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懂事起,從來沒有人主動來找她玩過,像今天這樣的情景,徐滿秋隻在來找徐寶珠的人身上見過。
徐老婆子就在屋子裡的窗戶邊監視她,她要是走了肯定會被罵,要是遇到徐老婆子的心情差一點,她肯定會被打。
但江又桃在朝她招手,從來沒有人來這麼找她過,徐滿秋心一橫,放下搓了一半的麻繩,抓起邊上的框跟耙子朝外頭走。
她剛剛動,徐老婆子的罵聲就傳了出來:“你個喪門星,你個懶貨,一根麻繩都沒搓好,你要去哪裡浪!”
徐滿秋捏緊手裡的耙子,說:“我剛剛看到老王爺爺趕著牛車往山上去了,我去拾糞。”
糞對於這個年代的農民來說格外的重要,徐老婆子又是個在外麵有尿都要憋回來上的性子,聽到徐滿秋說的話,她才住了嘴,隻是不罵她懶了,又找到了其它的理由來罵。
嘴裡就從來沒有乾淨過。
江又桃跟顧念薇在後麵山上聽著都覺得難受,她們實在是不敢想象徐滿秋十年如一日的在這樣的語言環境中生存了那麼久。
江又桃跟顧念薇都很善良,對徐滿秋這個小姑娘,她們都很心疼。
徐滿秋是小跑著到她們麵前來的。
江又桃跟顧念薇一人拉著她的一隻手往後麵山上走。
等看不見徐家了,江又桃迫不及待的問:“滿秋,我走了以後你奶奶打你了嗎?你吃飯了嗎?”
徐滿秋搖了搖頭:“沒有,今天我姐姐從學校回來,帶了成績單,她考了全班第十名,我奶奶很高興,沒打我,還給我多吃了半個三合麵饅頭。”
徐滿秋活到這麼大,最大的願望就是不被打跟多吃一點飯。
今天這兩樣都實現了,她很高興,也很滿足。
滿足的眼神透過她的話語、她的神態表現出來,卻讓兩個靈魂來自後世的女孩心中一酸。多麼淳樸的願望啊,可就這麼小小的一個願望,在柳樹溝最富裕的人家家裡,卻得不到滿足。
徐滿秋再怎麼樣,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啊,她能吃多少?徐家有徐寶珠這個福星在,小日子過得蒸蒸日上的,又何必這麼虐待徐滿秋?
江又桃忍著心酸,把兜裡揣著的凍傷膏、跌打扭傷膏跟兩個拳頭大小的窩窩頭塞到徐滿秋的手裡。
她的手就像江又桃想象中的一樣,又紅又腫,才剛剛入深秋,可她已經患上凍瘡了。
這一刻,江又桃跟顧念薇對徐會計一家的厭惡達到了頂峰。
“這個貝殼裡裝的是凍瘡膏,這個白藍色的小瓶子裡裝的是跌打扭傷膏,甭管是怎麼疼的,用它揉一揉就能不疼了。這是我們自己蒸的窩窩頭。”
徐滿秋看著手裡的東西,似乎有熱意湧上她的心頭,也湧上她的眼眶,她沒有說不要的話,她緊緊地攥著那些東西,不敢開口,也舍不得推回去。
徐滿秋知道她不該要,因為這些東西太珍貴了,她還不起。凍傷膏跟跌打扭傷膏她們家裡都有,但跟她一向是沒什麼關係的,每次伯伯叔叔家的孩子長了凍瘡或者碰到傷到以後,她的伯娘嬸娘們就會一邊用這些東西給他們抹,一邊說這些東西值多少錢。
那兩個窩窩頭也很大,橙黃中還帶著一絲白,一看就知道是用了白麵的。
這樣的窩窩頭,隻有在她姐姐回來的時候家裡才會吃,而她是一直都吃不上的。
江又桃一看徐滿秋的模樣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就說:“你拿著,等你以後長大了,再還給我。”
徐滿秋對自己的未來有很多的憧憬,她想,未來的她,一定不會連兩瓶藥跟兩個窩頭都還不起。
“謝謝江知青,謝謝顧知青。”小姑娘的聲音又嬌又軟。
顧念薇道:“你比我們都小,要是你不介意,就叫她桃桃姐,叫我薇薇姐。”
徐滿秋怎麼會介意呢,她不會介意的。徐寶珠並不喜歡她,她叫她姐姐的時候,十句有五句徐寶珠不會答應,剩下的五句她會不耐煩的嗬斥她。
很多時候,徐滿秋都會有一種荒謬的錯覺,她覺得徐寶珠並不是她的姐姐。
“桃桃姐,薇薇姐。”
江又桃摸摸她的腦袋:“既然叫我一聲姐了,那以後有事兒就去知青點找我們就是了。”
顧念薇也點頭:“找不到我們找彆人也行,他們都會幫你的。”
徐滿秋點頭,表示記下了。
江又桃手:“走吧,我們跟你去拾糞。”
徐滿秋剛剛為了出來找的借口她們都還記得呢。
徐滿秋搖了搖頭:“不用不用,我以前拾了很多糞在山上放著的,等一會兒我去背上一點送回去就行。風大,你們回去吧。”
江又桃跟顧念薇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那行,我們走了,有事兒你就去找我們,沒事兒也能去,跟我們待會兒也行。”江又桃再三叮囑。
徐滿秋目送她們遠去,然後背著自己的背簍往山裡走。她到了一個山洞,山洞裡放著很多徐滿秋撿來的東西,在山洞外麵的草堆裡,放著一堆她閒暇時候拾回來的糞。
她坐在山洞裡,小心翼翼地用水擦了手,再拿出江又桃指給她的凍瘡膏出來用。
鵝黃色的膏體揉勻抹在紅腫的手上,那些時時刻刻都在又癢又刺疼的手仿佛都好了很多。
徐滿秋抱著膝蓋哭了。
這是她長到十五年,唯一一次有人給她送藥,她從來沒有受到過這種溫暖,也從來沒想到過有一天會有一個人給她這樣的溫暖。
她感動之餘,全是惶恐。
江又桃跟顧念薇一起回到宿舍,兩人都沒有要閒聊的工費。
江又桃半躺在炕上,點開了了書架上的第三本書。
這第三本書的封麵底圖是白色的,一條條或大或小的錦鯉活靈活現的出現在封麵上。
江又桃翻開書看簡介,又用極快的速度看完這本書,而後做歸納總結。
這本書的開頭講的便是內憂外患的59年。那一年的某一天,一個穿著仙風道骨的道士到徐家討水喝,偶然間見到大著肚子的徐寶珠跟徐滿秋的母親,他瞪大眼睛在手上又掐又算。
最後告訴徐老婆子,將會有一個天大的福星要降落在她們徐家,但同時一個掃把星也會一同降生。這兩個孩子的氣運是此消彼長的。
要是福星想要得勢,那麼就必須把掃把星壓下去,不能給她一絲一毫翻身的可能,從此老徐家也能借著福星的運勢,從此一飛衝天。
要是掃把星得了勢,那麼徐家就得倒大黴,子子孫孫都會被她壓得無法出頭。
而辨彆誰是福星誰是掃把星的方法也非常簡單,誰先出來誰是福星,誰後頭出生誰就是掃把星。
最讓江又桃無語的不是這裡。
她無語的是徐老婆子在徐滿秋她媽懷上以後就總是夢到一條紅色的錦鯉進了她家,在聽到道士的一番言論以後深信不疑。
把最先出生的徐寶珠寵上了天,把徐滿秋踩到了泥土裡。
更絕的是這個徐寶珠,她是帶著記憶轉生的,她在出生之前,是一條修行了數百年的錦鯉,之所以降生到徐家,是因為她算到在徐家出生,能讓她的修為更上一層樓。
轉生到了徐家以後,她就喪失了前塵記憶,以為自己真的是徐寶珠,一直到文章的最後一章,她才覺醒記憶,知道自己是錦鯉,於是她所有的好運氣,都得到了解釋。
而徐滿秋,在徐寶珠功成名就,家庭幸福時,早就被家暴丈夫打死了。
江又桃看完一時間找不到什麼話來吐槽。
她上一次這麼無語還是剛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