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競年自然沒法進去,看這個情景,便把行李都交給了顧舜華,又囑咐了幾句,最後道:“那我先回去了。”
牛得水從旁看到了:“您就把心放肚子裡好了,我們肯定照顧好小顧,肯定不出什麼差池。”
任競年便笑了:“牛經理多費心了。”
顧舜華:“我又不是三歲小孩,至於麼!”
她這麼一說,大家都笑了,任競年也就離開了。
而這個時候,準備辦理入住手續的人還不少,招待所門前竟然堵了一個水泄不通,畢竟人多,各省市的廚師以及後勤人員全都來了。
人多了,天又暗下來了,大家遲遲不能入住,難免就有了焦躁起來。
這時候,就聽旁邊有人不耐煩地道:“你乾嘛呢,有點眼色行不,這裡是你亂撞的地方嗎?”
顧舜華看過去,說話的廚師是東華飯店的經理王成文,也就是陸問樵的頂頭上司,而在王成文的旁邊,正是冷著臉的陸問樵。
顧舜華看向他們旁邊,被王成文嗬斥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同誌,那男同誌平頭寬臉,一對眉毛像是飽蘸著墨汁畫出來的,粗濃,穿著舊中山裝,挑著擔子,一臉風塵仆仆的,乍一看,像是一個郊區進城賣菜的農民。
不過顧舜華卻看到,他那擔子,前麵是咕咕叫的母雞以及一些壇壇罐罐,後麵草墊子下麵蓋著的好像是炊具。
對方挑著的擔子碰到了陸問樵的白大褂,陸問樵顯然有些惱了,沒說話,所以王成文幫著出口嗬斥。
那人正賠笑道歉,說對不起,又說實在是沒注意,著急,怕時間來不及了,那聲音中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
於是就有人上前,好心地提醒:“我們這裡是二商局招待所,不允許賣菜,老鄉你去彆地兒吧。”
那人連忙解釋:“我不是賣菜的,這是二商局招待所是吧,我正要住找招待所啊!”
王成文便嗤地笑了:“這是二商局招待所,不招待外人,是招待專門人員!”
那人便懵了一下子:“可我收到的通知就是這麼寫的啊,上麵寫著這是北京二商局接受商務部委托辦的,所以住在二商局的招待所!”
說著,趕緊放下擔子,又從旁邊舊挎包裡掏出來一大疊的東西給大家看,大家一看,竟然是通知書、人民大會堂的出入證和烹飪大賽的參賽證。
一時也有些納悶,心說誰家不是整整齊齊的,烹飪食材和炊具都是專人看管的,就這位,自己挑著擔子這麼來參加烹飪大賽?神色間當然就有些瞧不起了。
顧舜華看那人一臉疲憊,又挑著擔子,擔子裡的母雞還咕咕地叫,便提醒道:“前來參加比賽的廚師都是要先登記,然後按照順序領房間號,我們是北京的,北京市的飲食公司負責人已經幫我們登記了,你們省的負責人呢,看看能不能幫襯著?”
那人感激地看著顧舜華,苦笑一聲:“我們省就我一個過來,沒人帶著,那,那我趕緊過去登記!”
可周圍都是人排隊,熙熙攘攘的,有廚師,還有後勤也都等著進去,前台廳裡也都是人,更有組織負責人在那裡指揮,他這樣,挑著這麼一個大擔子,哪容易過去前台。
顧舜華見此,便道:“如果你信得過,我幫你看著擔子,你趕緊過去吧。”
那人一臉感激:“行,行,我是湖南的,長沙第一餐廳的王雲泉,謝謝了,謝謝了!”
說著就趕緊跑過去登記了。
旁邊牛得水見此,倒也沒說什麼,隻是說反正要排隊,兩三個人幫看著,這樣免得到時候出了什麼事說不清楚:“咱就怕給人家看不好,萬一壞事呢。”
顧舜華明白牛得水的意思,食材炊具之於廚師是大事,真出什麼事擔不起這個責任,不過好在這邊隊伍也是慢慢地往前挪,一時半會也不至於耽誤了。
那陸問樵見這個,淡淡地掃了一眼顧舜華。
顧舜華感覺到了,隻當沒看到罷了。
這邊排隊往前挪了一會,快到廳裡頭領房間號的時候,那位王雲泉匆忙趕回來了,一疊聲的感激。
牛得水便也趁機和對方搭話,一問才知道,真人不露相,敢情對方竟然是長沙第一餐廳特一級廚師,那可是了不得,全國的特一級就那麼些,那可不是隨便能考上的!
顧舜華一聽,眼中也有了敬意,特一級呢,她連一級都沒資格考,和人家一比就是山頂和山地的區彆了。
顧舜華便隨口和王雲泉聊了幾句。
這才知道,這位可真是不容易,彆的省份都是隆重地帶著後勤物資甚至專車過來,而這位王雲泉師傅,因為就他一個報名的,也就他一個入選的,省裡根本不重視,也沒人管他。
他也是糾結了很久,發發狠心,找人借了五百塊來做差旅費,又購置了食材和各種輔佐材料,就這麼挑著擔子上火車。
“這一路過來不容易啊,同誌,你看我這擔子得上百斤,我挑著擔子一身臭汗,哼哼哈哈地上車,人家乘務員根本不讓我上,我好說歹說,求爺爺告奶奶的,最後托了餐車師傅幫我說情,最後窩在了餐車了,才算是勉強能上車了。我帶著我這擔子過來,就盼著好歹能走進人民大會堂。”
顧舜華聽著,心想這確實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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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順利入住,招待所有兩人間,也有四人間,顧舜華是女同誌,女同誌人少,竟然住上了兩人間,和顧舜華一起的是北京友誼賓館的錢向黎,兩個女同誌倒是相處得融洽,晚上說說話,也就很快睡著了。
第二天,兩個人都起得早,趕緊打扮好了,白衣大褂戴著白帽子,提著自己帶了紅五星的藍帆布包,裝好了出席證、出入證和邀請函,準備出發。
大家已經入住了,行李放置好了,各樣物資也都由二商局負責同誌妥善安置,由各省市後勤負責人跟隊分批進行運送,所以大家輕裝上陣,今天排隊上客車倒是井然有序,上了客車,客車在自行車人流中緩緩前行,沒多久也就到了人民大會堂。
其實人民大會堂這個地兒,顧舜華小時候就來過好多次。
距離家不是太遠,小孩子溜達著就到了,小學時候還有各種少先隊員愛國活動,那時候經常跑這裡,可以說,對於人民大會堂她很熟悉。
但是這種熟悉僅限於外麵,她是站在外麵看的那一個。
從去年開始,鄧奶奶提出來人民大會堂應該向各界群眾開放,大家可以進去參觀,不過想要進去的人太多了,每天絡繹不絕,都需要等在廣場排隊。
顧舜華沒那時間,也就沒想過,她潛意識裡還是覺得人民大會堂是神聖的,距離自己很遙遠。
沒想到今天竟然可以走進人民大會堂參加比賽了。
人民大會堂的正門在東門,這也是萬人大禮堂的入口,金黃色銅門上方懸掛著巨大的國徽,這正門前便是舉行國賓儀式檢閱三軍的廣場了。
不過現在是入了冬,秋冬一般不走東門廣場,而是從人民大會堂的北大廳過去。在場的人不少,各省市前來參賽的選手都要進場,後勤供應也都在整理物資,各大媒體記者悉數到場,這裡麵好像還有外國記者。
王雲泉看到那邊小貨車開始卸貨,趕緊跑過去,從那一堆物資中尋找自己的擔子,急得團團轉,顧舜華看著,也真是感慨。
彆的省市,這些自然是後勤人員操心,到時候會幫著送進去會場。
王雲泉總算拿到了自己的擔子,鬆了一口氣。
顧舜華問了問,才知道他今天一大早把自己的母雞給宰了:“新宰的,新鮮著呢,今天正好能用,就是招待所服務員不太樂意,把我教訓了一通。”
說這話的時候,他自嘲地笑著。
顧舜華:“宰了就行,人民大會堂裡肯定不讓宰雞,都準備好了,等會直接用就行了。”
這時候大家已經陸續進場了,顧舜華隨著隊伍,從北門走入北大廳後,便見裡麵莊嚴雄偉,看得人震撼不已,周圍廚師們都發出讚歎之聲,有的小聲議論起來。
北大廳進去便是一條鋪著紅地毯的通道,瑰麗鄭重,看得人不免驚歎。
王雲泉挑著擔子,小心翼翼地走上去:“我都怕踩臟了這地毯。”
顧舜華其實也覺得震撼,這人民大會堂就是不一樣,自己就是鄉巴佬進城,這下子算是長見識了,不過還是讓自己平靜下來,儘情地觀賞著這人民大會堂北大廳,又去看旁邊擺著的仿紫銅獅子。
這時候便有記者出現,一個個架著□□短炮,看樣子是要采訪,不過負責人領著廚師們魚貫而入,不許停留,記者便抓緊拍了幾張照片。
從北大廳過去了中央大廳後,大家夥就更震撼了,那可真是豁然開朗的震驚,誰能想到,外麵看著並不算多大的人民大會堂,裡麵竟是這麼敞亮雄偉,這麼金碧輝煌,簡直是看得人眼花繚亂。
進入中央大廳後,很快組織者就有人負責將他們按照號碼進行安置,王雲泉因為和顧舜華他們北京隊恰好前後腳,灶口位置也就正好挨著。
大家先按照灶口位置列隊整齊,看過去,前方是宏偉的主席台,主席台上方是紅色條幅大字“全國青年廚師烹飪技術表演鑒定會”,兩邊是紅色帷幕,正中間是主席桌,主席桌分前後兩排,坐著主辦領導以及專家學者組成的評委以及顧問團。
這時候大家起立,鼓掌,歡迎,還奏了國歌,烹飪烹飪大會正式開始了。
今天主持這次烹飪鑒賞會的竟然是國.務.院的領導同誌,先是主持人開場白,接著由領導同誌致辭,然後便開始講了這次鑒賞會的目的以及章程等,再然後,便開始介紹專家評委組。
這些評委和顧問團都是重量級的人物,有飲食研究領域的教授學者,也有來自全國各地的烹飪專家,還有一些是社會名流,所有的專家組都會對每一道菜打分,然後取平均分。
旁邊的錢向黎便感慨:“今天可算是長見識了!沒想到我們能見到這種大人物!”
她這麼一說,陸問樵便抬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鄙視的意味太重,錢向黎頓時不吭聲了。
陸問樵麵無表情地道:“之前政協委員會時候,我還和師父進來給領導們做過菜,我們當廚師的,一手絕活,有級彆在,哪裡去不成?至於大驚小怪的嗎?”
在場的大部分都年輕,三十五歲以下,勤行裡考廚師證書也是要論年頭的,比如二級考一級得工作滿二年,一級考特三又得一級工作滿二年,所以真不是那麼好考的。
廚師證有多難考?
考上了一級廚師證,如果戶口在農村,就能把戶口直接從農村遷到了城市裡,甚至可以自己在工作單位單獨設置低等級的廚師考核鑒定組了,在場因為年紀輕,其實大部分人沒到那層次。
至於全聚德豐澤園那兩位,坐在遠一些不說,也不想和陸問樵較勁,所以大家也隻能看著人家吹了。
旁邊的王雲泉也特一級彆的廚師,但他初來乍到的,挑著擔子吭哧吭哧,現在好不容易歇口氣,正忙著擦汗呢,哪顧得上去想這些。
所以一時之間,大家聽到他說話,都不再吭聲了。
陸問樵挑了挑眉,也就不再說話了。
這時候主席台上介紹到了一位重要評委,姓傅,顧舜華聽著眼熟,就聽旁邊的廚師小聲說:“這是溥儀的弟弟,以前皇帝的親弟弟哪!”
大家頓時精神一振,都往那邊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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