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越夕很少記得小時候的事, 多是窮困流離, 不值得去回憶, 連帶著她的姨母都覺得這孩子瘦瘦小小, 看起來弱不禁風, 注定拉扯不大,說不準哪天在逃難的途中就染上疾病,一命嗚呼。
好在越夕雖然瘦弱, 但命很硬,硬是扛了下來, 像一株頂開石頭頑強生長的小綠芽。
她生命唯一的轉折點, 就是遇見白亦琛。
那時邊關被破,狼煙滾滾, 王城揮師北上,攜千軍萬馬而來, 越夕逃到一戶人家的柴房裡, 堵住門, 蹲在窗戶下麵, 看著腳邊那具涼透了的奴仆屍體, 蹲了一夜。
外麵有廝殺聲,漸漸朝這裡奔來。越夕用兩隻小手死死捂著嘴,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響,突然, 她旁邊的門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門外有人。
那人意識到屋裡有人躲著, 狠狠踹在門上, 越夕一聲都不敢吭,觀察著周圍,想要找到逃命的辦法。
門外響起沉悶的重物倒地聲,而後便是一片寂靜。許久,門被人推開。
越夕舉起斧頭,重重朝那人劈過去,斧頭被那人用巧勁卸下,那人扣著越夕的手,忽然輕笑一聲。
“起來。”他說。
那時,白亦琛十九歲,隨父兄出征,少年一身鐵甲,眉目如畫,像是王城仲秋的一片月色。
越夕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還有那雙凜冽的鳳眼,直到現在,依然能想起當時白亦琛的那雙眼。
跟現在的白亦琛不一樣。
那時的白亦琛,血和殺伐之氣糅進了骨子裡,而現在,他更為溫軟。
所以就算外麵傳言白亦琛再暴躁她也不怕。
越夕站在臥鋪旁,看著床上的白亦琛呼吸逐漸平緩下來,眼睫微動,睜開了那雙鳳眼。
火車窗外星垂平野,冷月高懸,月光落進白亦琛的眼睛裡,清清冷冷,毫無溫度。
白亦琛平靜地看著越夕。
越夕抿起唇,朝他一笑,說:“好久不見。”
白亦琛沒說話,緩緩眯起眼。
他既不說話,越夕也沒有寒暄的意思,回到自己的床鋪坐下,兩人中間隔著一條窄窄的過道,相對無言。
魂魄融合看起來簡單,其實很消耗體力,而且越夕的身體還沒恢複好,坐著坐著,一陣頭暈目眩,她靠在枕頭上,昏睡過去。
X233趴在床頭眼睜睜看著隔壁床鋪的那個男人下來,走到自己宿主床邊,伸出一隻好看的手,捏住宿主的下巴,輕輕將宿主的臉轉過來,垂著眸子,默不作聲地看著。
這是X233第一次離記憶完全恢複的白亦琛這麼近。
真的跟之前的白亦琛不一樣,這個人身上有種無形的壓迫感,壓得係統有些喘不過氣來。
白亦琛鳳眼微動,瞥向一旁的X233,X233瞬間汗毛倒豎,像貓炸毛一樣忍不住弓起背往後退幾步。
白亦琛顯然對X233興趣不大,幾秒之後就移開目光,又停在越夕身上。
X233暗暗鬆口氣。
可白亦琛突然抬起手,指尖在越夕的輪廓上輕輕劃過。
X233心都提了起來。
越夕不知道X233這大起大落的心理活動,她做了一個夢。
自從她死後,再也沒有做過夢,這還是她第一次做夢。
夢裡她是十四歲的年紀,跟著白亦琛在邊境生活了兩年,第一次來到王城。
她已經被養胖不少,身體不再是瘦的像根竹竿,而是如花葉一樣舒展開來,尤其是那張臉,似紅豔凝香露,絕色天成,依稀可見以後禍國傾城的輪廓。
王城即便入夜也是一派繁華熱鬨,越夕被周圍人盯著,有些羞窘地低下頭,沒當心撞到前麵的人,她抬起頭,看見白亦琛的那張臉。
她臉上的笑剛綻開些許,便有一頂兜帽當頭罩下,那隻手把兜帽往下按了按,這才滿意了,伸出手,道:“牽著我。”
越夕的眼睛都被兜帽擋住,隻能看見自己的腳,有點疑惑,也有點委屈,就沒牽他的手,而是牽住他的衣袖。
還有小脾氣了。
白亦琛失笑,沒糾正她,牽著她繼續往前走。
走一半,白亦琛又停下來。
越夕乖巧地沒去動頭上的兜帽,看著白亦琛的腳,可是等了很久,這個人還是沒有走,然後她聽見那道好聽的聲音說:“拿一串糖葫蘆。”
冰糖葫蘆,越夕從來都沒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