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又桃挨個給應德興應朝榮夾了一塊,最後才是自己的。
“夾給我們乾什麼?你多吃點,你小舅在外麵乾活沒少往家裡拿吃的,我跟你阿公他們們吃肉都吃膩了。”郝菊香嘴裡說著抱怨的話,可臉上的笑卻怎麼也落不下來。
一旁的爺倆兒也點頭附和,吃了江又桃夾的肉就再也不肯吃了。可這年頭的人都缺油水,誰會吃肉吃到膩呢?
郝菊香更是放話:“又桃你吃,專門給你做的,不吃完不許走!”
麵對老太太的‘霸道’,江又桃哭笑不得,還不等她說什麼,碗裡又多了一勺子水蒸蛋,不大的碗滿滿當當。
就這樣郝菊香還不停地給她夾菜,應德興跟應朝榮父子倆埋頭苦吃,夾的都是青菜鹹菜土豆條,並不碰肉。
這一頓飯江又桃吃得飽飽的、心也變得暖暖的、軟軟的......
午飯後,江又桃躺在應月霞出嫁前睡的房間裡,眼睛半闔半睜之間,聽著外頭老太太嘀嘀咕咕,都是給她帶什麼下鄉之類的話。
伴隨這些絮叨,江又桃沉沉睡過去了,再睜眼,已是日落西山,出去吃飯前,她把從江家拿來的撫恤金儘數壓在了枕頭底下。
這筆錢江又桃不會用,下鄉知青補貼的那些錢就足夠她的花銷了。
從江家廚房拿出來的米麵糧油她也放在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搬進屋裡的衣櫃中,她剛剛看了,應家的糧食缸子都見底了,還都是粗糧,精糧沒多少。
江家廚房的這些東西雖然不是精糧,但比粗糧要好多了。
晚餐也很豐富,一道回鍋肉、韭菜煎雞蛋,吃了這一頓飯,江又桃就要走了。
應德興腿腳不便就留在家裡,離彆前他推著輪椅把江又桃送到門口,輕輕拍了拍她手對她說:“有事給家裡來信,去吧。”
應德興的手滿是繭子,卻意外的溫暖,江又桃應道:“我知道了,阿公你回吧。”
“好。”應德興應了,卻並不走。
江又桃隨著外婆小舅往前走,不經意間回了頭,應德興還在原地坐著,靜靜地看著。見她回頭,朝她揮了揮手。
不知道怎麼地,江又桃的心漲漲的,有些難受。
去坐渡輪的這一路上,郝菊香反反複複叮囑和交待她下鄉以後的注意事項,江又桃並不煩,耐心地傾聽點頭,乖乖巧巧答應。
應朝榮提著老母親給外甥女收拾的大包小包的東西,沉默安靜地跟在她們身後。
到了輪渡站,郝菊香就沒鬆開過江又桃的手。
“媽,又桃,這裡!”
三人剛進站,一個模樣端正秀麗的女人提著一個包包疾步走到他們麵前。
沒有什麼多餘的寒暄,她直接把手裡的包塞給江又桃,快速地說著話:“裡麵有五十斤全國糧票,還有香皂、肥皂、毛巾、牙刷、洗頭膏、雪花膏、襪子,以及一些女孩子用的小東西。”
說到這裡,她停下來湊近江又桃,聲音特彆小:“襪子裡有點錢,你上火車後去廁所裡拿出來貼身藏好,聽見了沒有?”
應家是農村戶口,應彩霞嫁的雖然是城鎮戶口可她並不當家,這些東西每一樣都要票,每一樣都要錢,江又桃能想象準備這些多不容易,想要還回去,卻被應彩霞瞪著推回來:“拿著!你小姨我不缺這些!”
“聽說你下鄉那邊比較冷,等我攢點棉花票布票再給你做被子衣服寄過去。”
在原主的記憶裡,這個小姨對她非常的好。
原主十歲開始發育,李秀琴從不管她穿不穿小衣,來不來例假。反而應彩霞每年都會給她做兩件換洗的小衣,到了歲數了,除了這兩件小衣服外又多加了兩條月事帶。
應彩霞在原主心裡形同生母。
從沒有感受過這種情感的江又桃,一時間手足無措。
明明這個女人很凶,可往日裡懟天懟地的江又桃卻生不起氣來,她心裡又無措又熱乎,好像連話都不會說了。
應彩霞的額頭還冒著汗珠,江又桃不敢想象這一個下午的功夫她是怎麼湊到這些物資的。
“謝謝小姨。”江又桃呐呐半晌,磕磕巴巴講出這四個字。
應彩霞白了她一大眼,手卻格外溫柔地把外甥女臉頰邊的碎發捋到耳後,語氣依舊凶:“到插隊的地方,記得給小姨寫信。”
“好。”江又桃乖乖應聲,被應彩霞跟郝菊香一人一邊拉著,上了即將要開的渡輪。
江風格外的溫柔,絢爛的彩霞印在水中央,又被渡輪一點點的衝散。
到了江對岸已經很晚了,有軌電車已經停運了,四人朝火車站走去,離彆在即,剛剛好絮絮叨叨的幾人變得越發地沉默了起來。
他們身邊的人很多,大多數都是今晚要下鄉的知青跟來護送的家長。
大家步履匆匆,誰也沒有要跟誰寒暄的意思。
在火車站裡買了幾張站台票,一行人隨著人流到了站台邊,拉著紅色橫幅的綠皮火車已經在鐵軌上靜靜地等待著了,有人在專門給下鄉知青遞大紅花。
郝菊香把大紅花仔仔細細的彆在江又桃的胸前。
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了,應彩霞也紅了眼,應朝榮一直沉默著,隻有緊緊握著行李袋的手預示著他內心的不平靜。
聚集在火車前的下鄉知青更多了,火車開始鳴笛,乘務員打開車門,周圍送行的家長、要走的知青哭成一團,抽泣聲不絕於耳。
或許是離彆的愁緒太濃了,或許是被她們感染到了,江又桃也紅了眼。
乘務員催上車了,應朝榮提著行李跟在江又桃身後上車,放好行李,他從褲兜裡掏了一個特彆小的兜子塞到江又桃的手裡,又摸了摸江又桃的頭發。
“照顧好自己。”說完不等江又桃反應,匆匆下了車。
座位邊上的窗子被敲響,江又桃轉頭看,外頭站著郝菊香跟應彩霞,江又桃推開窗戶,對淚眼婆娑地母女倆道:“阿婆、小姨,你們要照顧好自己啊!”
“你們注意安全啊。”已經是深夜了,碼頭的渡輪已經停運了,郝菊香她們打算在火車站將就一宿,趕明天早上最早的那班渡輪。
母女倆含淚點頭。
“婆,你回去以後打開我媽的陪嫁衣櫃看看,裡麵有我放的東西。”
火車緩緩噴著氣開起來時,江又桃說的那句話也不知道她外婆聽到沒有,她探出身子用力揮手。
望著外孫女遠去的身影,郝菊香再也忍不住,哭倒在女兒懷裡。
三個人影隨著飛速倒退的風景漸遠,漸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