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135章番外之碗
那是臘月的一天,寒風吹得昏天暗地,顧舜華和任競年洗過後已經打算睡了,顧躍華突然打來了電話,說佟奶奶不行了。
顧舜華一聽這個,連忙問清楚了,知道就在協和醫院,當下起身穿衣服。
任競年也趕緊收拾了下,穿上衣服出門準備開車。
家裡有司機,不過這個時候太晚了,也不願意再攪擾人家,乾脆自己開車過去。
顧舜華知道任競年明天有一個重要的新聞發布會,便道:“我自己開車過去,你趕緊睡吧,睡不著明天黑眼圈。”
任競年沒說話,卻已經利索地穿好了大衣。
顧舜華見此,也就不說什麼了,她趕緊打開抽屜,把銀-行-卡和錢包都抓出來塞到了包裡,之後便匆忙往外走。
這個時候已經聽到停車處汽車發動的聲音,很快任競年便開著車子出來了。
多多和滿滿今天都不在家,保姆估計正睡得實在,家裡今天就他們兩個,倒是也不會驚動誰。
外麵確實很冷,胡同裡枯葉被風刮著打在車玻璃上,顧舜華隻覺得這天又冷又陰,暗得可怕,她看了看身邊駕駛位上的任競年,竟然有些恍惚,恍惚回到了三十年前,那年她才十幾歲,他開著貨車在怒吼的漫天黃沙中前行。
握著方向盤的任競年感覺到了她的茫然,溫聲道:“應該不至於有什麼事,這不是已經到了協和嗎,協和專家多,再說也不缺錢,肯定給出的最好的方案,用最好的進口藥。”
顧舜華胡亂點頭:“嗯。”
心裡卻明白,佟奶奶年紀已經很大了,估計再好的醫生也不好做什麼了。
這個年紀走,已經算是喜喪了。
其實不光是佟奶奶,就是自己父母,現在七十多,也得倍加小心了,老人家得細心照料,出不起什麼差池,一個病災可能就熬不過去。
隻是心裡明白是一回事,感情上能不能接受是另一回事。
潘爺去年沒的,走得特彆安詳,骨朵兒倒是也沒怎麼哭,但那之後,她心情一直不好,肯定還是惦念著。
這兩年,骨朵兒對佟奶奶就格外用心,生怕佟奶奶像潘爺那樣,可誰知道,今天到底是不行了,現在來看,終究熬不了多少時候了。
小轎車開出胡同,一轉彎,眼前就明亮起來,哪怕是寒冬臘月,城市的夜景也是絢麗多彩,顧舜華微微倚靠在靠背上,隔著玻璃,看著窗外暈彩的光,安靜地等著。
小轎車很快地穿梭在夜色中,到了醫院北麵的小胡同,恰好遇到一輛急救車,刺耳的聲音傳入耳中,讓人心都跟著縮起來了。
任競年抬起手,輕握了下顧舜華的。
顧舜華:“也沒什麼,走吧,我們過去看看。”
其實理智上是接受的,最難的是麵對。
任競年很快找到了停車位,停好了車子後,任競年握著顧舜華的
手,匆忙過去急診處,如同這個年代北京大多數地方一樣,協和醫院也在擴建,停車場旁邊是屹立在黑暗中的起重機以及蒙上了墨綠防護網的未完成建築。
兩個人走在了原來古色古香的老樓,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往裡走,知道已經住進了ICU,便匆忙趕過去。
ICU外麵長長的走廊裡,並沒有幾個人影,旁邊長椅上蜷縮著兩個人,並不是顧躍華和骨朵兒。
再看時,才見前麵拐角處,骨朵兒正呆呆地坐在那裡,顧躍華陪著。
顧躍華和骨朵兒結婚後,生了一個兒子,現在也二十歲了,考上了中國人民大學,還在讀書,住校。
這些年顧躍華跟著任競年乾,主管生產製造,現在任競年的事業做大了,工廠已經遍布北京深圳上海武漢,另外在墨西哥印度也有設廠,這些都是顧躍華一手負責創建起來的,可以說,顧躍華為了擴大華競集團的事業版圖立下了汗馬功勞。
當然他所擁有的財富,也隨著華競集團的擴張而不斷地膨脹。
至於骨朵兒,事業已經從美發行業擴展到了美容護理等行業,甚至開發了自己的精油化妝品品牌,這兩年口碑很不錯,銷路也好,事業有成。
不過兩個人性子就那樣,一直打打鬨鬨的,二十年的風雨,伴隨著雙方財富的劇增,以及兩個人都忙於事業,感情好像也出了一些問題,前一段骨朵兒還說要離婚,不要現在大家也都是成功企業家了,也考慮許多事情的影響,還得考慮兒子,想著要不要繼續堅持。
至於顧躍華那裡,倒是沒什麼,覺得日子就這麼過,還能怎麼著。
顧舜華問過,其實兩個人都沒出軌,隻不過感情確實淡漠了,沒以前那個熱乎勁兒了。
聽起來很頭疼,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鬨騰什麼,就不能安生過日子嗎?
現在趕過來的顧舜華便看到,淒清的ICU外長廊上,兩個人就這麼緊靠著,眼睛裡都是茫然和忐忑。
骨朵兒看到顧舜華,眼淚就落下來了。
顧舜華忙抱住了她,骨朵兒便趴在她懷裡哭了:“我一直都說,帶她去國外,國外條件好,可以好好養著身體,空氣也好,可她不願意,說就留在國內,說國內挺好的。”
顧舜華也沒什麼好說的,其實骨朵兒也不需要她說什麼,隻是要傾訴罷了。
骨朵兒說了很多,挺後悔的,悔恨自己沒能好好照顧佟奶奶,說怎麼好好的就不行了。
她哽咽的聲音很微弱地回蕩在燈光昏暗的長廊裡。
在場的三個人都沒說話,大家心知肚明,她已經足夠用心了,大家都已經很用心了,隻不過人老了,年紀大了,總歸有走的一天。
佟奶奶算是很長壽的人了,而且沒什麼大病,比起和她同時代的很多人,已經是壽終正寢的好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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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淩晨三點的時候,顧躍華跑過去外麵,買了熱奶茶以及麵包,給任競年和顧舜華各一杯,又給骨朵兒喝。
骨朵兒自然是不喝,喝不下去。
顧躍華擰眉:“從昨晚就沒怎麼吃東西,你嘴唇都裂開了!”
說著,攬著骨朵兒肩,就要喂她喝。
骨朵兒其實不太想的樣子,不過顧躍華堅持,骨朵兒也就勉強喝了幾口。
喝了幾口,吃了點東西,骨朵兒便靠在顧躍華懷裡,沒再吭聲。
顧舜華緩慢地喝著奶茶,心裡卻是想著,說是沒什麼感情了,具體怎麼著她不知道,但就這樣子看,也不至於徹底沒了,隻不過年頭長了,加上彼此又太忙,就有些忽略了彼此吧。
但是目前看,一遇到事,根子裡還是很好的。
躍華對骨朵兒的關心是能看出來,骨朵兒對躍華也是有依賴的。
靜默地喝著奶茶,吃了一點麵包,四個人都沒再說話,就這麼熬著,等著,一直到了淩晨四點多的時候,ICU的一位工作人員出來了,問起來直係親屬,骨朵兒忙站起來。
這時候就涉及到治療方案的製定了,是選擇繼續毫無質量地延續生命,還是選擇不再痛苦。
四個人麵麵相覷,事業做到這一步,也算是有所成就,平時的決策可能動輒關乎數億的人民幣,但是現在,在這個冷清慘淡的長廊裡,在大自然所賦予人類所珍貴的生命麵前,他們都是魚肉,是如此無措和徘徊。
最後還是骨朵兒道:“讓佟奶奶自己決定吧。”
她說了自然算,在場的四個人,其實沒有人和佟奶奶有血緣的關聯,相對來說,她是潘爺收養的孫女,潘爺又和佟奶奶在一起了,所以她便是最能做主的那個人了。
大家便看向護士,護士說要和領導商量,任競年見此,也跟過去,談了談,最後不知道怎麼談的,他們可以進去了,不過隻能進去兩個人。
大家商量了下,顧舜華和骨朵兒進去的。
當下兩個人換上了無菌服,走進了ICU,進去後看到佟奶奶躺在病床上的樣子,顧舜華眼睛就發潮。
佟奶奶顯然也在等著她們,看到她們,倒是艱難地泛起一個笑來,這更讓顧舜華心酸。
不過並不敢靠近,隻能站在床邊說話。
佟奶奶便撐著,用微弱的聲音道:“不要ICU,彆治了,我活夠本了,不想遭罪……”
她說這話是有原因的,見過大雜院裡一些老人走,ICU住了一遭,不知道受多少苦,這麼大年紀,能從ICU走出去的根本沒有。
骨朵兒猶豫了下,還是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