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競年當了八年軍人,陰山腳下,塞北的風,八年的磨礪,這麼一沉下臉,自然是蕭殺鋒利。
蘇建平嚇得那麼一哆嗦,直接臉都白了。
而顧舜華聽蘇建平那麼一說,都忍不住笑了:“我說蘇建平,你到底在想什麼,他打我?我和他,隻有我打他的份,沒有他打我的份,你可真能想!我不想和你廢話這麼多,叫你出來,就是想給你解釋,我對你可沒有那個意思,我當年離開首都,過去陰山,很快遇到了我的愛人,我們就在一起了,我對你從來沒掛念過。”
這些話,甩到蘇建平臉上,蘇建平不敢置信地望著顧舜華:“不可能,舜華,不可能,你不是因為自卑嗎,你帶著兩個孩子離婚,心裡自卑,這才不好意思親近我,你離婚回來,就是記掛著咱們大雜院的一切,記掛著我!你和他並不相愛,你是被迫結婚的是不是?”
顧舜華都聽呆了。
任競年也是聳眉,他知道蘇建平也許有點誤會,但他不知道蘇建平竟然把事情想成這樣,他以為這是什麼年代,舊社會嗎,還地主惡霸逼婚嗎?
顧舜華驚訝地無話可說,過了半響,她才誠懇地道:“你可真是想多了,我不知道你腦子怎麼想的,但你不要忘記,那天我是故意把你推倒狗屎堆裡的,你踩了一腳臭的事還記得嗎?我顧舜華是不是腦子有病,我要是對你有一點點意思,我能那麼對你?”
蘇建平也沒想到顧舜華這麼說,偏偏還是當著任競年的麵,這讓他顏麵掃地,也讓他窘迫緊張,他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你是故意讓我死心,你不想連累我,是不是,舜華?”
顧舜華差點笑出聲:“我給你說實話,我真得對你沒有半點意思,你可是想多了。我但凡對你有一點那個意思,讓我戶口直接回內蒙行了吧?我發誓行了吧,求求你醒醒,彆把我和你扯一起,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蘇建平瞪大眼睛,他看看任競年,看看顧舜華,終於咬牙道:“你是不是怕他?”
顧舜華嘲諷:“你做什麼春秋大夢呢!”
蘇建平緊皺著眉頭,盯著顧舜華,今天顧舜華所說的一切,他怎麼也沒法接受,當著任競年的麵,這也太沒麵子了。
他是怕任競年,可他也是正經的國家單位乾部,他憑什麼不能說出他想說的?他任競年就算厲害,還能真打人不成?
這是男人的尊嚴,他不能就這麼怕了!
他咬牙,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你當時是不是寫過一封信,還給我寫了一首詩。”
顧舜華:“我,給你寫詩?”
任競年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眸光微動,挑眉道:“什麼詩?”
蘇建平看看任競年,這場麵實在是太尷尬了,他沒想到有一天他要當著顧舜華愛人的麵和顧舜華對峙。
可,可她明明惦記自己!
蘇建平深吸口氣,到底是硬著頭皮背了那首詩:“我站在茫茫荒原上,遙望遠方,風帶來了草原的清新,帶來了烏海的凝重,我聽到黃河水流滔滔,我看到陰山風沙驟起,我站在巴彥淖爾的大地上,就在這裡尋找著你的氣息。”
背完後,他鼓起勇氣,望向顧舜華:“這個,不是你寫給我的嗎?”
顧舜華愣了,她望向任競年。
任競年也看向顧舜華。
四目相對,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
蘇建平看他們這樣,終於確認了,當下道:“舜華,你就說這首詩是不是你寫的?你得承認吧,你寫給我的!你既然寫過,說明你對我還是掛念是不是?”
他就是因為看到這首詩,才確認,陳璐沒騙自己,顧舜華確實惦記著自己。
顧舜華神情異樣,她沉默了好一會,才終於艱難地道:“不,蘇建平,你弄錯了,那首詩不是我寫的——”
她猶豫了下,才道:“那首詩,是我的愛人當初寫給我的……”
挺蹩腳的一首詩,但好像確實是任競年寫的。
任競年眸中泛過一絲狼狽,解釋道:“其實也不算是我寫的,是我當初看到彆人寫了差不多的,就比著寫了一份。”
顧舜華這才知道,擰眉看向任競年:“原來你給我寫的詩都是抄彆人的?”
任競年:“也不能算抄,這是我的真實想法,隻不過我寫不出那樣的句子。”
其實當時還是雷永泉教他,說可以寫這種肉麻一些的句子,越肉麻越好,他寫不出來,就隻好學習模仿。
蘇建平看他們兩個竟然討論起來這個,也是懵了,他站在那裡,愣了好一會,終於顫抖著唇道:“這,這首詩,真是他寫的?”
多少天了,他一直在想這首詩,結果這首詩竟然是彆的男人寫給顧舜華的?!
顧舜華卻納悶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這首詩的?是誰告訴你的?”
就算是任競年寫的,他也不該知道啊!
任競年眼神輕淡地望著他:“陳璐給你的,是不是?”
他這麼一問,冷不丁的,蘇建平眼神躲閃了下。
任競年便懂了,輕笑一聲:“陳璐隨便給你一首詩,你就以為是舜華寫給你的?”
蘇建平聽那聲笑,隻覺得丟人現眼到恨不得直接鑽茅房裡不出來!
他咬了咬牙,終於結結巴巴地道:“那,那可能真誤會了吧,我,我沒事了,我先走了——”
轉身就跑,跟後麵有狼追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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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蘇建平就那麼跑了,顧舜華卻蹙起了眉。
她根本沒把蘇建平看在眼裡,這個人有一籮筐的缺點,但卻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好麵子,他是好單位員工,要上進,要體麵,這種人永遠不用怕他,因為他總是會瞻前顧後。
現在蘇建平搞清楚自己對他沒那個意思,也就算是了結了。
她想的是陳璐,陳璐怎麼知道這首詩內容的?又怎麼會張冠李戴給自己?
顧舜華想不明白。
她記起來陳璐對任競年天然的喜歡,倒好像是認識他一樣。
她隱約感覺到,陳璐也許比自己知道的要多,有些事,自己不知道,她卻能知道。
她可能得到了一個錯誤的信息,知道了這首詩的內容,且知道這首詩是自己保存著的。
但她誤以為是自己寫的,所以就拿這個給蘇建平?
而任競年望著蘇建平的背影,終於開口了:“我覺得這事怕不是那麼簡單,裡麵有故事。”
顧舜華:“故事?”
任競年:“你這個表妹,身份果然不簡單。”
顧舜華這下子有些高興了:“是吧,你也覺得她不對勁,她好像知道很多她根本不應該知道的事?”
任競年一臉沉思:“我其實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她應該是有什麼特殊的武器可以影響我們的腦電波,改變我們的想法,現在看來,果然不假。她應該是有什麼特彆的身份,也許和特務有關係,她昨晚上遇到的,不一定是什麼人。”
顧舜華:“特務?”
任競年:“你還記得我們以前在五原兵團時候嗎,我們還抓到過特務,這裡可是北京,這裡更可能有特務,我們必須提高警惕,揪出隱藏在人民群眾中的破壞分子。”
顧舜華眨眨眼,沒吭聲。
五原距離國境線不過一百多公裡,那地方荒涼,有機可乘,所以當時確實遇到過幾次特務,有偷情報的,有搞破壞的,當然也有想逃出國境投奔敵人的。隻是現在回到北京,又涉及到陳璐,任競年可真是想多了。
任競年:“其實有必要詳查一下昨晚她到底遭遇了什麼人,這裡麵是不是有古怪,他們那麼大聲嚷嚷哭叫,到底是不是在刻意掩飾什麼事。”
她默了好一會,決定先回家去了。
昨天從飯店帶回來一份鴿子肉,這份鴿子肉是練手用的,正好今天做了,算是提前演練演練。
關於這問題,她不想和任競年探討了,反正大家一起努力過日子好了。
任競年卻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跟著顧舜華進了屋,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終於得出結論:“她的背景真得很有問題,她特意過去內蒙,應該是想探取某種消息,她可能在我們家裡搜查翻找過,卻無意中看到了那首詩,那首詩是不是夾在一本物理書中?她無意中拿到了,便加以利用,但她本來的目的應該不是那首詩,而是彆的什麼機密。”
顧舜華:“……”
她想,這也許就是男人和女人思維的差彆,也是任競年和顧舜華的差彆。
兩個人,永遠能在不同的方向自圓其說,且誰也沒法說服誰。
還是彆去想了,趕緊做正經事最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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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競年見顧舜華對自己的想法沒興趣,也就不再提了,過去拿著鐵鍁開始乾活了,顧躍華也去幫忙,兩個人忙得熱火朝天。
顧舜華看他終於不說了,樂得安靜,自己便準備食材做白菜包鴿子鬆,她得趕緊做出來,等下午直接拿到飯店讓大家夥嘗嘗。
做大白菜包鴿子鬆的白菜是最要緊的,顧舜華遵照父親的囑咐,在自家大白菜堆裡認真挑選了一番,最後挑出來了最為脆嫩的大白菜。其實這自然是不夠好,但自家儲的大白菜也就這樣了,矬子裡拔將軍而已。
至於鴿子鬆,顧舜華已經仔細料理過,剔了骨頭,將肉剁了一個顆粒均勻,剁過後,她自己看看也算滿意,這肉粒剁得越均勻,入味越好,現在來看,這一個多月的刀功沒白練,這肉粒拿出去,也不丟當年顧家老爺子的臉。
她先將調理給鴿鬆喂透了,將鬆仁過油,之後將這兩樣兒放上蔥段還有剁碎的菜粒,添一些醬,猛火輕油就這麼炒。
這醬有講究,據顧全福的說道,過去那會子都是用內廷的醬,那才叫夠譜兒,便是後來顧全福做這道菜,怎麼也得用一個六必居。
顧舜華這次用的,是玉花台的,就是六必居那個味兒,六必居長期給玉花台供醬。
鴿鬆炒到了微微泛起金黃來,便先停了,用筷子取了一些來嘗,味道肥美湛香,是預料之中的,不過心情還是好。
顧躍華聞到了香味,聳動著鼻子跑過來:“做好了,做好了?能嘗了嗎?”
顧舜華:“還沒好呢,你等等吧。”
顧躍華眼巴巴地看著鍋裡那炒鴿子鬆,剛炒過的,肉粒均勻,泛著金黃的油光,一看就是熟了,能吃了。
他咽了下口水,無奈地看了眼顧舜華,還是回去讀書了。
顧舜華將蒸好的米飯和鴿鬆一起翻炒,翻炒過後,就把大白菜拿來了,取上麵翠綠的頁麵,然後用剪刀修建圓形兜狀。
修剪了約莫十個左右,便將那米飯鴿鬆菜粒等放到了圓形白菜包上麵。
這個時候,米飯已經飽飽地吸收了鴿鬆中的肉香,剔透晶瑩泛著油光,放在青翠欲滴的白菜兜上,輕輕地包住,大功告成了。
顧舜華快速地包了十個,放在白瓷盤裡,便喊道:“開飯了!”
其實這個時候顯然不是開飯的時候,不過既然要吃,得講究個譜兒,氣氛要做足。
這時候顧躍華找任競年一起學習去了,他學得不太專心,豎著耳朵聽這邊動靜,一聽好了,馬上溜溜地跑來了。
一看到這白菜包,頓時饞得要命,跟一條流著哈喇子的狗一樣,圍著那飯桌打轉。
顧全福也過來了,看了一眼,點頭:“賣相還行。”
這白菜包賣相上講究的是色澤翠綠晶瑩,外形上要圓潤飽滿,讓人一看覺香不膩口,如今顧舜華做得,倒是有了那麼七八成樣子。
但凡有個七八成樣子,一些差不多的場麵就能應付下來了。
顧全福道:“潘爺和佟奶奶那裡幫了你不少,給潘爺和骨朵兒兩個,給佟奶奶一個,都嘗嘗味兒。”
顧舜華忙道:“好。”
送過去時,潘爺倒是驚訝得眉毛都要豎起來了:“舜華,長能耐了!”
顧舜華:“潘爺,瞧您說的,您還沒嘗呢!”
潘爺:“我不用嘗,一看這樣子,一聞這味兒就知道,不信你問你佟奶奶去!”
顧舜華笑,然後過去佟奶奶那裡,佟奶奶嘗了,嘗了後,點頭:“這味兒還算地道,成,舜華你這功夫沒白費。”
顧舜華一聽這個就放心了,她知道佟奶奶王府出來的,年輕時候什麼沒見識過,她說好,那就一定是不錯了。
她自己也挺高興,功夫不負有心人,可見隻要努力了,總歸是有進步,今天學這個菜,明天學那個菜,慢慢積累下來就多了。
她回去家裡,家裡還沒開始吃,等著她呢,當下趕緊一人一個嘗了嘗。
北方的大白菜就是好,鮮潤水嫩,吃起來水頭足,咬破這一層,裡麵就是炒過的鴿子鬆和米飯了,米飯鴿子鬆和菜粒,這個時候已經吃不出來了,隻覺得那味兒渾然一體,都是香美。
這道菜好在哪兒呢,不膩,冬天吃還能瀉火,要不當初慈禧跑去西安還惦記這道菜呢。
一家子各取了一個白菜包來吃,顧躍華吃不懂那些,反正是一個勁地點頭說好吃,任競年更是沒吃過,除了點頭說不錯沒彆的,顧全福邊吃邊擰眉,最後那眉終於鬆開了,倒是提點顧舜華,哪兒哪兒炒得時候要留心,火候還可以再輕一些,顧舜華少不得一一記下來了。
到了上午十點,差不多是時候了,顧舜華和顧全福收拾東西去玉花台上班,剛到後廚換了衣服,牛得水也來了。
“這件事鬨大了,來咱們這裡的是一個明星,香港的大明星姓梁,聽說香港的媒體知道後,也跟著來了,想跟蹤拍攝,看看中國的滿漢全席是什麼情況,這陣仗不小,這件事咱必須得辦好,要不然這丟人都要丟到香港去了,所以這個事,可就不是咱玉花台的名聲了,而是咱整個大陸的名聲,咱必須讓香港人看看,地道的中國菜,還得來咱大陸吃!時間已經訂好了,大後天過來,他要請客,咱們菜單今天就得交上去!食材我已經讓人去準備了,老顧啊,咱這裡沒問題吧?”
牛得水急忙忙的,都不稱顧師傅了,稱老顧,關係更近了一步。
顧全福倒是不緊不慢:“行,菜單你就按照那個來,至於咱們說的白菜包,今兒個我閨女就先做一個,讓大家嘗嘗味兒,要是大家夥覺得地道,事情就這麼定了。”
牛得水一聽,連忙道:“好,好!小顧師傅啊,那你今天不用管彆的,就先做個白菜包,讓大家夥心裡好有個底兒。”
顧舜華點頭:“行。”
周圍幾個徒弟,外加另外兩個灶口的師傅,都有些疑惑,因為顧舜華過來後,一直都是在練手,還沒正式上過灶,現在直接一上來就能做滿漢全席裡的菜,想著這真能行嗎,可彆是當爸的硬提拔閨女?
不過大家夥也就是想想而已,誰也不好說,畢竟就算真提拔閨女,那也得當爸的到那份兒上,畢竟顧家老爺子是禦膳房出來的,這是人家的家學!
顧舜華當然知道,周圍人不太看好自己,她也知道,這個白菜包她做不好,她就是彆人眼裡扶不上牆的爛泥,給自己爸丟份兒,和這次的宴席沒關係了,以後的轉正怕是也要難了。
所以她必須做好,比在家裡做的那一頓更好。
她回想著一切要點,剁了鴿子肉後,加了少量的油,用小火慢慢地將鴿子肉中的些許肉脂炒出來,瀝掉,這樣味道會更加清爽。
挑揀白菜時,選了顏色最為翠綠水頭最足的,剪掉白菜頭後,才小心地用水衝洗,邊衝著邊剝,這樣白菜葉不會有絲毫損傷,而且會顯得更為翠綠。
終於做好了後,各大家夥一人一個。
那白菜包擺在大家夥麵前,就沒人說什麼了,那顏色,那形狀,那味道,沒彆說的,就兩個字,地道。
這次顧全福沒嘗,直接請大家夥嘗。
牛得水先拿了一個,其他人也各自一個,小口慢慢地嘗了,唱完後,牛得水連豎大拇指:“一個白菜包能做出這味兒,我今兒個才知道,為什麼這道菜會當成禦膳!我以前就沒把這道菜看眼裡,現在才會知道,那是我沒吃到好的!”
其它廚師細細品嘗後,也都暗暗點頭,不過自然各揣著心思,有人敬佩,覺得就連顧舜華都能做出這種白菜包,那顧全福的道行不知道多深呢,自己在旁邊,哪怕偷著學點,都夠以後混的了。
也有的則是麵色失落,想著自己和顧全福年紀差不多,不過這手藝,竟然連一個顧舜華都比不過,以後還怎麼混?
牛得水則是再沒彆的,隻有高興了:“我這才算是把心放到肚子裡了,行嘞,咱就開始準備咱們的滿漢全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