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旺在浴室洗澡,孫大娘在樓上看電視,暫時沒有人來打擾他們。宗繼好一會沒聽見齊重焰打嗝,欣喜地看向他:“你打嗝好了嗎?”
“好了。”齊重焰胃裡舒服許多,夜晚的風寒涼,他幫宗繼攏了一下衣領。
村裡的煙花放完一波,天空恢複平靜。宗繼想起家裡還剩有幾根衝天炮,去裡屋抱了出來。
“要試試嗎?”宗繼分了一根給齊重焰,教他拿好用打火機點燃引線。
“嘭!”手上傳來反震力,被點燃的火藥衝出炮筒拖著一個小尾巴上升至數米高的空中,然後炸出一朵五光十色的花。
衝天炮的效果比不得落地燃放的煙花,但兩者各有各的樂趣,買的人都不少。
最後幾根衝天炮燃放完畢,細小的肉眼不太可見的灰塵落了兩人一身,空氣中彌漫著燃燒過後的火藥味。
劉旺用完浴室,宗繼和齊重焰從院子裡上來,先後拿了衣服去洗澡。
齊重焰的頭發沒擦乾,水珠半落不落,宗繼找了吹風給它。
伴隨著嗡嗡聲,濕潤的頭發在熱氣中逐漸變乾。
“櫃子裡有多的被子,在最左邊一格,你晚上要是覺得冷就再拿一床蓋上。”
家裡的被子是孫大娘買的,無一不是花團錦簇,齊重焰坐在床沿,身後便是鋪開的牡丹花被,極不搭配的感覺讓宗繼憋不住笑了。
他有什麼好笑的呢,自己床上不也是一樣鮮豔的被子。
旁邊客廳裡,孫大娘一邊看電視一邊跟劉旺說話。
“去年你宗奶奶新喪,雖然她跟我們不是一家人,但對我們一直很照顧,我心裡早把她當親人了,所以過年我也沒走親戚,今年你舅給我打電話說你表弟結婚,讓我們回去喝喜酒。這事我跟你講過了,也應承了我們要過去。小繼那怎麼辦?”
讓她丟下小繼自己和劉旺回去喝喜酒,孫大娘可做不出來。
劉旺卻不想讓宗繼去摻和,酒宴上人多事多的,保不齊出什麼狀況,他想了想道:“不是有齊導在嗎,反正明天我們去吃個午飯就回來了,最多大半天的功夫。”
為防他媽提出什麼帶兩人一塊去喝喜酒的想法,劉旺思索著把齊重焰的身份也跟孫大娘講了講,與其帶他們去喝喜酒,不如就讓兩人自己在家玩一玩。
“小齊這麼厲害呀?”孫大娘沒看過齊重焰拍的電影,但不妨礙她誇讚,“行,那你等會去跟他們說一聲。”
快十點,孫大娘關了電視,劉旺本就是陪她,眼神沒往電視上放過。孫大娘下樓睡覺,劉旺也回臥室去了。
因為客廳和臥室就隔了一堵牆,宗繼和齊重焰單純地聊著天,沒做什麼特彆親密的舉動,劉旺進來的時候齊重焰正在問宗繼明天要不要去看電影。
“去吧。”劉旺替宗繼做決定,“正好明天我跟我媽要舅家吃結婚酒,你們去湘南看看電影,再玩一圈,下午我們也就回來了。”
突如其來的二人世界機會讓宗繼和齊重焰都很開心,不過兩個都沒明顯表現出來。
劉旺舅家幾年前搬去市裡住了,為了趕上酒宴,早上八點多孫大娘就開著三輪帶劉旺出發了,鍋裡給還沒起床的兩人留了煮好的湯圓。
聽著三輪車離開的動靜,宗繼翻身下床,踩著拖鞋噠噠噠溜進了齊重焰的房間裡。
蓋著牡丹花被的男人閉著眼,呼吸悠長,許是看習慣了,宗繼覺著似乎沒有之前那麼違和。
齊重焰睡得很沉,宗繼不想把他叫醒,看了一會轉身欲走,他餓了,要吃甜甜的湯圓。
“去哪?”裝睡的男人從被子裡伸出手抓住他的小臂,被子裡跑出一股熱氣。
宗繼被齊重焰拽趴在他身上,中間隔著厚厚的被子。
“你什麼時候醒的?”宗繼調整好姿勢,和齊重焰臉對著臉。
“你進來的時候。”齊重焰放在被子外的手搭在宗繼腰上,感受到外麵的溫度,他掀開半邊被子將身上的人裹住。
孫大娘的被子夠大,下麵蓋一個上麵裹一個竟沒有漏風。
“想不想再躺會?”齊重焰用鼻尖去碰宗繼的鼻尖,眼裡倒映著少年的笑臉。
被溫暖的被子裹住,宗繼覺得再躺一會似乎也不是不行。
齊重焰鬆開手,讓宗繼從他身上往裡滾,他則挪到剛才被子掀開的地方,將溫暖的被窩讓給宗繼。
“你好暖和。”明明蓋的被子都差不多,齊重焰的被窩卻比宗繼的要溫暖。
齊重焰將他攬得更緊,親親他的側臉,拿起枕頭旁邊的手機。他對宗繼絲毫不設防,從宗繼的角度,能清楚看到他手機屏幕上的內容。
宗繼乖乖偏頭,齊重焰跟著側過身:“我們買幾點的電影比較合適?”
APP上顯示最近的電影院在湘南,齊重焰不確定從這裡出發到電影院需要多久的時間。
原來他在買電影票,宗繼翻轉過來,側趴在他懷裡:“有幾點的?”
看什麼電影不用商量,除了《夜色》沒有第二想法。
齊重焰點開頁麵,上午場趕不上了,隻有看下午場的。
宗繼看了下午的場次,有一場兩點的還比較合適,結果點進去一看,僅剩的幾張票全是單在各個角落的,再換一場,已售罄。
“看來《夜色》很受大家喜歡。”這個情況讓兩人都有些意外,不過是好的意外,《夜色》成績越好對宗繼越有利。
齊重焰安裝了專業的票房數據實時查詢軟件,《夜色》首日票房3.8億,今日票房截止目前是3.5億,距離今日結算還有近十六個小時。
“哇。”宗繼抓著齊重焰的手驚呼出聲,《盛開》的總票房都沒破億呢,《夜色》首日就差不多是它的五倍了。
齊重焰換了明天的日期,同樣的時間段還有合適的餘票:“要明天去看嗎?”
明天看就要加上劉旺和孫大娘,宗繼摸出被窩裡的手機。他剛才捏著手機來的齊重焰房間,被齊重焰一拽,手機掉了進去。
“我問問旺哥他們。”宗繼撥通劉旺的電話,給齊重焰比了個噓的手勢。
“喂,旺哥。我跟齊哥準備明天再去看電影,今天沒有合適的票了,你跟大娘要去嗎,去的話我一起買票?”
劉旺當然要去,宗繼拍的電影他一部都不要錯過。
宗繼掛了電話,聽到劉旺回答的齊重焰已買好了票。
“再叫一聲。”齊重焰雙眼一瞬不瞬地望著宗繼,看得少年紅暈爬上臉頰,他往齊重焰懷裡縮了縮,喃喃出聲:“齊哥。”
齊重焰忍不住把他從懷裡捉出來親他:“春兒。”
宗繼心神大震,掙紮著分開兩人交纏的唇齒:“你怎麼知道我小名叫春兒?”
“你去年生日的那天不是正好是立春嗎?”緣分實在是一樣令人難以捉摸的東西,齊重焰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喚出了宗繼的小名,但既然是小名,為何劉旺和孫大娘都不是這麼叫他的?
齊重焰疑惑,宗繼眼裡卻蒙上了一層霧氣:“奶奶在的時候也是叫我春兒的。”
感動與對宗奶奶的思念讓宗繼落下淚來,然後悄無聲息地滲進枕頭裡。齊重焰挨得近,感受到一片濡濕。
“春兒。”齊重焰喚著宗繼,去親吻宗繼的眼淚,“彆哭了,我心疼。”
齊重焰的心宛如揪成了一團,少年的眼淚和低聲的泣音讓他心疼到呼吸發緊。
宗繼哭得更厲害了,似乎所有的不安、驚惶、孤單、難過,全部在這場哭泣中發泄了出來。
齊重焰把他抱在懷裡,任由宗繼的淚水沾濕他胸前的衣襟。
他不停地安撫著少年,大手順著他的後背。
宗繼漸漸停止哭泣,他的聲音微啞:“我是被奶奶撿回來的。”
宗繼從不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他謹慎、小心不過是少年人初入陌生環境的自我保護。他向齊重焰訴說著自己的身世、成長,以及在他生命中占據了不可或缺的地位的宗奶奶。
那是一個非常慈祥善良的老人,她用儘全力嗬護著宗繼,讓他成為一個同樣善良的人。
齊重焰靜靜地聽著少年的講述,腦海中勾勒出他兒時的模樣。
在少年講到老人去世時,齊重焰低頭親了下他的額心:“有我呢,現在有我在。”
宗繼眷念地抱緊齊重焰,在心裡說了個無數個謝謝。
哭是一件很耗費心神的事,懷裡人的聲音逐漸弱下去,少年不知何時閉上眼睛睡著了,雙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擺,似乎害怕被拋棄的幼崽。齊重焰凝望著他的睡顏,心情既沉重又踏實。
他放下手機,擁著宗繼也睡了過去,等兩人真正起床時鍋裡的湯圓都涼了,宗繼打開電磁爐煮了兩分鐘,待冒出熱氣後用碗盛出來。
孫大娘包的湯圓一個有乒乓球那麼大,宗繼最多能吃八個。但糯米吃多了容易燒心,宗繼一般吃的是六個。
鍋裡一共有十二個湯圓和兩個荷包蛋,孫大娘比著宗繼的食量給齊重焰煮的。
吃完湯圓,齊重焰幫著宗繼收拾好廚房,攏共兩個碗,洗碗池裡擠了四隻手。
因為哭過,宗繼的眼睛有點腫,齊重焰歎了口氣,下定決心,以後他再也不會讓少年掉一滴眼淚。
“我帶你去見個人啊。”
既然看不成電影,剩下的時間就變得十分充足起來。宗繼主動牽住齊重焰的手,踏過青石板,經年的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響緩緩打開。
齊重焰昨晚便注意到了這個老舊的院子,他以為是哪戶搬走了的人家的,卻沒想到原來是宗繼的家。待看到牆上老人的黑白遺像,齊重焰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宗繼握緊齊重焰的手:“這就是我奶奶。”
“奶奶,這是我男朋友,齊重焰。”
相框中的老人微笑著看著並肩而立的兩人,好似在無聲地說著什麼。
“奶奶好,我是齊重焰。”齊重焰對著遺像鞠了一躬,“我會照顧好宗繼的。”
老屋裡還保留著許多之前的擺設,齊重焰在宗繼的房間看到滿牆的獎狀,湘市雨季潮濕,獎狀上有斑駁的痕跡。
宗繼領著齊重焰在老屋轉了一圈,給他講了些小時候的事。
等劉旺回來他不好帶齊重焰過來,所以借著今天的機會,讓兩人見一見。
“春兒,拍完《還佛》,你回學校繼續念書好嗎?”齊重焰撫上少年微僵的肩,“奶奶肯定也很希望看到你考上大學。”
宗奶奶在的時候,每次宗繼捧回獎狀,老人都會仔細給他貼在牆上,並念叨上一句讓宗繼好好讀書,爭取考上好大學的話。
“我們春兒是要當大學生的。”
老人的話仿佛還在耳邊,宗繼沉默半晌,輕輕地吐出一個字:“好。”
齊重焰臉上浮起笑意,牽起他的手:“奶奶的墳埋在哪裡了,我想去給她上柱香。”
於是宗繼去隔壁拿了香燭錢紙和鞭炮,鎖上兩邊的大門,帶齊重焰去宗奶奶墳前祭拜。
昨天剛來過,宗繼點燃蠟燭和香,將錢紙撕成長條抖散。宗繼掃乾淨拜台上的灰,捧著香雙膝跪地,旁邊的齊重焰也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和他一起磕頭。
宗繼把香插進泥裡,偏頭看向齊重焰,男人上完香,堅定地握住了他的手:“奶奶,謝謝你把春兒送到我身邊。”
齊重焰曲腿站起來,拉了宗繼一把,少年彎腰替他拍乾淨膝蓋處的灰。
卷狀的鞭炮拆成長條,宗繼讓齊重焰往前走一點,找到引線用打火機點燃,接著快步跑向他。
在劈裡啪啦的鞭炮聲中,少年背著火光與煙霧迎麵奔來,齊重焰張開手,將他接了個滿懷。
宗繼左右環顧,沒有見到其他人,放縱自己在齊重焰的懷裡多待了一會,鞭炮聲停止才與他分開。
村裡幾戶有住人的老房子頂上飄著炊煙,馬上該吃午飯了,難怪外麵沒什麼人。
冰箱裡有不少剩菜,宗繼撿了幾樣熱了,和齊重焰簡單吃了一頓。
吃完飯,宗繼把昨天換下的衣服放進洗衣機裡,按下啟動前突然想起什麼,把齊重焰的衣服挑出來,從裡麵抖落出一條內褲。
他把黑色的四角內褲放進小盆裡:“齊哥,你的衣服能直接機洗嗎?”
“能。”齊重焰在廚房洗碗,甩著手上的水走過來,看見宗繼身後熟悉的黑色物品。
宗繼按下啟動鍵,齊重焰從他身邊走過,端起小盆:“有肥皂嗎?”
“有。”宗繼把肥皂拿給他,發現他洗內褲的動作很熟練。
下午三點多,孫大娘開著三輪車回來了,發現門是鎖著的。
“小繼跟小齊還在爬山嗎?”她掏鑰匙打開門,劉旺把喜宴的回禮提進屋:“我給小繼打個電話問問。”
“以前這片都是種了地的,我還上來給大娘背過紅薯,後來村裡年輕人越來越少,老一輩的也做不動了,這片地就荒了。”宗繼站在山頂指著對麵的山坡給齊重焰說道,偌大的山上隻有他們兩個人,山風吹乾臉上爬山產生的汗。
這座山的山頂又是另一座山的半山腰,再上麵宗繼也去過。劉旺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宗繼正打算在往上爬一段。
不過聽劉旺說他們回來了,宗繼停下前進的腳步,和齊重焰打道回府。
下山的耗時比上山短,幾乎是一路小跑,宗繼就到了山腳。
“去爬了哪座山?”孫大娘洗了蘋果切開,兩人一人一半,又把喜糖抓出來讓他們吃。
“去的半坡,其他的草長滿了,不好上去。”半坡是坡的名字,中午吃完飯出了太陽,爬山的時候宗繼和齊重焰脫了大衣,被齊重焰單手拿著,宗繼放下相機,接過蘋果嘎巴咬了一大口。
劉旺上樓拿充電器,路過陽台,一眼看到了那條大得格格不入的黑色內褲,他低頭,深深地羨慕了。
如果說開頭的交流讓劉旺暫時放鬆了警惕,那麼齊重焰主動買四連座電影票就更進一步削弱了劉旺對他與宗繼關係的懷疑。
兩人的關係著實太像好朋友而非情侶了,劉旺搖搖頭,他不能因為自己去把彆人想得跟他一樣。
四個座位,從左到右分彆是孫大娘、劉旺、宗繼、齊重焰,為了避免被觀眾認出來,宗繼幾乎是被三人掩護著進的觀影廳。
“小繼這部電影比上一部好,人坐滿了。”孫大娘評判電影的標準仍然是看觀影廳人齊不齊,這也是最淺顯最大眾化的判斷電影好壞的方法。
齊重焰進來時給宗繼買了一大桶爆米花,讓他拿著擋臉。
這是宗繼第二次看成片,由於參與了拍攝又曾看過,所以他分了小部分注意力去觀察其他人的反應。
齊重焰沒想過他會有來電影院看方導電影的一天。
他與方導的矛盾由來已久,並不是單純的競爭原因,主要怪齊重焰當時的臭脾氣,不懂得什麼叫委婉,把方導的一部電影批得一無是處。但他也沒當著媒體的麵說,是被人私底下傳到方導耳朵裡的,從此兩人再碰麵,方導見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後來齊重焰的地位越來越高,說的話分量越來越重,不正是側麵襯托得方導那部電影越發不堪麼,由此矛盾日益加深。
其實那部電影齊重焰反思過他是太過貶低了,可他又拉不下臉道歉,更不可能主動緩和兩人的關係,簡直無解。
“哎喲,這電影我看不得了看不得了。”當畫麵出現高升死亡時,孫大娘流著淚彆過頭不敢看,傷心得不行,即便劉旺一直安慰她這是演戲,也沒有絲毫作用。
他一個大男人都眼淚花花的,咋能安慰到孫大娘?
宗繼看向左邊,右手卻被齊重焰緊緊抓住,他猛地轉過去,齊重焰眼角竟也有一點紅。
沒辦法,宗繼隻能一手抱著爆米花,一手反握住齊重焰。
電影結束,他頓感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