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就晾好了,這個時候加一點麵,雞蛋,就這麼攤槐花餅。
也就是油鍋裡七八成熱,便把攤好的餅放進去,滾燙的油遇到了麵粉和水的混合物,便發出“滋滋”的聲音,隨著那冒出的熱氣以及“滋滋”聲,槐花餅從稀軟的白變成了微凝的金黃色,而槐花的清香便也伴隨著那糧食被煎炸的香味進了人的鼻子。
有時候,吃起來的時候未必有多好吃,反而是這入鍋後的香味,最是勾人。
槐花餅做好了,熱氣騰騰的,拿起來燙手,兩個孩子急吼吼地想吃,燙手也不怕,不斷地倒著手,吹著熱氣,然後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小孩子白淨尖利的小牙齒試探著咬開帶著金黃色酥皮的槐花餅,牙齒切進去,便感受到槐花餅裡麵的軟了,香噴噴的軟,散發著熱氣,燙嘴,但因為那燙嘴,就更覺得軟嫩了。
熱氣騰騰中是槐花淡淡的清香,饞得要命,恨不得一口吞下,卻隻能小口小口地吃。
這麼吃著的時候,顧舜華就想起來,想著馬上要四五月了,到了四五月,藤蘿餅花開,牛得水院子裡的藤蘿架也得開了花,挑最好的時候,最好的藤蘿花,去做最好吃的藤蘿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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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先玉花台的大廚們私底下都商量過了,也和飲食公司打過招呼,到時候大家抽出大概七八個廚師,過去牛得水家裡,幫他料理一場壽宴。
顧全福在廚師技術培訓班,每天都有課,沒法耽誤,不過顧舜華肯定得去,還有霍師傅江師傅,以及其它幾個老人。
其實平時在一家飯店,偶爾也有些很小的不痛快,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大家是實心實意的幫忙,心是往一塊使的。
牛得水閨女知道這事,自然是感激,過來和大家夥商量了一番,菜怎麼買,都需要哪些。
因為是牛得水的事,大家都格外上心,於是讓霍師傅和顧舜華過去,陪著牛得水閨女買菜。
要知道辦一桌菜,特彆是高規格讓懂行人都叫好的菜,廚師的手藝不是從廚房開始的,而是從菜場開始的。
同樣是白菜,普通大白菜和黃芽菜做出來味道不一樣,至於牛得水念叨的打鹵麵,那又得細細地挑原料了。
為什麼牛得水念叨打鹵麵,因為對於老北京人,打鹵麵不是隨便一種鹵就算是打鹵麵,老北京人的打鹵麵就是特指用白湯勾芡打鹵做出來的麵,白湯是用豬肉白煮出來的。
這種打鹵麵是人生三麵,出生時的那碗麵,做壽時的那碗麵,死後接三的那碗麵,一起成了這人生三麵。
正因為這,打鹵麵做起來也就嚴格了,牛得水是老派人,老派人更講究一個“規矩”,顧舜華是打心眼裡希望圓了他這個“規矩”。
這打鹵麵做起來最要緊的就是配料,五花肉講究用肥瘦相間的五層,口蘑一般用張家口運來的,那個最厚嫩,海米則是要用小海米,那種味道不如大鉗子海米濃醇,放進去做配料不至於喧賓奪主。
買菜方麵,顧舜華不如霍師傅懂行,顧舜華趕的時候不好,懂事開始日子就不好過,能有冬儲大白菜吃著就得偷樂了,哪裡還懂的挑揀,還不是有什麼就吃什麼,但是霍師傅不一樣,他年紀大,經曆過以前的時候,說那時候北京菜市場隨便挑,什麼都有,反正隻要有錢就能買到。
顧舜華自然是學著點,時不時請教請教,霍師傅隨便遇到一個菜都能講得頭頭是道,倒是讓顧舜華感慨,自己的路還有得修煉呢。
因為要辦宴,量自然不少,有些副食店根本沒貨,便先訂下來,回頭牛得水閨女來想辦法,拉著板車運到家裡去。
廚師們又湊在一起,商量著你做什麼菜,我做什麼菜,到時候大家分分工,怎麼也得把這個壽宴辦體麵。
姚經理自然知道這個事,倒是也沒說什麼,睜一隻閉一眼,隻說不影響工作就行。
他是有心想把牛得水之前的事給抹了,把這玉花台牢牢掌在手裡,但到底都是勤行裡混的,牛得水的事他也知道,凡事抬抬手就是了,這也是給自己留一條路。
最後牛得水的壽宴終於轟轟烈烈開了,顧舜華負責做藤蘿餅,霍師傅負責最要緊的打鹵麵,其它師傅各負責一塊。
並不是多高檔的壽宴,不過貴在講究用心,那藤蘿花,選的時候隻選那些要開沒開的,反正牛得水院子裡那麼藤蘿架子呢,倒是可以隨心選,要知道藤蘿花開了,味兒就沒有花蕾時候那個鮮味兒了,用老話說就是這味兒放出去了。
用鐵鉤子勾了不少,再慢慢地挑,開了的不要,太小的也不肯要,隻取了正正好的花蕾,去掉了花蕾裡麵的花粉,把花瓣兒抖摟在碗裡,這個法子刁鑽,浪費得多,不過好在采了不少藤蘿花,倒是能可勁兒地用。
顧舜華低頭細致地做,她覺得這可能是她這輩子做得最用心的藤蘿餅了。
等藤蘿餅終於熱騰騰出鍋的時候,大師傅們的各樣菜也都差不多了,之前請的人都到了,並不多,但都是至交,姚經理也來了。
牛得水沒和姚經理多說,就痛快地敬了酒,因為得著病,沒喝,但是那誠意的分量是足足的了。
讓顧舜華意外的是,陸問樵這次也來了,並不是當客人,竟然是來後廚幫幫忙。
這很稀罕,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大家也都沒說什麼,人家來幫忙的,說一聲謝是應該的。
壽宴末了,不少喝高了的,顧舜華沒喝,惦記著家裡的孩子,趕緊往回走,走到公交車站,就見到一個熟人,不是彆的,正是陸問樵。
她有些意外,不過好像也沒什麼意外的,他沒喝酒,提前走的,隻是沒想到還在這裡等公交車。
其實乍看到陸問樵,有些尷尬,兩個人實在冤家路窄,上次技術職稱考試,自己也確實沒給他好臉。
她隻好咳了聲,之後打招呼:“陸同誌,真是巧了,您也等車呢。”
陸問樵點了點頭:“嗯。”
顧舜華便笑了笑,這打招呼就算結束了。
她當時確實誤會了陸問樵,但她當時也確實問了,問為什麼,他說是規定,那是什麼規定?哪門子規定?像自己這種特批加試的規定,確實也沒有過。
反正要說陸問樵做錯了什麼,肯定也沒有,誰也不欠誰,人家不告訴自己,自己不能怪他,可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但凡有一點點交情,給人說一嘴這事不就行了?
沒交情就按沒交情來辦。
於是顧舜華也就不提那茬,反正大家以後也不會有什麼交道,就隨便敷衍笑著打個招呼應付下吧。
誰知道陸問樵卻突然道:“顧同誌決定去日本了是吧?”
顧舜華點頭,點頭後,看向陸問樵,突然有了一種不妙的感覺。
陸問樵:“這次和之前的勞務輸出性質不太一樣,之前都是和華僑合作,這次是和日本西武集團合作,而且去的是日本最好的大酒店,我們過去後,如果能夠打下中國烹飪的名頭,將為我們以後的烹飪人才輸出日本打下基礎。”
顧舜華心便往下沉,試探著說:“陸同誌很了解這次的日本之行?”
陸問樵:“對,我是副廚師長。”
顧舜華聽到這個,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她知道這次是飲食公司旗下國營飯店組成的一個團隊,熱菜冷菜麵點一共十個人,有一個廚師長,一個副廚師長,沒想到陸問樵竟然是副廚師長。
那就意味著,接下來兩年的時間,她都得和這個人一起共事了。
這時候公交車來了,顧舜華上車,陸問樵也上車了,沒辦法,大家都是一個方向,雖然下車的站點不同。
顧舜華上了車後,坐定了,心裡其實已經慢慢地緩過來了。
陸問樵不是什麼老虎,再說他也不是什麼無惡不作的人,他不是讓自己通過了技術職業考試嗎?說明他這個人不是熱心助人的,但也不是給人下絆子使暗刀的,還是有點手藝人的傲骨。
顧舜華也就很快克服了自己那尷尬的情緒,很隨意地和陸問樵攀談起來,問問你們飯店最近忙不忙,生意怎麼樣,這些話大家有的聊,陸問樵也就隨意回答了幾句。
顧舜華這才感覺好一些,在恰當時候就插了一句:“上次技術職稱考試,我誤會陸同誌了,當時態度不太好,對不住陸同誌了,這裡給您說聲對不住。”
陸問樵:“沒什麼,是我沒說清楚。”
顧舜華聽這話,看著他,差點想脫口而出,你當時看出我誤會你了,是故意不說的吧?
不過交情沒到那份上,這話太突兀,也隻能按下不提。
於是反而說起今天的壽宴,感謝陸問樵過來幫忙等等,又誇陸問樵手藝好。
陸問樵倒是盛讚了藤蘿餅:“有些點心,也隻能自己在家裡做著吃,飯店裡是萬萬吃不到這個味道,幾大老字號,從來沒有這個味兒。”
這句話倒是說得在理,也不能說是他誇張,幾大老字號做藤蘿餅能一個花蕾一個花蕾地給你慢慢挑,精心製作的和生產了拿出來賣的,那肯定不是一個味。
當下顧舜華倒是沒客氣,說起這藤蘿餅的製作來,順著這話,兩個人還談了談玫瑰餅的製作。
雖然都不是什麼麵點師傅,但好在烹飪的事上,一個通則百個通,陸問樵對於這麵點製作倒是也有一番心得,顧舜華聽了,不免暗歎,心想他還是很有些能耐的。
而且從今天的聊天看,相處起來也不是多困難的事。
畢竟人這一輩子,不一定遇上什麼同事什麼領導,沒法挑揀,更不可能什麼事都可著自己心思來,隻能是努力適應,遇上了,就儘量求同存異處好關係得了。
回去後,顧舜華和任競年提了這一茬:“我怎麼也沒想到副廚師長竟然是他!”
不過後來一想也不奇怪,這次前去日本,怕老的過去太忙頂不住,除了總廚師長,其它都是年輕的,而年輕的一輩比較出挑的,陸問樵怎麼也算一個了。
任競年挑挑眉,沒吭聲,過了一會,突然問:“他結婚了嗎?”
顧舜華:“不知道啊,他年紀也不小了,應該結婚了吧,可能孩子都有了,那他也是一家分離去日本了?”
任競年無奈,看了一眼顧舜華,也就不提了。
一直到了晚上時候,顧舜華快睡著了,後知後覺,突然明白任競年意思,她翹起頭,輕推了一下他:“你什麼意思啊?”
任競年也快睡著了,朦朧睜開眼:“什麼?”
顧舜華:“你突然問陸問樵結婚了沒,什麼意思啊?”
任競年:“我就隨口問問,這不是你同事嘛,關心下人家。”
顧舜華:“不對,你好好的關心他乾嘛!不行,你得說清楚——”
任競年:“……”
他困了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