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評獎大會
清醬肉總算可以吃了,顧舜華拿來一些過來大雜院,先自己家裡做好,嘗了嘗,嘗第一口的時候,其實顧舜華心裡也是忐忑。
怕萬一看著好聞著好,但就是吃到嘴裡不好。
一直到第一口下去,她才吃了定心丸。
這清醬肉,要說完全和自己爸之前做的一個味兒,那也不可能,畢竟不同人不同的做法,但是這口味已經足夠可以了,至少不至於辜負了清醬肉這三個字。
她舒了口氣後,笑了。
一家子吃得滿口香,都說這肉好吃,她取了一些來,給大雜院裡關係好的,各分了一些,這個太貴,自然不能分太多,就是意思意思,給大家夥都嘗嘗。
大家也都知道這個貴,一看到,開始不好意思要,後來看顧舜華誠心要給,也就不推拒了,不過心裡明白,顧舜華做事敞亮,這可真是舍得!
顧舜華把那本《雅舍談吃》放在了帆布書包裡,想著還給雷老爺子,又提上三斤清醬肉,直接過去雷家了。
過去的時候,就見雷永泉媽眼圈紅著,見到顧舜華,依然是笑,不過那笑裡帶著勉強。
顧舜華其實大概猜著了,隻是涉及自己朋友,甚至這其中也有自己的助力,所以不好說什麼而已。
雷永泉媽媽自然看了看那清醬肉,笑著說:“舜華,難為你做了這清醬肉還想著這邊,真是一個有心的孩子,你說我怎麼就沒這福氣呢!”
顧舜華笑了:“阿姨,您的福氣大著呢,誰敢說您沒福氣!”
雷永泉媽媽:“可你看,我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傻兒子呢!他這不是挖我的心嗎,為了一個女人,他竟然連媽都不要了,我這心哪——”
說到這裡,她氣得咬牙切齒:“我真是恨死那小狐狸精了,她可真行,我以為她消停了,誰知道,一直存著心勾搭我兒子呢!就是一便宜貨,還真把我那傻兒子勾搭得五迷三道的!”
顧舜華的笑便慢慢收斂了。
其實麵對雷永泉媽媽,她一直都是很隨性的,怎麼著都行,就是以前馮書園動輒挑釁,她被各種試探考驗,她也覺得沒什麼。
做勤行的,本身就是憑著手藝吃飯,彆人信不過,那她就讓人信服,她都不會在意。
況且雷永泉幫了自己,雷永泉幫自己,還不是因為他是雷家的孩子,這點上來說,她記雷永泉媽媽的恩。
隻是,再怎麼著,在她麵前這麼說,她終究不舒坦了。
常慧是她朋友,雷永泉媽媽知道這一點,她還是這麼說了。
當然了,雷永泉媽媽是不會在意這點的,她當著雷永泉的麵估計也這麼說。
所以顧舜華收斂了笑,正色道:“阿姨,您說這話,我就沒法認同了。”
雷永泉媽媽正恨著呢,突然聽到顧舜華這句,也是意外:“什麼?”
顧舜華道:“阿姨,永泉是跟著我們一起下鄉的知青,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八年,大家不是親人,也幾乎是血濃於水的親人,我在心裡也把你當成我的母親一樣看待,但今天您說這話,不合適,我當晚輩的,我得指出來。”
雷永泉媽媽一怔:“舜華,你,你有話就說。”
顧舜華:“那八年裡,我們遭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們所經曆過的,是阿姨您在北京城永遠無法想象的,離開北京城的時候,我們還是分不清五穀的初中生,可是到了那裡,我們學會了搭窩棚壘灶,學會了光著腳丫子下地乾活,腳底板血淋淋的照樣也不吭聲,我們扛著紅旗搶收麥子,我們在零下十幾度的晚上站崗值班,我們習慣了邊境上就沒斷過的信號彈,我們甚至學會了半夜跑去挖人家棺材板,這八年裡,有了病死了,有人煤氣中毒死了,日子多難熬啊,可我們都是一起熬過來的,永泉是您兒子,他現在能全須全尾地站您跟前,那是因為有我們,也是因為有常慧,一個人在那裡多苦,大家就是這麼偎依著熬過來的。”
雷永泉媽媽聽著怔住,她沒聽兒子這麼說過。
兒子那性子,就是嘻嘻哈哈的,說挺好挺好,然後就沒了。
顧舜華繼續道:“我記得那年,永泉發高燒,一直不退,可我們當時根本沒安乃近,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他說胡話,常慧當時也不說話,就在他身邊抱著他照顧他,整整一夜沒合眼,不斷地給他擦身上喂水,最後他還真好了,當時我們駐地醫生都說,他也以為不行了,這是撿回來一條命。這件事,我估計永泉從來沒和您說過吧?”
雷永泉媽媽沉默著,沒吭聲。
顧舜華又道:“在我們眼裡,他們是擺了桌的,證婚人就是我,我的愛人,以及我們內蒙古巴彥淖爾三團八連的連長副連長和兵團戰士!我們是親眼見證了他們走在一起,結合為夫妻,阿姨您不承認,但是我們承認。阿姨您要罵她是狐狸精,那我們就都是幫著的,我們都是一窩的,那就是把我們也都罵進去了!”
顧舜華說到這裡,確實脾氣有些上來了,臉上甚至微微泛紅。
之前無論雷永泉和常慧怎麼樣,雷永泉媽媽說話也還算客氣,無非就是不滿意,作為男方的媽媽,這也是人之常情,可現在聽到她這麼罵常慧,她也確實是惱了。
於是顧舜華也乾脆地來了幾句重話:“阿姨,我感謝您一直對我的照顧,但是做人得講良心,如果雷永泉常慧自己不想在一起了,那沒辦法,我們不好說什麼,但您這麼說一個救過您兒子命,和您兒子擺過酒的,那就是背信棄義,就是教唆自己的兒子拋棄發妻忘恩負義!”
這話可就重了,雷永泉媽媽怔怔地看著她,簡直是不敢相信,顧舜華竟然對自己說這種話?
她活了這麼大半輩子,年少時家境不錯,後來嫁給雷永泉他爸,就是條件最艱苦的時候,也沒受過什麼罪,更沒遭過什麼白眼,一直都是受人尊重的,結果現在竟然被這麼說?!
她竟然半天沒反應過來,就這麼傻看著顧舜華。
顧舜華也知道,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她算是把這份工作給攪和黃了。
不過她也沒什麼好後悔的,一個明知道常慧是她朋友,卻依然張口說“狐狸精”的,對她也沒有基本尊重,這份緣分也就到此結束了。
她笑了笑,起身:“阿姨,我年輕,做事莽撞,不會說話,不過好在說的都是實話,實話總是傷人,阿姨您自己想想。”
說完,她轉身就走。
當下先去找了王新瑞,把這個事一說,王新瑞都笑出眼淚了:“舜華,你可真行,就雷永泉他媽那人,估計這輩子沒被人這麼教訓過,你可真行,我服了你,徹底服了你!”
顧舜華:“雷永泉是怎麼了,把她氣成那樣?”
王新瑞:“也沒什麼,就離家出走唄,人家雷永泉大少爺性子上來了,要拋棄家庭奔赴愛情,說是要從家裡搬出來,偷了戶口本,直接跑去登記結婚了?”
顧舜華驚訝:“登記了?”
王新瑞:“應該是吧,我還是前兩天碰到,聽他這麼說的,最近也沒過去看,當時他說要偷戶口本,還說他爺爺幫他偷。”
顧舜華更加納悶:“他偷戶口本登記,他爺爺幫忙偷?”
王新瑞:“是啊,我也琢磨著,這算什麼,老爺子乾嘛不直接幫孫子做主,還幫著偷,不過不管怎麼著,領證了也行,反正他們早一起過了,現在領個證,哪怕再分了,折騰一遭,也得多賴他家點東西,怎麼著都不虧!總比之前沒名沒分放個屁都沒聲兒強!”
顧舜華忍不住笑:“回頭我得過去看看,這可真熱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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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接下來她自己忙起來,哪裡還顧得上雷永泉常慧,五一勞動節前一兩周,各單位都過來玉花台訂桌,大家忙得不可開交,有一天晚上甚至忙到了九點多鐘。
終於熬到了頭,第二天就是五一勞動節了,是周六,正好可以和後麵的周日連在一起,放兩天的假。
不過玉花台會在勞動節這天開職工大會,所以活生生占用了半天,也就一天半的假。
當然了,一天半已經很讓人舒坦了,況且明天的那半天隻是開會,還能看看熱鬨,又不用乾活。
玉花台宰了三頭豬,分給大家夥,又發了不少飯票布票的,父女兩個好大一兜子,以至於到了前門那裡下了公交車,實在是提著困難,正好有個板車,就讓板車給捎回來了。
一回去大雜院,才發現院子裡可真熱鬨。
勞動節各單位肯定都發東西,於是大家難免攀比,我家發了雪花膏,你家發了幾副手套,我們單位宰了一頭豬,你們單位發了兩條魚,這都可以拿來說說,再比比。
這年頭物資匱乏,什麼都要票,一針一線都是好的,平時工資都是死工資,偶爾過年過節發個什麼,那都是好東西。
口罩可以拆了,拆出來一堆紗布,蒸饅頭的時候用來當屜布,或者家裡做燉菜的時候用來紮調料包。
至於手套,用不完的拆出來是毛線,就可以給孩子打毛帽子或者攢起來打毛衣,總之都有用處。
這時候喬秀雅正在那裡嘚啵,說她單位發了電影票,她男人單位發了牙刷牙膏,她兒子單位發了幾斤紅糖,一個供銷社,一個司機,一個供電局,這確實都是好單位,發東西比彆單位大方。
結果可倒是好,顧全福和顧舜華回來了,大家一瞧,竟然用上了板車,那板車上有肉有下水,還有勞保用品,可真齊全,一時都羨慕得不行了。
而這節骨眼上,顧振華也前後腳到家,又拎了一兜子。
陳翠月一看,眼睛都亮了,都在一個大雜院裡,有時候就愛較個勁,特彆是喬秀雅這一家子,和她不對付,誰願意落了下風!
當下接過來幾大兜子東西,趕緊收拾,六七斤上好五花肉掛起來,豬頭肉醃起來,手套還有口罩都分門彆類了。
不一會兒功夫,她就拎著兩條皮帶出來了:“大家夥給我照一眼,這皮帶是真皮還是人造革的?我聽說真皮的才好呢,越用越軟和,比人造革強多了。”
這當然是故意的了,顧舜華聽著就想笑,顧躍華也連連搖頭,不過大家都沒說什麼,她想顯擺就隨她,反正老街坊們都這樣,誰也藏不住。
陳翠月這一說,大家夥自然都看過去,一個個地誇:“這東西地道,一看就地道的真皮!這還一口氣兩條呢!”
陳翠月便美滋滋的:“一條給我家老大吧,老大才回來,我正想給他置辦一根皮帶,還有一條給女婿,女婿其實都用部隊的皮帶,那個才叫結實,不過也得有個換的吧!”
她正說著,就見外頭閨女女婿從廊坊過來了。
大家夥看過去,任競年手裡提著兩個大網兜,裡麵也滿滿的都是東西。
這下子老街坊們看得眼睛都直了,這一家子,除了最小的那個還在準備考大學,其它都發東西,日子真是富得流油啊!
看到任競年早早回來,顧舜華也高興:“今天回來得倒是早?”
任競年:“單位提前放了,正好有老鄉的順風車,我就趕緊回來了。對了,今年我們單位和義利食品廠有一個活動,給我們弄了一批福利,說是給內部員工的餅乾頭,據說還不錯。”
顧舜華一聽高興地道:“他們家的那個餅乾頭,我聽說過,不外賣,彆看是下腳料,但其實特彆實惠,據說是巧克力的!”
義利也是八十年的老字號了,平時大家吃的維生素果子麵包、北冰洋汽水還有酸梅糖什麼的,都是義利生產的。
當下顧舜華打開看了看,任競年還發了毛線呢,她便拿出來:“前幾天秀梅姐說想找路子買毛線,這個正好給她了。”
其實她有孩子,自己做帽子更合適,但沒功夫啊,太忙了,除了工作,她得陪孩子玩,還想抽空讀書,做毛活這種事根本騰不出功夫。
任競年自然是沒得說,他對這些並不是那麼在意,一般都是顧舜華說了算。
顧舜華又把包裡的餅乾頭拿出來給兩個孩子,也給大院裡孩子分了分,大家夥都樂顛顛的,笑著喊謝謝阿姨。
喬秀雅看著這情景,倒是想說幾句風涼話,不過愣是沒找到插嘴的時候,最後訕訕地回屋去了。
當晚一大家子吃了一個團圓飯,高高興興的,顧舜華則說起第二天單位職工大會的事。
“到時候可以帶著家屬過去,小孩子們還可以發一束花,列隊進場,我也給咱們多多和滿滿報名了。”
大家一聽,這倒是不錯,於是議論紛紛的,反正勞動節沒什麼事,不如也去看看熱鬨。
任競年:“這次勞動節,是不是還要宣布你們單位那個報紙征文的事?”
顧舜華聽到這個,有些興奮,點頭道:“對,明天宣布,還會把報紙印了發給大家夥。”
顧全福道:“趕明兒,帶兩盤子清醬肉,給幾個領導都品品,這個已經和我們經理說好了,到時候,這事真成了,就把清香肉在玉華台寄賣。”
本來說的是玉華台也可以抽成,但是牛得水打了報告,說不要錢,就圖一個名。
從牛得水角度,算是照顧顧家了,反正掙了也是公家的錢,公家圖那麼一點錢犯不著,還不如做一個人情。
當然,這點上來說,顧舜華心裡感激牛得水,人家抬這個手還是不抬這個手,對玉華台沒大要緊,但是對自己,可就關鍵得很了。
大家自然都覺得好,又興致勃勃地商量著明天要過去看,就連顧躍華也決定去瞧瞧熱鬨:“也不能整天學,我都要學傻了。”
顧振華看了看家裡人,道:“明天我打算過去一趟百子灣,就不去了。”
他這一說,家裡都不說話了,其實都明白,他是過去苗秀梅那裡。
顧舜華也是納悶,心想人家都找司機看電影了,自己哥哥還屁顛屁顛地往跟前湊?真是沒眼力界兒啊!
顧全福咳了聲,道:“秀梅那孩子,是個好孩子。”
陳翠月也忙點頭:“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孩子,不過就是命不好,可憐見的!”
顧舜華:“依我看,秀梅姐人品性子都好,長得也周正,各方麵條件都不錯。”
陳翠月一聽便止不住地笑:“振華要是能把秀梅重新娶進家,回頭看看,把我這份工讓秀梅接了班,躍華能考上大學,那我就再也沒有什麼操心的了!”
顧舜華便道:“可是我聽那意思,秀梅姐和一個司機處著呢,是不是啊,哥?”
她這話一出,陳翠月那臉色就不好了:“什麼?和一個司機處著?什麼時候的事?”
大家全都看向顧振華,顧振華僵硬地道:“就是他們單位的一個司機,也不算處著,反正人家有那個意思。”
陳翠月皺眉了:“這?這算怎麼回事啊?”
她以為苗秀梅肯定是自家兒媳婦了呢!
顧振華咬牙:“我也就是過去看看她,我們到底朋友一場,你們彆多想,不然敗壞人家名聲。”
說完,放下筷子出去了。
陳翠月簡直傻眼了,她望向顧舜華:“怎麼這樣,轉眼功夫秀梅就有對象了啊,怎麼這麼快,你說你哥怎麼這麼傻呢,連一個媳婦都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