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擁江山,卻又形隻影單。
第二日,皇帝脫下龍袍,沒有驚動任何人,隻帶了兩個侍衛同江公公出了宮,直奔西祠巷子。
西祠巷子這個地方,向來是圈禁皇室中人的,皇帝從未來過,所以也不知道這裡原來如此荒涼殘破。裡頭的人怎麼活,外人不曉得,但禁軍死死守著這裡,不會給任何人出來的機會。進去的人,都死在了裡頭,連遷入皇陵的資格都沒有,就地掩埋,一抔黃土,一具白骨,此生便銷聲匿跡,再無人記起。
這裡的宮人也不多,大多身形消瘦麵色青白麻木不仁,便是見了皇帝也沒有多少畏懼之色——在這裡生活的人,都是行屍走肉,還怕什麼死不成?在這活著,比死都難呢。
皇帝在江公公的引路下到了廢太子居住的破院前。近鄉情怯,他竟不敢跨進去。
在門口站了許久,皇帝才邁開腳步,進了院子。入眼是一片青翠菜地,一個穿著洗得發白到處是補丁的粗布衣裳的男子正背對著人在澆菜。他從水井裡自己打水上來,提到菜地裡,彎著腰,雙手滿是泥土也不甚在意,安靜地做著自己的活。
哪裡有一絲貴氣,又哪裡還有一絲人氣。
聽聞腳步聲,澆菜的人回頭了。從他的背影可以看出這人十分瘦弱,粗布麻衣套在身上竟隻剩個架子,可再怎麼有心理準備,當看到廢太子瘦骨嶙峋的臉時,皇帝還是經不住這打擊,噔噔噔後退了數步,眼眶一熱。
四年了,再多的憤怒都已經過去,廢太子“謀反”的罪責在皇帝心中逐漸被洗刷,這四年裡,他每每夢中驚醒都會想,自己當初是不是太過武斷了呢?若是給修文機會解釋,是不是自己誤會了他?萬一是有人陷害他呢?他又總是記起廢太子的好,修文自幼聰明,讀書習字都比尋常人家的孩子快,他又孝順懂事,無論對自己還是對皇後,都恭敬孺慕。皇帝有頸椎疼的毛病,修文便想方設法找來調理的方子,逢年過節及皇帝生辰,總是修文的禮物最用心最珍貴。
修文被廢的時候,會不會怨恨他這個父親,連一點機會都不給就定了他的罪?
來西祠巷子之前,皇帝最怕的就是修文會怨恨自己。可現在他才知道,可怕的不是被孩子怨恨,而是孩子看見他,如同看見一草一木。“皇上。”
他的兒子,不叫他父親,叫他皇上。
“修文——”
“我不過是個罪人,四年前,皇上便剝奪了我的名字及封號。”廢太子淡淡地站直。“如今我是個沒有名字的人,這裡也沒有叫修文的人。”
“你在恨父皇——”
“這裡簡陋,皇上真龍天子,還是莫要踏足的好。”廢太子完全不在意皇帝說了什麼,他繼續去澆自己的菜,吃力地提著大水桶到井邊,皇帝對著身邊的侍衛嗬斥:“還愣著做什麼!難道要叫太子做這等粗活!”
侍衛被他口中的“太子”驚呆了,連忙去搶廢太子的水桶,這時候屋子門簾被掀開,走出一個身形纖細的女子,她見到有人搶廢太子的水桶,頓時如同護崽子的母老虎一般,抓起門口的苕帚就衝了過來,對準這群人一通胖揍,就連皇帝也不小心挨了好幾下,疼的他齜牙咧嘴。“你們做什麼!放開我相公!否則彆怪我打死你們!”
相公????
江公公悄悄附到皇帝耳邊:“皇上,老奴忘記說了,這位女子便是成王殿下做主,給修文殿下娶的妻子,是荊國公府的庶出小姐。”
什麼?
他的修文,就娶了個庶出的姑娘?!
成王哪裡來的這個膽子?!
這天底下的女子,本應任由修文挑選,可眼下他竟和這樣一個抓著苕帚無比粗鄙的女子結為夫妻?!皇帝仔細看了看,發現那女子雖然身段曼妙,可麵部跟身上卻不知做了什麼粗活蹭了許多的灰,十足的邋遢粗陋,叫他更是心如刀絞。他為修文選中了荊國公的女兒,素有才女之稱的第一美人,可如今修文身邊伴著的卻是這般女子,真是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他惱怒的手都在顫抖。玲瓏揍完他們後迅速把掃把丟到一邊,對著廢太子噓寒問暖:“相公沒事?有沒有受傷?”
雖然臉上臟兮兮看不出仔細容貌,可她聲音清甜,又喚他作相公,這段時間刻意瘦脫型的廢太子臉頰悄悄飛紅,雖然是演戲,可她這樣叫他,真是讓他心中無比歡喜。,,,.