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1 / 2)

第29章抻麵和燒羊肉寬湯

牛經理這個時候,笑了下。

牛經理叫牛得水,巧了,當年吃過顧全福的菜。

他當然知道顧全福初來乍到,就受這種厚待,底下人不服,徒弟們不服,同為大廚的江霍兩人也不會服。

可他知道顧全福的道行啊!

顧增祥當初能進禦膳房,那是什麼人哪,漢人,漢人能進禦膳房,這就是開了天恩,要知道當年禦膳房隻能進旗人,旗人都是世代相傳的,你爺爺做這個,你爸做這個,你兒子再繼續做這個,人家就是吃這飯碗的。

顧增祥一個漢人能鑽進禦膳房就了不得,再能投了慈禧的好,甚至連小皇帝都惦記,那就更了不起了。

而顧全福可是顧增祥手把手教出來的,紅案白案上都有絕活兒,見多識廣,當年中海薈雲樓,什麼菜沒見過?可比現在花頭多,顧全福就沒出過簍子。

到這,能被你一條鰣魚給蒙住?那不是瞎胡鬨嘛!

牛得水手底下七個大掌勺呢,可今天這兩個掌勺實在有點跌份兒了。

你沒那本事行,畢竟人人都有自己的絕活兒,但你沒本事還看不透人家的道行,這就沒麵兒了。

所以牛得水也是為了讓大家夥吃個教訓,故意賣個官司。

現在看著大家夥那不敢相信的樣子,他才慢條斯理地道:“咱們今天可算是露臉了,客人吃得拍手叫好,說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那幾位客人都很滿意,特意問起來這鰣魚的做法。”

牛得水這一說,旁邊江大廚就悶笑出聲了,他終於忍不住了:“牛經理,客人沒見識,咱就得讓客人開開眼,哪能將錯就錯,客人不懂怎麼回事,現在覺得好,回頭人家知道了這裡麵門道,還不覺得咱們是騙子啊!”

旁邊霍大廚也是無奈,不敢大聲說,卻小聲嘀咕:“這是什麼狗屎運,這也能糊弄過去?”

感情禦廚當年就是這麼在禦膳房糊弄的?

牛得水聽了這話,臉頓時拉下來了:“江大廚,你意思是說今天的客人沒見識?”

江大廚乾笑了聲:“我乾廚師這行也乾了二十多年,還沒見過給鰣魚刮鱗的,今兒個算是開眼了。”

其他人摸摸鼻子,低頭不吭聲,不過多少還是有些看不上顧全福,這事兒確實丟人丟大了。

牛得水嗬嗬笑了聲:“知道今天來的是什麼客人嗎?”

大家自然不知道。

牛得水背著手,在大家夥跟前踱著四方步,這才慢條斯理地道:“今兒來的,可是貴客,外交部的兩位同誌,那都是高級彆的,過來陪同的是兩位外賓,剛才咱們門外還停著兩輛黑色小轎車的,人家過來,這是特意讓外國人見識見識我們地道的中國菜。你現在給我說,外交部陪著外賓的同誌沒你知道的多?就你有見識,彆人都鄉巴佬?”

啊,外交部的?

要知道這年頭,可是外交無小事,整體氛圍就這樣,大家一聽,彼此對視了一眼,都納悶起來。

外交部的,按說不至於嗎,這麼沒見識?

江大廚一臉懵,隻好硬著頭皮問:“這,這,沒鱗的鰣魚他們還覺得好啊?”

冷不丁地來這麼一手,江大廚不太能理解,外國人沒吃過鰣魚嗎?可外國人沒吃過,那兩位外交部同誌既然張口點了,應該吃過才對啊!

霍大廚也道:“廚師長,這到底怎麼回事,是外國人也覺得那菜好?”

牛得水便擺擺手:“正是忙的時候,你們先忙著,等回頭顧大師傅有功夫了,給你們傳授傳授,現在顧不上這個。”

他這麼吊起來大家的胃口,背著手,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走了,倒是留了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後來還是灶上忙起來,大家各就各位。

不過心裡肯定還是存著疑惑,對顧全福的態度也就變了,小心翼翼的。

江大廚和霍大廚更是納悶,他們就不明白了,怎麼你把鰣魚去了鱗,人家還能覺得你能耐?

要知道乾這行的,聽說這事,實在是稀罕,稀罕得不行了!可又不好意思去問,就這麼憋著,憋得難受,做菜的時候還因為走神差點給燒糊了,這才一個激靈,慶幸過來,努力讓自己不去琢磨了。

心裡悶啊,悶得要命,這幾個人就這麼一直悶著。

大廚們是下午兩點歇班,歇班後灶上會有徒弟盯著,所以這個點兒來吃飯的,你再點菜,就不是大廚做出來的那個味兒了,一般也很少有人非這時候來吃。

歇班後,是五點過來上班,收拾準備一下,差不多五點半就可以開始上菜了。

這三個小時的功夫,足夠回家眯一會兒,再捧著大把兒茶缸子喝口茶水。

脫下大白的確良外罩,摘了帽子後,顧舜華和顧全福換上自己的衣裳,顧舜華是軍棉衣,這年頭軍人光榮,所以顧舜華穿著軍棉衣倒是讓周圍人高看一眼。

至於顧全福,依然穿著那身舊棉衣,舊棉衣後麵好像還有一小塊補丁。

可這個時候,大家夥卻沒看低的了,一個個湊過來,有人還誇那補丁針腳好,小心翼翼地奉承著,甚至連江大廚都湊過來打了個招呼。

顧全福臉上還是淡淡的。

等走出玉花台,外麵有趴活的板爺兒,父女兩個自然不坐,腿著過去旁邊公交車站了。

顧舜華想起剛才的事,忍不住想笑:“爸,你可真行!我估摸著他們正納悶著呢!”

顧全福倒是沒太在意:“那兩位大師傅也都有些來頭,不是吃素的,回頭看到魚鱗就咂摸過味兒來了。”

顧舜華便忍不住笑出聲:“我後來又丟了爛菜葉子,桶裡滿了,我就拎著直接把臟土給倒了。”

顧全福頓時明白了,也是搖頭笑歎:“你個機伶鬼兒!”

顧舜華一臉小得意。

那兩位大廚,估計一時半會是想不明白了。做這行的,琢磨不明白,估計今晚都睡不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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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顧全福便和顧舜華說起勤行的各樣規矩,其實有些事,在顧舜華小時候顧全福就會給她念叨念叨,也沒指望她記住,不過顧舜華這方麵卻很有靈性,聽一遍就記住了,再說起來頭頭是道,顧全福挺高興,便會多和顧舜華說說。

可那個時候隻是念叨而已,想到哪裡說哪裡,現在卻是正兒八經地教,他得把自己肚子裡的那點貨都給抖擻出來傳給閨女。

他其實有些感慨,覺得耽誤了閨女。

要知道這學徒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就算是他自己,親爸帶著的,但一開始,也是在二葷鋪子裡磨煉過的。老北京的二葷鋪子一般店麵不大,就一門臉擺兩張桌子,可以自帶食材幫著加工,也就是所謂的“來菜”,也會賣一些便宜的葷菜,這就是以前老北京的“窮人樂”。

一般學徒工都是先放在二葷鋪磨煉三年,磨出來的那才叫真手藝,在二葷鋪子出了師再進八大樓。

他當年算有天分,一年就出師了。

可現在顧舜華過了年就二十三了,家裡還有兩個孩子,就沒那磨煉機會了,甚至連白案都沒時間慢慢磨,隻能跟著他直接做紅案了,這樣走了捷徑,但也累,二葷鋪裡你可以犯錯,玉花台裡沒人情可以講,隻能小鞭子在後頭嗖嗖嗖地抽打著往前衝了。

他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經曆了太多世事變故,吃了今天的飯,誰知道明天怎麼樣,他也不敢說自己一直能在這玉花台乾下去,隻想著趁早把女兒帶出來。

顧舜華聽出父親的意思,反過來安慰父親。

她知道接下來的局勢隻會越來越好,做小買賣的也會多起來,她甚至想著,如果有可能,自己要將父親的廚藝發揚光大,再不讓陳耀堂沾這便宜。

不過現在當然隻是想想,她也不好給顧全福提起。

這個時候公交車到站了,從前門下車,走過去家裡要穿過大柵欄進胡同,走著的時候,顧舜華想起來:“我去給孩子爸爸打個電話。”

顧全福:“他是年後過來吧?”

顧舜華:“是。”

顧全福:“過來後,先在家裡擠擠,回頭咱們看看把房子蓋起來。”

顧舜華:“爸,這個不急,開春了,他過來,到時候他想辦法蓋吧。”

顧舜華便把任競年已經和大興安嶺那邊說好了要運木頭的事提了,顧全福連連點頭:“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其實黃土茅草水泥渣子,我倒是有些門路,可以想辦法,但是這木材,真是難,現在可以從大興安嶺運檁條過來,那就不用愁了,等開春一解凍,我們就趕緊蓋起來。”

蓋起來,哪怕再小,女兒也有一個窩了,他的心多少能落定一些。

顧舜華告彆了父親,過去郵局打電話,因為下午五點就要去上班了,中間就這麼三個小時的時間,顧舜華不敢耽誤,快走過去,趕緊排隊,她是想儘快趕時間,等會打完電話,還想趁機回去給孩子做點冬天換用的衣服,再買兩個棉猴。

進了臘月就是年,她兩個孩子現在過年的衣服還沒見影兒呢。

不過這次還算幸運,排了差不多三十多分鐘就接通了,也是趕巧任競年在礦上。

顧舜華:“你那裡怎麼樣?”

任競年:“複習資料收到了,那個資料非常好,我正缺這種,最近晚上抽時間一直在學習。”

顧舜華:“那就好,那是雷永泉家的資料,他家有門路,弄到的資料就是好,我讓他給你複印的。”

任競年:“年後我過去,拜訪一下他。”

顧舜華:“行,這兩天我遇到王新瑞,王新瑞說雷永泉張羅著聚會呢,要是你能趕上就好了。雷永泉家住四合院,那可是老北京大戶人家,到時候你看了就知道了。”

任競年聽顧舜華這麼說,倒是笑了:“瞧你饞的,四合院就那麼好?”

顧舜華:“這你就不懂了,這就是老北京城裡的道道,他們住大院的和我們住胡同的不是一種人。”

小時候,那都是玩不到一塊兒的,見了一個眼神不對付就打起來那種。

任競年還是笑,不過卻笑著說:“進了臘月天更冷了,礦上發了勞保用品,有帽子手套鞋,羊毛線,還有牛肉乾,我挑了你和孩子能用上的,前兩天我給你寄過去了,估計也就這幾天到,你注意著郵局通知單。”

顧舜華挺受用的,不得不說任競年是個好男人,發了什麼東西知道巴巴地趕緊給自己寄過來,當下笑著說:“行,今天送孩子去幼兒園了,我看了看,他們幼兒園小孩兒都穿得挺好,好幾個穿著棉猴兒,咱們孩子穿的還是舊衣服改的棉襖,雷永泉送我不少票,也有布票,我得想辦法給他們換上棉猴,再給他們織個毛衣,正好過年時候穿。”

任競年:“雷永泉還給了你票?”

顧舜華便把這事說了,任競年道:“其實一塊在兵團那些年,大家處得不錯,但也不是沒矛盾,可現在想想,都是小事了。”

顧舜華想起過去也有些感慨,其實當年雷永泉還和任競年打過架呢,當時兩個人都有些掛彩了,後來事情說開了,知道是誤會,兩個人便跑一處喝酒去了,現在想想,連那打架都變成了珍貴的回憶,那是年輕時候的熱血,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當下道:“他人真不錯,就是可惜了,他和常慧看來是沒指望了。”

顧舜華又想起雷永泉後麵的事,其實該怎麼辦,她心裡也沒底,現在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多關注著這個老朋友的動靜了。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又說起上幼兒園的事,還有顧舜華跟著自己爸爸去玉花台當學徒的事。

任競年:“那倒好,等於工作解決了。”

顧舜華:“現在隻是學徒,沒轉正呢,學徒一個月才二十多塊錢,轉正了多,能有四十塊,而且還時不時有各種票,飯店裡用不完的洋落兒也能往家拿,好處多著呢。”

任競年聽顧舜華算這個,想起以前他們剛結婚那會兒,窮得要命,掰著手指頭算那幾毛錢,他便低聲笑了,溫聲道:“彆想太多,我也把工資彙給你了,你一個人帶著孩子,該吃吃,該買買,那個棉猴,既然雷永泉給了布票,如果能買到,你也給孩子買了吧。”

他知道天冷的地方,好多孩子就穿棉猴,帶一個帽子,從上到下裹得嚴實,乍看像個小猴兒,所以叫棉猴兒,以前他們沒買是因為沒地兒賣,礦井上也不講究那個。

現在到了首都,首都人講究,孩子又上了幼兒園,他也不想看著孩子受委屈。

顧舜華一個人帶著孩子在首都,他能幫上的畢竟有限,但花錢買棉猴,那是怎麼也應該買。

夫妻兩個說了這一會兒話,顧舜華看看表,也不少時間了,心疼電話費,就說要掛了。

誰知道任競年卻道:“多說一會兒話吧。”

顧舜華:“也沒什麼好說的,費錢。”

任競年:“又不是不給你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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