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舜華:“就是燒出來的板磚啊,這不是想蓋房子嘛,和一個朋友提了磚的事,朋友幫忙弄了三千塊。”
潘爺聽這個,水煙袋都跟著一哆嗦:“什麼,三千塊磚?”
要知道,磚可不是那麼好弄的,那都是磚廠按照國家計劃進行生產的,隨便一塊磚都是按照計劃進行分配的,哪能說一下子搞來三千塊磚呢!
要不大家夥擴建房子為什麼都是用石灰和黃土,那不是沒磚嗎,隻能土辦法造房子!
顧舜華解釋道:“是新都磚廠的試驗瑕疵品,插友幫著弄到的,正經來路,三千塊,我想著有這三千塊,房子就能蓋起來了!”
三千塊!
潘爺一拍大腿:“什麼都彆說了,潘爺這就給你搬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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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爺這裡一吆喝,大家夥也不下棋了,在大院子裡叫人,顧躍華連忙跑出來了,一口氣叫了大雜院裡十幾個年輕人,又弄了兩輛排子車,過去搬磚。
到了前門,拖拉機也才剛到,潘爺低聲叮囑了顧舜華兩聲,顧舜華心領神會,趕緊跑到了旁邊的合作社去買煙。
香煙分好幾種,低檔的煙不要票,熟煙絲也不要票,但是好一點的比如牡丹和大前門就要香煙票了。
可顧舜華沒香煙票啊。
她正急著,就見旁邊售貨員說:“這個貴,不要票。”
顧舜華看過去,竟然是帶過濾嘴的牡丹,這個比普通牡丹更高檔:“多錢啊?”
售貨員:“九毛一包。”
這實在是太貴了,一般的牡丹要票的話,也就是三毛多。
可顧舜華想著,高級乾部抽牡丹,中級乾部抽香山,工農兵兩毛三,農村乾部大炮卷得歡,牡丹可是最最好的煙,再說怎麼也得給人家司機師傅一點好煙,這是正常的人情世故。
當下一狠心,到底是要了三包,三包就是兩塊七了。
她付錢後,匆忙跑過去,過去的時候正好見一個挑擔兒賣大碗茶的,這在街麵上常見,兩分錢一碗,特便宜,當下忙叫了來,讓他挑著擔兒跟自己過去:“我們得要十幾碗。”
那挑擔兒的一聽,當即挎起倆小板凳,將粗瓷藍邊碗放到籃子裡,挑著擔兒跟著顧舜華過去了。
其實走幾步就到了,到了後,讓大家先歇一會兒,挑擔兒的取了短嘴兒綠釉大瓦壺,給每個人倒一碗茶,大家夥便搓搓手停下來,每個人一碗熱騰騰的茶,喝了後繼續乾。
顧舜華又過去旁邊,拿了一包牡丹塞給司機師傅:“師傅,今兒個您受累了,這包煙您拿著,彆嫌棄。”
司機師傅到底見多識廣,一眼認出是過濾嘴的牡丹,臉上便掛了笑:“喲,瞧您,也太客氣了,這怎麼好意思。”
嘴上說著,卻忙接過來了。
牡丹就是好煙了,過濾嘴牡丹,抽煙的都知道這個貴。
顧舜華又把另外兩包煙給了潘爺:“潘爺,我買了兩包煙,等會兒你給大家夥分分。”
潘爺一看是過濾嘴牡丹,皺眉:“買那麼貴乾嘛,你看咱大院誰抽這個,這不是糟蹋嗎?”
顧舜華:“大家夥為了我的事受累了,讓大家夥品品這煙。”
潘爺倒是也沒多說:“行,這事你不用管,等會兒我給大家夥分分。”
顧舜華總算放心了,當下又和大家一起去搬磚,旁邊勇子看著:“你搬這個乾嘛,歇著吧,一群大老爺兒們,能讓你動手?”
顧舜華一口氣搬一摞磚:“沒事,我力氣大著呢,這算什麼!我能乾得了!”
她其實有些累,不過彆人幫忙,她不好意思乾瞪眼看,男人不在,她就得把自己當男人使。
好不容易這磚卸下來了,司機師傅臨走前問了顧舜華的地址,低聲說:“這次的磚,其實都是好磚,您好好用吧,虧不了,回頭再有什麼好磚,我給您透個風聲。”
顧舜華沒想到司機師傅人這麼好,笑道:“那可真是謝謝您了!”
司機師傅開車離開了,大家夥就用排子車往家拉,一趟一趟的,周圍街坊鄰居難免翹頭過來看,一看是磚,都有些眼紅,好奇地打聽怎麼回事。
甚至有人找上顧舜華,讓顧舜華幫忙弄點磚,可以給顧舜華吃好處,顧舜華當然是婉拒了。
她怎麼好意思總麻煩雷永泉呢。
這麼折騰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時候,總算是都搬回來了,整齊地碼放在煤球旁邊。
顧舜華檢查了磚,確實是好磚,就算個彆的有點瑕疵,但真不影響使用,這次雷永泉算是讓她沾大便宜了。
連潘爺看了磚後都暗地裡對顧舜華說:“你這朋友真仗義,回頭好好謝人家,這要不是磚廠的關係戶,哪能買這個,估計都是內部自己給自己留著的。”
顧舜華:“他人是不錯,在兵團時候就仗義。”
一時潘爺又把帶過濾嘴兒的牡丹分給了大家夥,差不多每人兩根,大家都挺高興的。
平時就算大家抽煙,也是水煙袋子,或者自己用熟煙絲來卷煙,那個特彆便宜,也不要票,哪裡抽過這麼高檔的,彆說帶過濾嘴的,就是不帶過濾嘴的牡丹,也不是他們隨便抽的。
這些年輕人,有些自己不抽煙,便夾耳朵上,或者拿回家,回頭可以單位裡給領導,也算是一個意思。
這邊剛分完煙,大家夥正高興著,陳翠月走過來了:“今兒個大家夥給我閨女搬磚,你們受累了,我熬了一大鍋羊雜湯,大冷天的,大家喝一口,暖暖肚子吧。”
她這一說,大院裡一群人都沒想到,自然是高興。
顧舜華也是納悶,其實這幾天,她感覺到媽媽好像變了,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隻是之前還不足夠確定,現在是肯定了。
真得變了。
陳翠月沒怎麼看顧舜華,反而熱情地招待大家夥:“來,一人一碗!”
說著間,揭開了鍋蓋,頓時一股羊雜湯的鮮味兒飄滿了院子,所有的人都精神起來,瞧過去。
就見台階上放了鐵鍋,鐵鍋裡冒著熱氣,鍋裡的水已經成了乳白色,羊雜在咕嘟咕嘟的湯中時隱時現。
自打顧全福和顧舜華過去了玉花台上班,家裡三不五時有些洋落兒,中午灶上剩下一些羊雜,大家分了分,顧全福也拿過來一嘟嚕的羊雜,陳翠月便結結實實燉了一鍋羊雜湯。
大家夥忙活了這半天,大冬天的磚頭冷硬冷硬的,搬起來就跟冰塊子一樣,就算戴著手套也白搭,手都要凍僵了,現在突然看到這麼一鍋熱湯,聞著那味兒,可真讓人流口水。
陳翠月給鍋裡灑了一把綠瑩瑩的香菜,香菜漂在打著滾的熱湯裡,那味兒就更地道了。
顧舜華見此,便拿了一摞碗,每隻碗裡放了一點豆腐乳汁,一點墨綠的韭菜花,再澆上紅油油的辣椒油。
等到羊雜湯盛到了碗裡,往熱湯上一澆,這滋味就妙了,喝一口,從喉嚨眼到胃便是暖和,這暖和慢慢浸潤了整個身子,好像渾身的汗毛眼兒都給打開了,舒暢起來,甚至額頭隱隱冒出汗,這個時候,什麼寒冷,什麼疲憊,全都不見了。
這時候霍嬸還有佟奶奶也都過來幫忙,給各碗裡都放了調料,一碗一碗地盛,分給大家夥。
大家夥也不講究,站在台階上,或者屋簷底下,撿一個擋風的地兒,蹲著就喝起來。
外麵雪花飄起來了,如果是早些年,看到雪花飄,難免有些擔心,擔心家裡的蜂窩煤夠不夠用,可今年有了顧舜華添補的蜂窩煤,到底是能過個富裕冬天了,蜂窩煤燒得屋子暖烘烘,再咂摸著羊雜湯的味兒,這可是過去地主老兒都沒有的舒坦。
“這羊雜湯可真夠味兒,鮮哪!還是你們家手藝好,我們可做不出這麼地道的味兒。”
“舜華媽做事就是局器!”
“今天可真是沾光了,大家夥一塊兒喝羊雜湯!”
陳翠月看著大家夥喝得熱火朝天,她心裡也喜歡起來。
最近沒人的時候,她慢慢地想了一些事,過去的一些事,有些記得,有些卻模模糊糊的,那些記得的,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可偏偏當時她做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甚至覺得自己就應該那麼做。
這事說起來也挺邪乎的,可事情都辦了,已經鬨到了這一步,現在閨女兒子對自己有提防,男人對自己也嫌棄,她還能怎麼著,隻能慢慢地來了。
今天看閨女讓人家搬磚,她就想著趕緊給大家燉湯。
要說以前,真沒這麼大方,也是現在丈夫和女兒去了玉花台,家裡不缺嘴了,手底下自然大方了。
看著大家夥喝得高興,人人都誇,她想起了她年輕時候,那時候也是麻利爽快的姑娘啊,後來就算嫁人了,什麼事怎麼做,心裡也有數,不是那不講理的人,怎麼自打孩子長大了,她做事就越來越糊塗。
她又想起陳璐那張臉,那張仿佛掛了一層皮的臉,她就後背發涼。
這都是什麼人哪,她怎麼稀裡糊塗對陳璐那麼好?這到底是中了什麼邪啊!
正想著,就見顧躍華回來了,手裡拎著一個尼龍網兜,網兜裡是用油紙包著的吊爐燒餅,在冬天裡還往外冒著熱氣。
顧躍華笑著嚷嚷:“大家夥吃燒餅,吃燒餅!”
說著,在大雜院裡見人就分,幫忙乾活的,沒幫忙乾活的,都給人分了,分到最後,每個小孩一人半個,幾乎是見者有份。
這倒不是他窮大方,主要也是考慮到,他姐一下子弄了三千塊磚,磚是什麼,那都是國家計劃的,哪是隨便買的,你能弄到,但沒法給大家夥弄,就怕萬一有人眼饞,暗地裡使絆子。
現在大方一點,畢竟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街坊們心裡也好受。
熱騰騰的燒餅分到了大家夥手裡,那燒餅剛出鍋的,外麵酥脆,帶了芝麻,一咬就掉渣。
最後還有倆,顧躍華給自家兩個孩子,兩個孩子捧著吃,吃得香噴噴。
陳翠月又拿了碗給兩個孩子盛湯,不過澆頭裡不放辣椒油了:“這個好喝著呢,羊雜湯,喝了胃裡暖和!”
顧舜華從旁看著,也有些欣慰:“媽,這次多虧了你想得周到,也是我朋友突然就過來和我說,我光想著磚的事了,這些人情世故都沒顧上。”
陳翠月最近其實一直想著給孩子做點什麼,不過感覺自己做了好像也沒用,便覺得訕訕的,抹不開臉,現在聽到顧舜華這麼說,一下子眼眶發熱,喉頭竟然有些哽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顧舜華歎了口氣:“媽,過去的事就過去,以後我日子總是能越來越好過,我學廚,以後努力轉正,年後房子蓋起來,我置辦了日用,估計家裡光景就更好了,隻是咱們一家人,心得往一處使,彆總被人家當槍使。”
陳翠月聽著,連忙點頭,一個勁地道:“媽明白,媽明白,過去的事,過去的事,媽也是糊塗,現在媽知道自己糊塗了,以後可不能辦那種事了。”
顧舜華這才放心,心裡也有些感慨。
打小兒,就她記憶裡,她媽就更疼陳璐,她不知道這一切怎麼回事,現在她也會想,這一切是不是因為書中這麼設定了,所以她就這麼做?不過在她的觀念裡,幫扶娘家,這是她合該做的,所以本身上,她就是這性子了。
隻不過現在,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一家人越來越脫離了劇情,還是因為彆的緣由媽媽覺悟了,倒是改了不少。
可不管怎麼樣,她應該放心一些,身邊的一切人和事物都在慢慢改變,她距離那個“拋夫棄子改嫁教授”的結局越來越遠了,不管這本書的劇情力多麼強大,一家子齊心協力,怎麼就不能逆天改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