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喬秀雅愣神了,都沒咂摸過味來:“落下了是什麼意思?”
顧舜華笑:“知青辦已經批了,我先回來打個瞌睡,等下午街道辦上班,我就去落戶口了。”
一旁霍嬸本來已經替她難受了,現在聽到這個,也是不敢相信:“能落下了?孩子戶口也能落下了?”
顧舜華:“知青辦的落戶證明給開了,蓋上了大紅戳,等會去街道辦走一下手續的事。”
街道辦不會卡人了,知青辦都給開證明,街道辦就是走走流程。
霍嬸聽著,一拍大腿:“這可真是太好了,能落下了!虧我剛才還替你犯愁,想著這事怎麼辦!”
佟奶奶其實剛才已經猜出來了,便笑著說:“兩個孩子以後就是正兒八經首都人,是咱大院人了。”
喬秀雅這個時候才咂摸過味來:“怎麼可能?你帶著兩個孩子,知青辦就給你落戶口?這是什麼流程?他們有什麼依據給你這麼辦?”
她聲音太大了,簡直像是質問。
滿院子的人都一愣,心想你這是什麼個意思?舜華落下戶口你高興就完了,你至於這麼大聲小氣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和舜華有仇呢?
顧舜華望著喬秀雅:“怎麼,喬姨,你恨不得把我趕出去?”
喬秀雅:“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說這件事可彆捅出什麼簍子!”
顧舜華笑了:“我是離婚了的,又是咱首都的知青,落戶回來合理合法,真要是有那壞了心的蘿卜給我使絆下藥撚子,我可就豁出去了,咱彆的不會,但八年內蒙兵團,可還真是練出來了,拎起鐵鍁給您呼過去,來一個開瓢!到時候大家日子誰也甭想過好!”
她說這話,依然是笑著的,聲音也是溫溫柔柔的,你光看她模樣,是看不出那狠勁兒,可那眼裡都是鋒利,就那麼斜覷著喬秀雅。
喬秀雅心裡一激靈,竟然也有些怕了,想著怎麼倒像是被顧舜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她忙道:“瞧你說的,嚇唬誰呢,一個女人家,在這裡給我耍大爺的威風!”
顧舜華:“喬姨,您是長輩,我哪能說您,我是罵那些壞心眼的臭蟲,汙了喬姨您的耳朵,您可彆介意。”
喬秀雅知道顧舜華竟然落下戶口,她的打算落了空,本來就窩著火,又被顧舜華這麼一頓搶白,真是憑空一個燒雞大窩脖兒,心裡憋屈得很,又納悶,怎麼這事就成了?
她也不想搭理顧舜華,不自在地來了一句:“大中午的,我可得歇著了!隨你怎麼說,當晚輩的,好歹有點晚輩的樣兒,彆把咱多少年的老規矩老講究給丟了!”
說完溜溜地回去她屋了。
喬秀雅一進屋,大家都疑惑地看向顧舜華。
按理說顧舜華不是不懂禮數的,哪有這樣直接懟長輩臉上的,除非是真惹了她,而且剛才那話裡話外的意思,倒像是喬秀雅給她使了楦兒。
大家想起來喬秀雅一心想著給顧舜華介紹對象的事,也是犯了疑心,就為了給人家介紹對象,你去壞人家事兒,不讓人家孩子落首都戶口?
真這樣,這也太損了!
顧舜華知道大家心裡存著疑,不過她也不想明說,現在還不是和蘇家鬨掰的時候,她還用得著他們。
當下隻是歎了口氣:“其實想想,能落下戶口就行了,想那麼多沒用,我剛才也是傻了才那麼說,咱們一個大院裡的,都是好人,大家千萬彆想歪了!”
說完就進了屋。
大家千萬彆想歪,大家千萬彆想歪,她這麼一說,大家反而想歪了。
所以這事真得和喬秀雅有關?
她竟然真得背地裡給舜華使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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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舜華過來自家門前,門前並沒人,大雜院裡人家都不興上鎖,就是拿樹棍兒往門鎖上一掛,意思是家裡人出去了,防君子不防小人。
顧舜華便問間壁兒霍嬸兒,霍嬸兒剛看了那一場熱鬨,心裡正疑惑,不過看顧舜華這樣,也不好問,便和她說:“今兒個沒見你爸影子,你媽過去陳璐家了,躍華帶著兩個孩子上街玩兒去。”
霍嬸兒沒說的是,中午時候,陳翠月回來,結果大家夥便問起來她弟弟家給她兩斤五花肉的事,她覺得麵上沒什麼光,遮個由頭便過去她弟弟家了,估摸著是問這個事兒去了。
顧舜華便進了屋,也沒彆的事,睡覺也睡不著,便拾掇拾掇屋子,又把孩子用的給洗洗。
晌午過去,她猜著街道辦上班了,便拿著回城證明和相關材料過去街道辦,到了街道辦,工作人員問了問,顯然是有些納悶,怎麼還帶倆孩子,但知青辦給批了,他們也沒有給人卡著的道理,就麻利兒地給辦了。
辦這個倒是快,不到半天功夫,顧舜華開了證明,又跑了一趟派出所,終於拿到了新的戶口本。戶口也是落大雜院房子上,不過是她和孩子單獨開的。
她捧著戶口本愛不釋手,牛皮紙封麵的戶口本,內頁是常住人口登記表,裡麵登記了自己還有兩個孩子,這可是北京戶口,以後孩子就是徹底的北京人。
顧舜華滿足地歎了口氣,她記得那本書中提到的時代變遷,知道以後北京戶口隻會越來越難弄,越來越吃香,升學就業不知道多少便利。
她給孩子弄到了北京戶口,算是給他們一個好的起點了。
最關鍵的是,彆管那本書怎麼瞎胡寫,反正她已經走出了和那本書完全不同的路,靠著自己的一雙手,她怎麼著也能讓自己過上好日子,讓兩個孩子得到很好的照顧,不至於讓他們淪落到那樣的下場!
拿到戶口本,這就是她和那本書打下的第一個翻身仗!
顧舜華小心翼翼地將戶口本放到了帆布挎包裡,便回來大雜院,一回來,就見屋裡熱氣騰騰的,煤球爐子的火苗舔著鐵鍋底,鍋裡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著白汽,那白汽彌漫在乾冷的空氣中,吸進來都是香,香得讓流口水。
這是燉肉的香。
推門進屋,屋裡倒像是過年一樣,她舅舅陳耀堂在,舅媽馮仙兒也在,陳璐自然也少不了,她爸媽正忙活著,屋裡都沒下腳的地兒了。
兩個孩子正乖巧地坐在床邊,手裡捧著“喝了蜜”吃,“喝了蜜”是土話了,其實就是凍柿子,柿子凍得硬邦邦,吃的時候用涼水燙一下,變軟了後用兩手捧著嘬,裡麵變軟的柿子汁被嘬到嘴裡,清甜如蜜,要不怎麼就叫“喝了蜜”呢。
孩子在礦井哪吃過這個,一人捧著一個比自己臉蛋子小不了多少的凍柿子,鼓著小腮幫子起勁地正嘬著,嘬得嘴唇邊都沾染上軟糯清甜的柿子汁,最後還貪婪地吮吸著裡麵滑嫩的柿子瓤。
兩孩子看到顧舜華,便停下來,拿了嘬一半的凍柿子要給顧舜華吃,顧舜華笑了:“媽媽又不是沒吃過這個,你們吃吧。”
顧躍華:“買了七八個呢,姐,吃吧。”
他看了一眼陳璐,想說不吃白不吃,要不然白白便宜彆人,不過怕陳翠月罵他,沒說。
顧舜華倒是不急著吃這個,她洗了洗手就要幫著做飯,說起話來才知道,陳耀堂和馮仙兒過來提了兩斤五花肉,不過他們也不是太吃虧的主兒,兩斤五花肉,直接三個人來家裡吃,那架勢,是要至少吃回去一斤了。
而顧全福從陳翠月那裡要到了幾塊錢,在飲食公司訂了三斤排骨,明兒個能拿到,這下子接著兩天都能開葷,有口福了。
碗筷都拾掇好了,就等著開飯了,陳璐坐在顧舜華旁邊,一臉親熱,說出的話卻是問戶口。
她這麼一問,一大家子都看過來,他們已經聽說了中午的事,都盼著呢。
顧舜華看看大家夥,笑了:“已經落下來了,戶口本都拿到了。”
說著,拿出來給大家看。
顧家一家子自然都高興,落下戶口了,不用愁了,能不高興嗎,陳耀堂和馮仙兒倒是也沒什麼高興不高興的,比起顧舜華落戶口的事,他們更關心那紅燒排骨和紅燒五花肉。
隻有陳璐,猛地一個激靈,像是被人家暗地裡捅了一刀。
她昨晚上盯著蘇建平的動靜,知道蘇建平大晚上拎著一個深筒靴子過去琉璃廠方向了,她已經猜著這是怎麼回事,又看喬秀雅那樣子,明白蘇建平事情辦成了。
所以她已經想好了顧舜華落不下戶口她應該怎麼說怎麼勸,反正就是念叨一頓,攛掇著顧舜華把孩子送回去,再攛掇著喬秀雅介紹顧舜華和黃經理的婚事,被黃經理那麼一逼,顧舜華巧遇教授,投奔到了教授那裡,和教授結婚,一切就會順著她的劇情往前發展。
可冷不丁的,聽說顧舜華的戶口竟然落下來了?
她緊盯著顧舜華,不敢相信地看著顧舜華。
顧舜華掃了一眼,她注意到了陳璐那震驚的樣子,當下心裡更覺得這事不對勁。
就算她不盼著自己好吧,那也就是失望一些,至於這麼震驚,好像天塌下來了?
所以她是以為自己肯定辦不成,甚至有些什麼事讓她很有把握這麼認為?
顧舜華莫名,想著那本書中的劇情,確認自己沒漏了什麼。
也是納了悶了,有一個算一個,都盼著自己落不下戶口?
陳璐也把這件事前前後後想了想,越想越心涼,怎麼可以讓她落戶口,怎麼可以!
到底是哪裡不對?
她腦袋瓜子裡都是算計,但麵上卻不露一絲絲,反而帶著笑,高興地說:“姐落下戶口了,這是好事,這是好事!也虧得我媽割了兩斤紅燒肉,今天咱們慶祝慶祝,吃個痛快!”
顧舜華笑著伺候自己倆孩子,想著且聽她白話吧,看看她到底是唱哪一出。
陳璐:“姐,你到底怎麼落下的,你和我們好好說說,之前不是說難辦嗎?”
顧舜華裝傻,故意說:“怎麼落下的?就是去知青辦,找人家說話,求爺爺告奶奶的,舍下臉求人家,人家就給我落了啊。”
陳璐:“你也沒送禮什麼的,找了路子沒?”
顧舜華一聽,心中警鈴大作,提防起來,這陳璐一肚子壞水,不盼著自己好!自己落下了,她該不會去使壞吧?
她便一臉茫然:“送禮?找路子?咱家有什麼路子嗎?”
說著她問陳翠月:“媽,咱家有什麼路子讓我找嗎?”
陳翠月眼看著那紅燒肉已經燉好了,便開始出鍋了,口中念叨著:“要說早些年,你爸還能找找路子,這幾年你爸不掌勺,哪有什麼路子啊!這人哪,一個個都是見風使舵的,人心不古哪!”
顧舜華便道:“那就是了,沒什麼路子,反正人家就給我們落了。”
陳璐還想再問問,旁邊顧躍華不煩惱了:“璐姐姐,大家心裡正高興著,你問那麼多乾嘛,反正落下就行了!怎麼著,你還盼著姐姐落不下?”
陳璐被顧躍華這麼一嗆嗆,有些不高興,瞪了顧躍華一眼:“你懂什麼,我這是記掛著姐的事!”
顧躍華:“記掛著姐,多買幾斤紅燒肉就行了!兩斤紅燒肉,你倒是吃回去一斤!”
顧躍華說話如此直白,陳璐有些憋氣,懶得搭理他了。
馮仙兒不高興,不過假裝沒聽到,要吃肉,就得臉皮厚。
陳耀堂坐在椅子上,手指頭敲打著磨得發光的椅把手,搖晃著腦袋,眯著眼兒,估計是在哼著他大爺的小曲兒。
這時候,紅燒肉上來了,那紅燒肉一看就已經燉得酥爛,在昏暗的燈光下發出晶亮的油光來。
平時買肉,都愛買肥的,肥肉比瘦肉更吃香,一般人想買這上等五花肉挺難,都得靠關係,因為肥豬肉不但能炒菜,還能煉出豬油來,豬油用處可就大了。
這次陳耀堂弄到五花肉,那也確實是不容易。
大家肚子裡都缺油水,現在看到這酥香的紅燒肉,都忍不住流口水,不錯眼地盯著看。
顧全福卻沒著急讓開飯,讓陳翠月撿了半碗紅燒肉,過去給了佟奶奶,之後自己親自下廚做了一個炒豆腐鬆。原來今兒個的兩斤五花肉,帶了一些豬皮,他便用豬皮煉油,豬皮煉出來的油再用來炒豆腐鬆。
顧全福以前可是大師傅,手藝了得,炒菜時鐵勺子一掂老高,鏟子叮當響,熱油滋滋滋地響,聽著就有食欲,一會兒工夫,豆腐鬆炒好了,豆腐鬆顏色金黃,香酥鬆脆。
陳翠月:“開飯了。”
這時候,大家迫不及待地拿了筷子,已經躍躍欲試了。
不過吃之前自然還得客氣得謙讓謙讓,您先用,您先用。
客氣了幾句後,大家就都不客氣了,七雙筷子齊刷刷地伸向那盤紅燒肉。
顧舜華早看準了,兩斤紅燒肉,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切這種方方正正的塊,七個大人每個人夾幾筷子也就沒了,剩下的隻能吃湯水,再吃炒豆腐鬆,豆腐鬆雖然好吃,但終究是豆腐。
而且她還有兩個孩子呢,兩個孩子也得吃,那麼瘦,怎麼也得好好補補。
往常都是自家人,自己少吃一口沒什麼,但現在陳璐一家來了,自己少吃的,肯定進他們嘴裡。
能便宜他們?
顧舜華盯準了裡麵最大的一塊紅燒肉,上來就夾,不提防陳璐也看中了那一塊,兩個人的筷子頭就在紅燒肉上碰麵了。
顧舜華手上用勁,筷子一彆,直接把陳璐的筷子彆走了,之後利索地把那塊紅燒肉夾過來,放到了滿滿碗裡。
放了後,她也沒停著,馬上伸手去夾第二塊。
她去夾第二塊的時候,陳璐還愣著呢,筷子被人家碰了,她沒咂摸過怎麼回事。
顧舜華眼看著她的筷子伸向一塊肉,那可真是一塊好肉,盈著一層油亮紅光的紅燒肉,她拿筷子一戳,直接戳中了,然後又把那塊抄起來。
陳璐一下子怒了,瞪著她:“你——”
顧舜華沒搭理她,把第二塊給了多多,之後才慢條斯理地要給自己夾一塊。
陳璐眼看她專撿最好的肉塊夾,隻好暫時按下怒,趕緊自己也撈了一塊來。
顧舜華照應著倆孩子,又用勺子挖了豆腐鬆在孩子和自己碗裡:“拿著饅頭,用勺子挖著肉肉吃。”
滿滿和多多看到肉,還有那酥脆的豆腐鬆,早就眼睛放光了,聽到連連點頭,乖得不行了。
這個時候也不用大人幫忙,小勺子使得麻利,大口啃著饅頭吃肉,小腮幫子鼓鼓的,吃得香噴噴。
陳翠月這才想起來孩子,孩子也得吃啊,不能光顧著大人吃,她便起身,拿著勺子,從鍋裡舀了幾塊肉。
陳璐見到,眼睛頓時亮了。
這一盤子肉,經過大家每人一塊那麼夾,其實也沒剩下幾塊好的了,她正有些嫌棄,就見陳翠月拿著木勺去舀。
她姑姑一向疼她,這顯然是要給她的。
再說了,她是客人呢,客人就該多吃。
陳翠月舀到了碗裡六七塊肉,走到桌邊陳璐麵前。
陳璐心裡一喜,伸手去接,口中道:“彆介,不用給我單獨裝,我吃碗裡剩下的就行——”
可她話剛說到一半,就見陳翠月已經把那碗肉直接分給了兩孩子,嘴裡還念叨著:“你們多吃,多吃才能長點肉,看看你們這小臉蛋,多瘦啊,可憐見的!”
陳璐眼看著那碗裡空空的隻剩下油光,呆了。
顧躍華從旁發出一聲嗤笑。
陳璐紅著臉,沒說話。
顧全福抬頭打量了一眼:“吃好,大家吃好,甭客氣。”
這話聽起來客氣,其實那意思就是:安生吃吧,彆整什麼有的沒的。
顧舜華看著這一幕,好笑,又有些無語。
陳璐估計還以為自己應該被捧著呢,也不看看行情,上麵一個顧躍華,那是媽的寶貝疙瘩,下麵兩個孩子,當姥姥的心裡總歸還是疼的。
以為你自己是誰,還想吃獨食?
姥姥!
作者有話要說:最後姥姥兩個字是語氣詞,就是沒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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