹眼淚，她將本子推過去：“這是你們媽媽留下的照片,那時候拍照是稀罕事兒,統共也隻有這一張。”
夾在本子裡的照片保存的很完好，但時間太久，照片有些發黃。
雙胞胎同時看去，照片上的母親麵色嚴肅，笑容顯得僵硬而不自在,即使如此，也掩不住她那時候的青春靚麗。
“原來媽媽是長這樣的……”顧亮星下意識的撫摸了一下相片。
在姑姑們的口中，母親似乎就是溫柔的,慈愛的，但照片上的她有些害羞,帶著青澀。
李母有些悵然的說：“你們媽媽從小就長得好，小嘴也甜，那時候我帶她出門買菜，人家都樂意多送一把蔥。”
“她人漂亮，也聰明,後來還讀了高中，原以為畢業了能考進工廠，誰知道……”
說完這話，李母自知失言，忙解釋道：“外婆不是說你們爸爸不好，隻是覺得造化弄人。”
顧亮晨卻忽然抬頭問了句：“那她為什麼會嫁給我爸？”
李母一愣，抬頭看向外孫，卻見他一雙眸子烏亮亮的，她心底有些不自在，隻說：“小姑娘小夥子看對眼了唄。”
她顯然不想多提當年的事情，將箱子裡的書都拿出來：“這些是你們媽媽留下的書，她愛看書，零花錢都省下來買了書回來。”
撫摸著一本本書，李母心底不免想著，當年要是不讓女兒讀那麼多書，也許就不一樣了。
顧亮星翻開一看，倒是有些驚訝：“這是英文書。”
仔細一看，不少書都被撕碎過，但是又被人用漿糊補好了。
李母解釋道：“是啊，前些年可不敢把這些書拿出來，讓人瞧見了可是會被舉報的。”
“你媽剛走的那會兒，你們外婆心裡頭有氣，把她的書都撕了，後來心底後悔又撿回來補好，不過很多還是不見了。”李立斌在旁邊說了一句。
李母低著頭沒否認。
雙胞胎慢慢翻著書，李麗娟當年顯然很愛惜這些書本，偶爾上頭有娟秀的筆記，看得出來他們的母親是真心實意的愛讀書。
“這是什麼？”顧亮星翻到一夜，手指停住。
顧亮晨湊過去一看，那一頁上寫著一首詩：“愛惜芳心莫輕吐，且教桃李鬨春風。”
除了這一行跟課本內容漠不相關的詩，這本英文書也沒有其他特彆的地方。
半晌，顧亮星開口道：“我們能帶走這張照片嗎？”
李母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帶走吧，是應該留給你們的。”
除了這個，她也不知道還有什麼能給他們。
“姑姑說，媽身體不好之後寫了信寄出來，你們真的沒有收到嗎？”顧亮晨問道。
李母一愣，李立斌也皺眉道：“我們沒有收到。”
李母歎氣道：“也許是丟了，都這麼多年了，現在說這個也遲了。”
四個人相對無言，雙胞胎隻要了一張照片，很快就起身告辭。
李母連忙挽留，說要做一頓好吃的給兩個外孫吃。
雙胞胎自然不會留下，到底是走了，李立斌送了他們下樓。
臨走前，李立斌才問道：“可以告訴你們家的地址嗎，我想等哪天有空了，就去看看她。”
顧亮星看了眼弟弟，還是將地址留了下來。
等離開了李家，兄弟倆都擰著眉頭，來了這一趟，這心裡頭反倒是更加沒底了。
顧亮星歎了口氣：“媽跟李家都跟我想的不太一樣。”
“我還以為她肯定長得跟四姑似的，一看就是賢妻良母那種，誰知道……”
顧亮星嘀嘀咕咕的說個沒完沒了，卻不見身邊的弟弟說話，他伸手推了一下：“阿晨，你怎麼不說話？”
顧亮晨停住腳步，抬頭問道：“你覺不覺得他們倆表現的很不對勁？”
“哪兒不對勁了？”顧亮星疑惑道。
“你想一下，要是將來小芸喜歡上一個男人，為了他跟咱家決裂，離開家十幾年沒回來，臨死都沒音訊，時隔多年她的孩子找上門，你會怎麼樣？”
顧亮星頭發都要豎起來了：“你瞎說什麼呢，小芸那麼乖，怎麼可能為個男人跟咱家決裂不回來？”
“我是說比方，比方你聽不懂嗎？”
“比方也不行，她要是真敢這樣，看我不打死那臭小子。”
顧亮晨瞥了他一眼：“這就對了，即使將來找上門的不是這個男人，而是小芸的孩子，咱倆的外甥，你能樂嗬嗬的接受嗎？”
還有一個前提是，外甥還是自己來的，他們的親媽已經死了。
顧亮星翻了個白眼：“顧亮晨你能不能好好說話，乾嘛用小芸打比方，多不吉利。”
一想到自家乖巧懂事，從小就聽話的小芸兒，被一個男人騙走了許多年，死在了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不說，連最後一麵都沒見上，顧亮星就憤怒的想殺人。
但是很快，他就回過神來，察覺到不對勁了。
“是啊，這是為什麼？”
顧亮星不停的轉圈，不停的說：“不對勁，確實是不對勁。”
“咱倆上門之前，已經做好了被打出去的準備，畢竟咱爸咱媽當年說是自由戀愛，其實跟私奔也差不離了，李家能給咱啥好臉色？”
顧亮晨提醒道：“而且咱媽死了很多年，咱倆才上門認親。”
顧亮星一拍手：“是啊，為什麼不罵我們？”
“甚至也沒怎麼罵爸。”
兩人一想，隻有李立斌剛進門的時候，表現出了對姐夫的痛恨，後來就再也沒表露過。
而李母的反應就更加奇怪，好好的女兒跟著窮小子結婚離開，數十年沒回家，如今回家就是死訊，她看著悲痛欲絕，卻一句也沒提女婿。
“你說會不會就是因為媽過世的早，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他們心底的氣也消了，甚至因為當年的事情覺得愧疚，所以才好聲好氣的招待咱們？”
顧亮晨反問道：“你覺得合理嗎？”
顧亮星自己說完都覺得不合理，也許時間久了氣是會消失，可原本心心念念的女兒和妹妹死了，他們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方才看李母和李立斌的樣子，也不像是對去世的母親沒有感情的。
正是因為如此，他們的表現也太寬容了。
兄弟倆麵麵相覷，半晌，顧亮星啊的一聲：“難道說，當年是李家對不起咱媽，逼得她離家出走，所以現在才懊悔莫及？”
他越想越覺得是這樣，繼續道：“很可能是這樣，一定是李家有錯在先，所以咱倆早上們才這麼客氣，他們肯定不能說自己做錯了什麼。”
顧亮晨服了自家大哥的腦回路，提醒道：“他們都說了，當初趕走了女兒，不讓她回來，還有什麼可以隱瞞的？”
“也對哦。”顧亮星有些抓瞎，“那到底是為什麼？”
顧亮晨也想不通：“我也想不通，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我說阿晨，你是不是疑心病犯了，這有啥想不通的，一樣米養百樣人，難不成你喜歡今天被人趕出去？”
顧亮晨一想也是，沒有繼續說話。
等兄弟倆一前一後的回到宿舍，顧明南正等著呢，瞧見他們就問：“怎麼樣，那邊講道理不？”
顧亮晨眼神一閃，開口道：“二叔……”
他擺出一副心情低落的模樣來，後頭的顧亮星接到弟弟的信號，立刻也歎了口氣，幽幽說道：“哎，彆提了。”
“怎麼了？”
顧明南急了：“難不成他們家還敢打罵你們？”
“那倒是沒有。”顧亮晨說道，“隻是說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我聽完，現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什麼？”顧明南心底咯噔一下，暗道李家不會傻到將當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兩個孩子吧，不至於啊。
但是很快，顧明南就意識到不對，他看了眼兩個大侄子，雖然都是無精打采的模樣，但看著精神頭還不錯。
這怎麼看也不像是知道了真相。
顧明南以己度人，覺得他們倆要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那這會兒肯定傷心欲絕，怎麼可能這麼鎮定。
心思一轉，顧明南拍了拍兩個大侄子的後背，安慰道：“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原本也跟你們沒啥關係，他們要說就說唄，你們愛聽就聽聽，不愛聽以後就彆來了。”
顧亮星驚訝道：“二叔，你知道我們說的是什麼嗎？”
“不就是你爸把人娶走，這些年都沒回來的事情嗎？”顧明南反問道，“難不成除了這個，還有其他的事情？”
雙胞胎被反將一軍，隻得搖頭：“沒了，就說了這個。”
顧明南笑了笑，還說：“親戚這東西，本來就是關係好就多走走，關係不好就不來往。”
“我知道你們惦記著外婆舅舅，但你們看看我們哥兒幾個，早年跟舅舅斷絕關係了，現在不也過得好好的。”
說完還道：“今天累了吧，你們歇會兒，我去食堂把飯菜打回來吃。”
等他一走，顧亮星就說：“瞧吧，我就說你想太多了，來來去去也就這件事。”
顧亮晨卻皺了皺眉頭沒說話。
顧亮星翻出那張照片又看了看，歎息道：“咱媽長得可真好看，怪不得咱爸這麼多年都忘不了她，為了她都不願意再娶媳婦了。”
“要我說，咱們生產隊的姑娘，跟咱媽一比都成渣渣了，我現在特彆能理解爸。”
顧亮晨無奈道：“你差不多得了。”
辦完了事兒，兄弟倆也沒心思在黛山市多待，當天下午就直接坐車回去了。
緊趕慢趕，當天晚上就到了家門口，一瞧見家門，顧亮星就誇張的喊道：“我回來了，哎呦喂，還是咱家最好，昨晚上睡宿舍弄得我骨頭都疼了。”
顧芸跑出來，瞧見他們也高興，比劃道：【二叔二嬸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