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圍爐吃火鍋
這天午餐時候過去要歇班,馮保國神秘兮兮地把顧舜華叫到了一旁,提給她一兜子東西,顧舜華一看,竟然是嫩筍。
這時節南方的筍最早的那一茬筍可能已經出來了,不過北京地處北方,到底是少見。
馮保國壓低了聲音:“小師妹,我是聽老爺子說,家裡大哥回來了,這幾根筍你拿回去,就當給大哥接風洗塵了。”
顧舜華當然不收,這個挺金貴的,可馮保國硬給:“多虧了老爺子照料,我也沒彆的能耐,好不容易得來的,師妹你可得收著,不然我們自己吃了也覺得浪費好東西。”
顧舜華聽這個,也就收下了。
因為禦膳的事,馮保國算是立了功,就此把轉正的事給辦了,他心裡感激著呢,況且經過這麼一遭,自己父親也教了馮保國兩招絕活兒,以後隻要自己父親禦膳的旗子不倒,馮保國這日子就差不了。
怎麼說也是禦廚的嫡係傳人了,這就是師承。
顧舜華謝過了馮保國,心裡想,這馮保國看著倒是一個實誠人,那個劉順兒心眼多,是個生意口兒上混的,反倒不像能乾穩後灶的人,孫德旺大智如愚,也可以當心腹,回頭這些事都得和爸提提,拿捏好分寸,什麼人乾什麼事,該教多少手藝,透多少底兒,這個心裡得有個盤算。
她一邊在灶上忙活,一邊想著這些,就聽牛得水過來叫她:“有個客人,專門說是要點你的菜,菜單也沒給,就讓你照量著最拿手的菜來辦。”
顧舜華意外,她畢竟才入這一行,也沒什麼名頭,就算是借著父親的名,那也應該是找父親而不是找自己。
要說能上席麵的大菜,她現在也會幾道了,隻是怕不到火候,還沒自己掌過灶。
牛得水看出顧舜華的猶豫,道:“反正人家點了名要你,你就可著做吧。”
顧舜華問:“是個什麼樣客人?說一下,好歹讓我心裡有個數。”
牛得水:“一看就是有點身份的體麵人,披著一個羊毛圍巾,燙著頭發,中等身量——”
牛得水大概比劃了比劃。
顧舜華聽著,便有了想法:“是不是挺和善的,說話周全,一看就是老派北京人?”
牛得水忙點頭:“對對對,怎麼,你認識?”
顧舜華大約摸猜著了,這是雷永泉他媽。
當下詳細地問了問,知道一共是四個人,另外三個,有兩個也是五十多歲的女同誌,估計是雷永泉媽媽的朋友,還有一個年輕的,打扮得不錯,但對雷永泉媽前腳後腳地伺候著,說話也客氣,可能是家裡的保姆。
顧舜華知道了人數,便擬定了菜單,兩個熱炒為紅燒鯉魚和清炒蝦仁兒,兩個肉菜是米粉肉和四喜丸子,又搭配一個湯菜為奶湯乾絲,並兩碟涼菜肉皮凍兒和芥末墩兒,這些都是在早北京傳統的過年菜,擬定菜單後便送過去給客人看,客人果然滿意。
顧舜華又略請教了顧全福,顧全福給她講了講這幾道菜的做法,講的時候其它弟子自然也在,都跟著聽。
顧舜華依樣來做,煎炒烹炸,幾道菜陸續上了席麵,前麵服務員傳來消息,說是客人滿意得很。
顧舜華鬆了口氣,心裡卻明白,雷永泉家到底人口多,可能偶爾還有什麼要緊客人來,就需要有個掌灶的,就是過去說的“跑堂會”。
但說到底,新社會了,不像以前了,況且那十年又剛過去,凡事得低調收斂,不能太張揚,也不好真請一個大廚到家去,所以遇上自己倒是合適,畢竟是兒子的插友,過來幫幫忙,外人那裡也說得過去。
而於自己,這倒是好機會,能增進自己見識,多曆練,況且雷家做事大氣,也不會虧待了自己。
之前雷永泉媽媽話裡透出那麼個意思,她做了幾樣糕點,雷永泉媽媽顯然是對那棗糕滿意,算是獻個殷勤,誰知道後麵沒動靜了。
沒動靜就沒動靜吧,上杆子不叫買賣,加上後來事兒多,顧舜華也沒多想,現在雷永泉媽倒是找這裡了。
顧舜華想起這個,心情不錯,跑堂會對自己也是好事,雖說現在轉正了,一個月也四十多,任競年的工資也不低,可誰嫌人民幣紮手呢!況且兩個孩子,光幼兒園費用一個月二十多,沒點家底,時候長了總歸耗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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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點下班後,幾個徒弟請顧全福一起喝幾杯,其實也有些請教請教的意思,顧全福明白,也就應了。
平時灶上太忙,沒功夫手把手,借著一塊兒喝酒的功夫,也多給他們講講,多點掌故見識,以後出去也顯得有底蘊,不至於被人家當成苦勞力。
當然,和自己閨女多聊聊,顧全福對於這七個徒弟,什麼品性什麼行事,都已經差不多摸到了脈,誰該透多少底,心裡有一杆秤呢。
顧舜華自然就不湊這個邊兒了,她犯不著,再說也想回去歇歇。
她拎著鮮筍坐公交車回去,一回到家,就見家裡特彆齊整,就連爐子旁邊都沒一點煤渣子,旁邊用了多少年已經發暗的碗櫥也擦得發亮。
顧舜華隻以為是陳翠月為了迎接兒子回來擦的,沒多想,這時候就見苗秀梅進來了,她應該是在洗衣服。。
雖然進了二月,但水還是有點涼,她手都凍紅了。
苗秀梅:“舜華,你回來了,你,你喝點水嗎?我給你倒。”
她特殷勤。
顧舜華忙道:“不用,我哥呢?”
苗秀梅趕緊擦了擦手,幫顧舜華揭開門簾子:“你哥躺一會兒,躍華正在複習,我怕打擾他。”
顧舜華:“我哥這人打小兒就一棒槌,沒眼力界兒,自己在那裡呼呼呼傻睡,倒是讓嫂子您一個人洗衣服,這都像什麼樣兒!”
苗秀梅忙笑著道:“那不是應該的嗎,他外麵跑了一天累了,我還行,不累,再說衣服臟了肯定得洗。”
顧舜華聽著,心想這嫂子也太勤快了,其實何必呢。
當下道:“嫂子,您也彆總是忙,有功夫也坐下歇歇。”
苗秀梅:“我不累啊,我忙點沒什麼,隻要事情都順著,我怎麼著都行!”
顧舜華聽話聽音,感覺出來了,便問:“嫂,是出什麼事了嗎?你們戶口的事不順利?”
苗秀梅歎了口氣:“可不是嘛!”
當下提起來,原來她和顧振華過去知青辦,想開落戶證明,結果知青辦查了查,根本沒查到他們的檔案,說是可能檔案還在陝北,讓去陝北申請調檔案。
當時顧振華就急了,好好的檔案,怎麼會沒過來?彆人那不是都過來了嗎?
顧舜華:“檔案怎麼會沒調?孫主任說怎麼回事了嗎?”
苗秀梅犯愁地道:“沒說,檔案沒調,他也看不到,現在是建議我們儘快回去弄檔案,可這一趟折騰回去,辦檔案估計又得好幾個月進去了,事情全都給耽誤了!現在依你哥的意思,他有個知青朋友還在陝北,還沒辦手續回來,他發了電報給人家,請人家過去一趟公社找找他的檔案,看看不能代辦。”
顧舜華:“那也行,隻要檔案沒丟,晚幾天就晚幾天,反正辦成了就行。”
然而苗秀梅顯然還是有些難過,她無奈地耷拉著腦袋:“現在隻能是等了。”
顧舜華想了想,這事總覺得奇怪,一般當地的公社辦手續開回城證明,檔案直接就回來了,哪還出這種差錯?
當下便問:“嫂,你們在那邊沒得罪什麼人吧?可彆是那邊有人使壞,那樣的話,還真就麻煩了。”
苗秀梅驚了下,詫異地看著顧舜華。
顧舜華:“怎麼了?難道真得罪什麼人了?”
苗秀梅趕緊搖頭:“沒有,沒有,你哥那性子你也知道,他為人厚道,脾氣也不差,怎麼可能得罪人。”
顧舜華想想也是,哥哥不是那種刺頭,看嫂子的性子也憨厚,應該沒什麼事,就是一個意外,等檔案找到就好了。
隻是這麼一來,戶口落不下,糧食關係和物資供應關係全都沒有,那就成了盲流,家裡添了兩張口,卻缺了相應的那份糧食供應了。
顧舜華在心裡很快地算著,自己和爸在玉花台,飯票糧票估計能有多餘,省下來挪給哥嫂,估計勉強夠用,應該不至於鬨什麼饑荒。
這時顧振華也出來了,神情悶悶的,顯然也是沮喪,戶口落不下,什麼都辦不成,就算找臨時工都不行,你沒戶口沒證明,哪個單位敢要,這一下子就算是耽誤下來。
顧舜華安慰道:“哥,也沒什麼,就是檔案的問題,托人趕緊找找就行了。至於工作的事,我們最近到處問問,實在不行,你們可以以彆人的名義去代班,好歹掙三瓜兩棗的。”
所謂的代班,就是彆人找了一份臨時工,不去乾,他們幫人家乾,稍微給人家一點好處,當然了,這樣肯定拿得少,也不穩定,可能隨時都黃了。
但怎麼著也比沒有強吧!
苗秀梅聽了,眼前一亮:“那敢情好,妹妹你幫我們找找,什麼工作都行,我們在陝北,拉糞車,背籮筐,上山下山收土豆,男人能乾的活我都能乾,不嫌少,隻要給錢就行!”
顧振華聽苗秀梅這麼說,瞥了她一眼,道:“沒事,咱能吃苦賣力氣,我剛聽躍華說,大雜院裡不是有去建築公司搬磚當小工的嗎,那個也不錯,我也能乾。”
顧舜華:“哥,嫂,你們彆急,現在爸重新掌勺了,到底現在有路子,回頭想想辦法,總得給咱這一家子安置下。”
苗秀梅忙點頭:“對對對,爸和舜華有本事,我們也跟著沾沾光,就是讓你們兩位受累操心了。”
顧舜華又說起住房的事:“等新蓋的能住人了,我就帶著孩子搬過去,到時候讓躍華過去外屋住。”
顧躍華到底是在複習,家裡人多了,受影響大,可也沒那條件,隻能是儘量提供了。
苗秀梅卻很不好意思,愧疚地道:“我們隨便有個地兒住就行了,彆讓躍華和爸媽擠了,他不是要準備考試,這是大事,可不能耽誤。”
顧振華沒吭聲,顧舜華笑著說:“沒事,反正就幾天功夫,嫂,你不用多想。”
這事兒說來也是好笑,在那本書中,她這哥哥就沒出現,不知怎麼就沒了,看那意思是就沒回城,所以也沒提,她對嫂嫂的人品性格也不知道,當初還擔心過,怕嫂子是個愛計較的,回頭自己蓋的房子說不清。
現在看,倒是自己多想了,這嫂子不但不愛爭,而且還特守本分,看得人不落忍。
然而苗秀梅顯然很是不安,以至於後來顧舜華出來院子要上官茅房,她趕緊說她也去,跟著走出來。
等出了大雜院,她無奈地說:“舜華,有一句話我想和你說說。你彆怪我冒失,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辦,你哥這脾氣就這樣,我也沒法。”
顧舜華:“還是為了住房的事?這是早就定下的,嫂,你也不用多想。”
苗秀梅卻為難地搖頭,之後壓低了聲音說:“不是這個,是今天你走了後,媽和你哥說話,本來說得好好的,不知怎麼吵吵起來了,振華噎了媽幾句,媽氣得要命,我趕緊過去,想著勸勸,可振華那脾氣喲,他平時是沒脾氣,可脾氣一上來就成一杠頭,我根本管不住啊!”
顧舜華聽得頭疼:“到底為了什麼?”
苗秀梅:“我聽著好像是有一床舊被麵兒,媽說那個舊被麵都洗掉色了,不用了,可振華說用那個就行了,媽說給你換新的,然後就要換,振華就惱了,你說這事,哪至於,就為了一被麵兒!”
顧舜華卻明白,怕是自己哥哥心裡存著事兒,過不去那道坎兒,見了媽,存著氣,不過是借著被麵兒說事罷了。
要解決這問題,還是得從根兒上來,不過現在可不是說這個時候,當下道:“嫂,我哥那脾氣你怕是知道,就是倔起來八頭牛拉不回來的主兒,搭理他乾嘛,他和媽置氣,還不知道是因為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嫂你彆往心裡去就行了。”
然而苗秀梅就是往心裡去啊:“你說媽那裡,會不會嫌棄我不懂規矩?”
顧舜華安慰:“嫂,你多想了,咱家沒這麼大規矩,又不是大院裡什麼大戶人家,咱就住這麼一個大雜院,犄角旮旯小地方,哪那麼多規矩?”
然而苗秀梅還是有些忐忑:“振華和媽鬨情緒,我回頭勸勸呢,哪能剛回來就使性子呢!”
顧舜華聽得都無奈了,心想這嫂子可真賢妻良母,簡直像個嫁入大戶人家的小媳婦,戰戰兢兢的。
可問題她如果嫁給雷永泉那種人家,小心翼翼也就算了,嫁自己哥這種情況,至於麼……
不過也是勸不來,又想著她初來乍到,估計過幾天習慣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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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接下來幾天,她這大嫂可真勤快,每天天不亮就爬起來給全家做飯,打掃衛生,因為大家睡著,她也不好驚動大家,就把房子外麵大雜院收拾打掃一遍,順便洗全家衣服。
等大家一起來,她就開始忙活打掃,等大家夥都吃了飯,她一定要搶著洗碗刷鍋,全家誰也搶不過她。
她開始幫著顧舜華接孩子送孩子,因為“反正我也沒彆的事乾”,她還把顧舜華放在那裡打算洗的衣服也都拿去洗了,她甚至幫著顧舜華把沒窗戶的房子內外都打掃了一邊,把煤球搬磚以及各種用具都歸置好了。
她能乾又勤快,任勞任怨。
她來了三天,全家都覺得,自己好像沒彆的事乾了,就連大雜院裡的人都感慨起來。
“翠月你可真是好命人,瞧你家這兒媳婦,一個頂仨。”
“我說你們振華怎麼找的這媳婦,打著燈籠都難挑這個樣兒的啊,你看她連我們門前都給掃利索了,就那片地兒,平時我自己都懶得掃。”
“關鍵你這兒媳婦脾氣好啊,見了人就笑,不多說話,就知道低頭乾活。”
可把大家都羨慕壞了,誰不盼著有這麼一個兒媳婦!
大家夥都覺得不錯,唯獨顧舜華心裡暗歎:“嫂也太能乾了。”
本來這些事,也不是說要她一個人乾的,她太能乾,她心裡反而不落忍,來一個嫂子,也不是指望人家來家裡當大丫鬟的啊,那是得當一家人相處。
一家人的話,這些事,不是應該大家都一起乾嗎?
顧振華則是沒什麼情緒:“她就那樣,在家就是天天乾活,習慣了。”
顧舜華這兩天正說要和自己哥哥談談媽的事,現在聽他這麼說,乾脆問:“哥,那你說誰是天生喜歡乾活的?什麼叫習慣了?我要是能天天躺著,我能習慣天天乾活?”
顧振華皺眉:“舜華,你彆揪扯這個,她就這性子,她自己改不了,我也改不了。”
顧舜華:“哥,那我問你,媽那裡到底怎麼回事,我看這幾天,你和媽說話都冷著臉,能和我說說嗎,到底怎麼了?”
她也努力回憶了顧振華下鄉前的事,隻能說當時她懵懵懂懂的,也沒太留心,加上成天往學校跑,真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顧振華沉默了一會,才道:“舜華,有些事,我也不太想提。”
顧舜華看著眼前的哥哥,倒是想起以前。
記憶裡十九歲的哥哥也是彆人口中的一個尖孫兒,英俊的小夥兒,可現在隻有滿臉風霜了。
其實他才多大,也就二十七歲,比自己隻三歲多。
她有些心疼:“哥,這些年你下鄉,估計也吃了不少苦頭,過得不容易,你心裡有什麼事,如果可以,就和我說說,說出來也好受。至於你和媽媽之間,我也不是非要調停什麼,怎麼和媽相處那是你的自由,我也沒法乾涉,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媽做了什麼事對不住你?”
顧振華苦笑了一聲:“舜華,媽要是做了什麼對不住我的,我不會怪她,當兒子的,我隻能受著,可是媽當年,讓我對不住一個人,害了彆人一輩子,我這心裡怎麼也過不去這個坎兒。”
顧舜華也是意外:“害了彆人一輩子?”
顧振華卻成了悶嘴兒葫蘆,再問不出什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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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周六,晚上顧舜華回到家,孩子還沒睡,都在苗秀梅那裡玩兒呢,苗秀梅這個人可真是好性子,對兩個孩子好得跟什麼似的,一下班回到家,不是乾活就是陪著兩個孩子玩兒,哄著逗著的,兩個孩子也喜歡這個大舅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