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她爸顧全福,事後都感慨:“我是老派人,骨子硬,一直覺得酒香不怕巷子深,現在來看,那一套真得過時了,就算咱手藝好,也得會說話,得叫得響亮。”
顧舜華乾脆勸道:“爸,其實就是這麼一個道理,現在日子變了,改革開放了,以後就是誰有本事誰上的時候,咱不能藏著,就得把絕活兒亮出來,讓大家夥都知道,我們是禦廚顧的傳人,把禦廚後人的這個名頭給占住!占住了這個,以後彆管這個世道怎麼變,咱都吃不了虧。”
這倒是惹得顧全福低頭一陣沉默,之後道:“你說得是。”
顧舜華便重新提起寫書的事:“當然了,隻是菜譜而已,咱看家本領肯定留著,隻寫基本的做法,寫每道菜的來曆和味道,最好是再放一個照片,色香味俱全,那肯定能賣座。”
顧全福:“哪那麼容易啊!”
對於顧全福來說,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寫書,那是文化人乾的事,顧舜華就算不是睜眼瞎,可也沒太深的文化,能乾得了這個?
顧舜華:“這事隻是一個規劃,現在不用著急,咱就慢慢積攢著素材,等我在勤行裡揚名立萬,這件事就水到渠成,到時候咱們把素材一羅列,不就是一本書了嗎?”
顧全福想想也有道理,不過看看女兒,女兒年輕的臉龐上滿是自信,光彩奪人,他便想起女兒那天在大廳裡的行事。
必須得承認,女兒這辦事,這氣場,完全是他做不來的,隻能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必須承認自己老了,許多思想不合時代了。
他到底是點頭:“也有道理,那你就慢慢搜集著,沒準哪天,咱也出書了。”
顧舜華:“到時候咱們就父女倆一起署名,這就叫禦膳之家,集合兩代人之力,嘔心瀝血做出禦膳經典!”
這話說得顧全福都笑了:“你啊你,不知道哪來這麼多鬼點子!說話真是一套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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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舜華要轉正的事,自然也不好先給外麵透露,不過給家裡人一說,大家當然都高興,顧躍華是差點蹦起來:“姐,你以後就是正兒八經玉花台大師傅了!”
她媽陳翠月也是笑得合不攏嘴:“這也太有出息了,可給咱老顧家長臉了,要不是你,你爸這牌子非得被那些香港人砸了!”
顧全福為了這事,特意做了一桌好菜,一家子好好吃了一頓,自家菜桌上,自然是可著最好吃的人,絕活兒全都施展出來,把一家子都吃得滿意。
現在顧全福成了玉花台大師傅,掌勺三個招牌菜,而顧舜華也將轉正,又因為這次顧全福大出風頭,顧舜華立了大功,飯店裡特意獎勵了糧票肉票還有副食票。
要知道這可是飯店,飯店裡最不缺這個東西了,那都是捎帶手的事。
這麼一來,顧家倒是吃了一個痛快,日子眼看著肯定是越過越好了,當了掌勺就是和之前不一樣。
吃飯間,顧舜華想起她哥顧振華來:“不是說我哥正月裡過來嗎,到底什麼時候,怎麼不見動靜?”
她這一說,陳翠月眼神便黯了,歎了口氣:“不知道啊,之前寫信這麼寫的,不知道怎麼還不來,這天天盼的,也沒見個人影,趕明兒讓躍華過去郵電局發個電報,催一催。”
顧舜華見這個,反過來安慰她:“媽,你也彆多想,許多事也不由得他,辦手續的事,缺一個什麼手續就得且折騰著呢,真要有什麼事,我哥早發電報回來了,沒消息就說明不用著急。”
陳翠月點頭,隻能這麼想了,不然也是白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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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顧舜華去看望了蘇映紅,蘇映紅狀態不錯,和小姐妹處得也挺好,好像還有一個小夥子想追求她,蘇映紅覺得自己配不上,不太想,不過顧舜華卻鼓勵她,讓她勇敢地追求。
“咱也不是說要騙人家,如果對方人品好,你信得過,可以把這些事和他說了,他要是能接受就在一起,以後再也不提這個茬,他要是不能接受,趁早一拍兩散就是了。”
蘇映紅想想,倒是有些道理:“他這個人倒是挺實在的,不像是那種到處說的,再說我的事,但凡留心打聽打聽,也都知道。”
四九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那麼一個圈子。
顧舜華:“那就好。”
她猶豫了下,考慮要不要告訴她羅明浩的消息,怕刺激到她,但是又想著,羅明浩如果和陳耀堂走得近,陳家又住他們大雜院間壁兒,這早晚也得知道的。
所以到底是提起這個事:“說是現在在福德居。”
蘇映紅一聽這消息,臉都白了,當場就要往外走。
顧舜華連忙拉住:“我和你說這個,不是要你去找他拚命,現在找他也沒什麼用,人家找派出所,還得說咱滋事行凶呢!這個事,我們肯定得從長計議。”
蘇映紅眸中含淚,咬牙道:“那我就這麼忍著了?”
顧舜華:“事情過去這麼多年,我們沒證據,嚷嚷出去對你也不好,所以我們要想報複這個人,隻能使彆的法兒,不能衝動,衝動的話,把自己賠進去,咱自己心裡是痛快了,可日子也過不好了,你說是不是?”
蘇映紅想了想,也對:“那舜華姐,你的意思是?”
顧舜華:“我現在想了兩個法子,第一個是長遠一點的,狠的,我聽一個朋友說,再過兩年就要嚴打了,到時候,咱找找他的把柄,給他送進去。”
她隱約感覺,曆史大勢是不會改變的,總體趨勢也不變,而努力抗爭命運的人,也隻能改變自己個人的際遇罷了。
所以嚴打應該還是會有,到時候,這麼一個人品本身就有問題的,還怕找不出他的毛病?
蘇映紅有些茫然:“嚴打?”
顧舜華:“嗯,就是嚴厲地打擊違法犯罪。”
蘇映紅似懂非懂:“那到時候我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
顧舜華:“對,不過這個得等著了,我估摸著讓你等,你一時半會也等不了,所以我們可以看看彆的路子,先給他鬆鬆骨。”
蘇映紅:“揍他一頓?”
顧舜華:“對,當然了,咱不能明著揍。”
說著,顧舜華便把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其實也沒什麼稀罕的,現在有他的工作單位,不就在福德居嗎,稍微跟蹤跟蹤,就知道他家住哪兒了。
他家那條件,肯定也是住胡同,住胡同裡,晚上他得出來,到時候盯著點,抽個冷子,揪住他揍一頓。
顧舜華:“反正這種事,咱也不是頭一遭乾了,一回生二回熟,就他那德性的,咱揍他一頓怎麼了,這叫行俠仗義鏟惡鋤奸!”
法律未到之處,自己動手。
蘇映紅聽著,自然是沒得說,她是恨不得馬上衝過去將他碎屍萬段才好。
當下兩個人就商量了商量,先去掃聽下住的地兒,然後抽個功夫,最好是揍他一個鼻青臉腫幾個月下不了床,讓他丟人現眼,再鬨騰鬨騰,反正讓他日子不好過。
顧舜華是什麼人,她在內蒙兵團呆了八年。
巴彥淖爾距離邊境沒多遠了,五原更是距離內蒙邊境線不過一百多公裡,那地方荒涼,什麼事沒發生過,偷情的,私奔的,挖墳的,盜墓的,當扒手的,偷渡的,還有跑過來搞破壞的特務。
戰天鬥地,什麼都看習慣了。
現在回到胡同裡,胡同裡也沒燈,半夜去一趟官茅房膽小的都得提著心,看那個羅明浩也不是什麼膽大的人,隨便搞搞,還不是嚇唬得他屁滾尿流。
當下好生商量一番後,顧舜華才回去家裡。
這件事,顧舜華猶豫了下要不要告訴任競年,不過後來一想還是算了,畢竟涉及到蘇映紅的隱私,非到萬不得已,還是彆說,真以後需要他幫一把手再說。
而這兩天,又傳來一個好消息,之前說好的木材終於到了,給運到了廊坊,任競年正好去廊坊報道,順便接了木材,暫時存放在廊坊單位角落裡。
任競年說對方運了不少,足夠自己用,回頭剩下的還能給大家夥分分。
不過這話當然不好先和大家提,不然大家有了期待,到時候自己分不了什麼好的,白白讓人家失望。
他從木材裡挑了一根粗的做大梁,又挑了五根結實的做檁條,再找木工鋸出來短的椽子,等這些忙完了,就找了排子車,從廊坊拉過來前門。
材料都到齊了,也就招呼著開始蓋房子。
蓋房子是體力活,得招待街坊鄰居幫忙動手,本來大家夥就辛苦,一周上六天班,隻歇周日這一天,還得拾掇家裡置辦各種日常走親訪友的,能讓人家抽出時間來幫自己蓋房子,那都是人情。
這個時候,任競年頂在這裡,自己多乾點,少麻煩人家,自然是能省不少事,也能讓顧舜華少操不少心。
於是這天,看著天兒挺暖和,任競年就叫了人來動手乾。
因為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所以不能動靜太大,就是大雜院裡大家夥幫襯著,當然了,自家三個男人都可以上了。
大雜院裡聽說顧舜華終於要蓋了,也都儘可能抽出時間來幫忙,其實蓋房子這種大事就是這樣,除了請個能人外,彆的大多是大家捎帶搭把手也就做成了,等彆家乾什麼,自己也過去幫忙,大雜院裡就是這種人情世故的小社會。
為了蓋房子的事,陳翠月也沒少忙乎,一早起來就去副食割肉,回來開始洗白菜、蒸饅頭、泡粉條。大家夥幫著蓋房子,賣了力氣,管人家一頓飯這是應當應分的,一般這種時候,都是準備大鍋飯,也就是豬肉白菜燉粉條。
兩個孩子昨晚上就聽說自己家要蓋房子了,也是高興,興奮得圍過去瞧,現在已經挖好了地基,正往裡麵添三七土,三七土是白石灰和黃土按照三七比例摻的,把三七土放進去,就開始壓實了打夯,幾個年輕爺們兒提著夯錘,高高提起,之後重重落下,口中發出低沉有力的吆喝聲。
大雜院裡孩子都興奮了,全都跑過來瞧,嘰嘰喳喳的,就跟過節一樣。
任競年薅起來倆孩子,把他們從土堆裡提起來,讓顧舜華先送幼兒園去了。
路上,孩子還嘰嘰喳喳地討論呢,多多甚至天真地忽閃著大眼睛:“媽媽,等我們放學,是不是房子就蓋好了?”
顧舜華摸摸她的腦袋,笑:“怎麼想這麼美,房子得花兩天蓋好,蓋好後,還得晾味兒呢!”
她估摸著,要說搬進去,最快也得進二月了。
不過二月龍抬頭,正好趕上過節搬新家,顧舜華覺得這樣也不錯。
因為蓋房子,顧舜華請了兩天假,這兩天就在家裡幫著乾點邊角料和做飯,上午時候,大家夥就開玩笑,說舜華是大廚了,這得給我們做點好吃的。
顧舜華聽著便笑了:“今天咱是頭一天,先吃豬肉白菜燉粉條,買了五斤五花肉呢,咱都放進去,燉一鍋,吃個香,等趕明兒咱事情乾差不多了,沒事了,開兩瓶酒,辦上一桌席,喝個痛快!”
大家一聽,都忍不住誇:“咱舜華辦事就是豁亮,局器!”
顧舜華這話也不是說虛的,五斤五花肉,全都切成了塊兒,把洗乾淨的白菜也切了,冬天的大白菜切成小塊後,白的水頭足,綠的脆生生。
原料準備差不多了,顧舜華起鍋熱油,先將豬肉片放進去煸炒,等炒到了變色兒,便陸續加入乾辣椒段兒、生抽、老醋,這麼煸下來,五花肉便上了色入了味。
接著就下白菜了,白菜剛開始進去脆生生地支棱著,翻炒兩分鐘後,便軟塌塌的,這個時候將已經泡了幾個小時的粉條放進去,加鹽花,再澆上去開水用大火煮。
這裡麵,說起來簡單,可五花肉的薄厚大小,煸炒的火候,什麼時候下菜什麼時候下粉條,那都是有些講究的。
北方人,冬天總是要儲大白菜,豬肉大白菜燉粉條這就是最常吃的家常菜,但同一道菜,不同人不同味兒,顧家的豬肉大白菜燉粉條,那味道自然就格外香。
還沒到中午時候,燉菜中濃鬱的肉香便往外飄了,飄到了各家各戶,這時候幫工的正在乾活,沒幫工的也下班回來了,聞到這味兒,就開始流口水。
那些家裡男人幫著乾活的,就大大方方地拿了碗:“燉好了嗎,這香味真勾人!”
陳翠月揭開鍋,熱氣騰騰中,她給人盛了一碗:“拿回去給孩子吃。”
不揭開鍋也就算了,一揭開鍋,可真是饞得對門間壁兒都流口水,有些家裡男人走不開的,不好意思要,隻能暗恨自己男人不長眼了。
這時候乾活的也歇工了,大家陸續坐下來,洗洗手洗洗臉,喝口大碗茶,坐下歇口氣就吃飯。
任競年已經忙成了泥人,臉上蒙著一層土,頭發上沾了灰,他走過來,走到正打算盛飯的顧舜華旁邊,低聲問:“煙買了嗎?”
顧舜華:“買了,大前門,買了兩條呢。”
一條煙裡麵是十包,兩條那就是二十包,應該夠這兩天用了。
任競年點頭:“行,先讓大家夥吃飯吧,吃過後分分煙,歇口氣,下午繼續乾,我估摸著明天傍晚時候能乾完。”
顧舜華:“嗯,那明天置辦一桌席,你陪著大家夥喝點。”
任競年微點頭,不再說什麼,洗臉去了。
顧舜華將十幾隻瓷碗一溜兒排開,拿了大勺子往裡麵盛菜,燉菜濃鬱的香味縈繞著她,她在熱氣撲騰中,掃了一眼那個方向。
任競年正彎腰蹲在陶瓷臉盆旁,掬起水來洗臉,乾脆到有點粗魯的動作,水花四濺,他又抹了一把頭發,洗乾淨了,拿過來毛巾擦了一把,之後便笑著招呼大家夥一起吃飯。
顧舜華不再看他,低下頭繼續盛菜,心裡卻覺得特彆踏實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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